霓虹夜——姜厌辞【完结】
时间:2024-01-04 23:06:50

  虞笙没有回头,“玛雅。”
  这英文名是虞笙小学时给自己起的,那会玛雅人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正传得沸沸扬扬,她图一时好玩,就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后来又图省事,一直用到今天。
  虞笙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要是有缘还能再见,下次你就叫我玛雅吧!”
  回应她的是呼啸的风声,带起地上的枯枝败叶,一路滚到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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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电影虞笙并非一定要看,说白了,只是她心血来潮时的托辞。
  她很清楚艾乐客目前对她的态度,想要亲近她的同时,又不愿彻底卸下对她的防备心。
  那她就必须得制造其他偶遇的机会,来拉近和他的关系,而不是靠着普通的聊天维持一段“萍水相逢”后的点头之交。
  回酒店后,虞笙推翻了原来所有的计划,绞尽脑汁,也没理出新的方法,她决定放过自己,将随口一说的看电影提上日程。
  出门前,她给自己化了个清透的妆容,换上新买的V领针织毛衣,下面搭一条浅白色百褶裙。
  选的是一家老电影院,Babylon,会不定期放一些老旧的默片,上学时她来过一次,看的是卓别林的《摩登时代》。
  时隔近四年,影院内部装修没什么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复古格调。
  来得时间很凑巧,还是那部《摩登时代》。
  昨晚梦魇缠身,惊醒后再也没能睡过去,加上下午用脑过度,她的精力其实已经到了糟糕的地步,偏偏这时,耳边不断传来背景乐,让她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埋在深处的焦虑情绪跟着消散殆尽。
  十分钟不到,她垂下了眼皮,搭在大腿上的双手也从紧握的姿态转为松弛。
  醒来是电影结束前几分钟,睁眼的同一时间,她惶然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另一个人的肩头,骨骼坚硬,是个男人,她的神经倏然绷开。
  对方的衬衫布料已经被空调冷气吹成冰冷的一块薄布,布料下的皮肤却是温热,紧紧贴着她的左脸颊,舒适的温度让她产生了一些莫名的眷恋和熟悉感。
  果然,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金棕色的发带点自然的卷曲弧度,看着格外柔软。
  他整个人笼在阴影里,看上去像上世纪黑白老电影里英俊的男主角,隔着厚重的荧幕,不太真实。
  但比起活在电话另一头和断断续续回忆里的“菲恩”而言,此刻的他至少是能够触碰到的,有棱有角,有温度。
  “虞笙,你醒了。”声音也是有温度的,只是不高。
  虞笙干巴巴地笑了声,“真巧。”
  她更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提前调查过她,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巧?
  菲恩看着她说:“不巧,我就是来见你的。”
  虞笙无意识地吸了口气,不期然闻到了空气里的其他气味,不像他身上的香水味,更像是自然的花香。
  她稍稍挪开了视线,注意到他左侧位置上的玫瑰。
  与此同时,他语调平缓地接上一句:“我说过,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带着一束星河去见你。”
  星河。
  厄瓜多尔喷染玫瑰,花瓣是渐变的蓝,它的花语是:满天星河皆是你。
  虞笙把视线挪了回去,对上他的眼。
  他的目光落得很轻柔,隔靴搔痒一般,却无端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又能理解自己那晚为何会意乱情迷。
  不是她没出息,招架不住诱惑,而是他的段位实在太高。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从头到脚,都该死地在她的审美里,还是接近满分的那种,这就很要命了。
第5章
  察觉到她的走神,菲恩也不着急开口唤回她游离的意识,等她目光渐渐聚焦,才拿起星河,递到她面前,无声地说:“请收下。”
  虞笙没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用口型回给他一句“谢谢。”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靠回到椅背上,过了一会,电影进入到最后的字幕滚动环节,虞笙没忍住压着嗓子问了句:“你都没有联系过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菲恩敏锐地听出她的潜台词,摇摇头,然后说:“Trust me ,这只是一次巧合,我今天下午在这附近办事,偶然看见你走进电影院,我就让人送来星河,借这机会来见你。”
  听他解释完,虞笙更加不能理解了,“既然你有事要忙,为什么还非得赶在今天跟我见面?”
  “因为今天柏林没有下雨,”菲恩说,“这很难得,我担心再不抓住这次机会,在你回中国前我都见不到你。”
  虞笙稍顿,紧接着说出这几天存放在脑海里的最大困惑:“前段时间也有一天没下雨,但你没来见我。”
  “那天出了点状况,我没能拿到星河,所以没有办法来见你。”
  虞笙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以为意地笑了声,用满不在乎的姿态说:“一束花而已。”
  花又不是他们见面所需的必要因素,他居然逮着不放。
  这人到底是有多古板、不知变通?深入了解下去又得是多无趣?
  虞笙在心里给他扣了两分印象分。
  “不只是一束花。”
  默片在这时彻底结束,头顶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菲恩看着她,眼里像燃着一簇火星,语气平缓轻柔,却毫无轻浮之意,“This is my commitment to you.(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虞笙迎来长达五秒的恍惚,当然不是为了他刚才和别人说情话时如出一辙的缱绻腔调,而是她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关于那天晚上的。
  他的后颈有一颗淡褐色的痣,右侧肩胛骨上横着一道长达十公分的疤,看上去很深,像很多年前伤的,已经完全愈合。
  后来她在他这道伤疤附近,抓出了两条又细又长的划痕,是她动情时的证据。
  等思绪归拢,菲恩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他的个子很高,身板看上去没有那么健硕,但压迫感极强。
  虞笙的薄瘦身影被迫笼在他带来的阴影里,这让她一阵晕眩,起身不稳,踉跄了下。
  菲恩眼疾手快地扶了把,“Are you OK?”
  虞笙站直身体,抬头朝他扬起一个笑容,示意自己只是一时迷糊,身体并无不舒服。
  菲恩松开了手,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并肩朝出口走去,快到影院门口前,菲恩邀请道:“虞笙,如果你晚上没有约会的话,愿意和我一起用餐吗?”
  该来的谁也挡不了,虞笙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乐意至极”的笑容。
  “你喜欢意大利餐吗?”他又问。
  虞笙回了个“Yes”,事实上,对她来说,吃什么都没有任何差别。
  很快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司机下车替他们打开后座车门。
  柏林今年的马拉松比赛从今天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周一,市区很多路段限制通行,司机绕了远路,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被他开到半个多小时。
  虞笙坐车容易犯恶心,忍了一会没忍住,用征求般的语气问道:“Can I open the window?”
  菲恩回:“Of course.”
  车窗降下,外面涌进新鲜的空气,虞笙瞬间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生,她舒服地眯起眼,在晴朗的夜色,欣赏连缀成银河的灯光。
  她最喜欢柏林的一个点就在于此,这座城市不管多晚都会有光,像是在为你引领回家的路,这曾一度误打误撞地成为她在异乡漂泊那几年里最温柔的慰藉。
  菲恩选定的这家意大利餐厅虞笙略有耳闻,里面一道最普通的例汤也动辄四位数,曾经还被她打趣只有冤大头才会来这用餐,哪成想,自己现在就变成了冤大头,虽然是被动的。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虞笙没有藏拙,和侍应生全程用流利的德语交流。
  等她点完餐,菲恩开口:“你的发音听上去很标准,你是德语专业的学生,还是之前在德国待过一段时间?”
  他对她,除了她意外留下的那张名片,称得上一无所知。
  虞笙诚实道:“我在这里留过学。”
  不待他多问,她继续说:“你的普通话也很标准,有专门学过?”
  “我的祖母是中国人。”对于自己的身世,菲恩毫不隐瞒,“我的母亲是中英混血,德语、英语和中文是我从小的必备语言课程。”
  也就是说,他的身上留着三个国家的血。
  虞笙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忍不住仔细看了他几眼,这才从他脸上强大的日耳曼血统里看出独属于亚洲人的皮相美。
  “你觉得满意吗?”菲恩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
  虞笙猜测他问的是自己的这张脸,她笑了笑,由衷道:“完全挑不出毛病。”
  菲恩扯唇笑,他的嘴唇薄,懒散一笑时看着像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和他的某些温驯做派大相径庭。
  这个话题没再进行下去,菲恩从西装内衬口袋拿出准备已久的薄卡片,瘦长的手指轻轻捻住一角,缓慢朝她的方向推过去。
  “虞笙,这是你落在我那的名片。”
  白底卡片看上去保存得很好,四个角不见一丝褶皱。
  在观察的过程中,虞笙还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落在他的手上,冷白皮,骨节凸起的地方微微泛红,手背宽大,青筋、血管因偶尔的紧绷动作显露出来,手指很长,指节匀停,像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
  虞笙挪开视线的同时,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不用特地带在身边。”
  仿佛料定了她会是这副态度,赶在她胡乱处决自己的名片前,他一脸平静地收了回去,放回内衬口袋。
  中途两个人的手指有过短暂的触碰,只是发生的太快,谁也没察觉到。
  他的反应看笑了虞笙,“不是说要还我?”
  菲恩说:“还你之后你会扔了。”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仿佛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你留着也没用。”
  “不一定。”
  虞笙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眼睛,没说别的。
  菲恩看她两秒,又问:“虞笙,你为什么讨厌下雨天?”
  虞笙发现他是真喜欢叫自己的中文名,稍滞后敷衍地回了句:“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下雨天吧。”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冷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两秒后淡着嗓子补救了一句:“我不是讨厌下雨天,我是有点怕水。”
  从23岁起,她就开始对水,准确来说是对窒息的感觉,有了种难以言述的恐惧,但她又很矛盾地痴迷于游泳这项运动。
  菲恩消化完这串信息后双手交叉,规规矩矩地搭在身前,用深邃的眸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
  德国人不是很讲究边界感,他又是哪来的另类?
  这些问题没让虞笙到底烦躁的程度,但也逗得她哭笑不得,“你对谁都有这么多的好奇心吗?”
  菲恩摇头,“只有你,虞笙。”
  “就因为那一晚上?”她压低音量问,“你这么在乎?”
  菲恩突然不说话了,薄唇被他拉扯成一条平直的线,不见天生爱笑的弧度,有些发沉。
  虞笙不在乎他是不是生气了,相反把他惹火,惹到拂袖而去,然后再也不见才是她最想要的。
  以至于现在见他这副模样,她心里不免一乐,坏主意涌上心头,趁机夺走话题的主导权,开始新一轮咄咄逼人的发问:“你这么想见我,不就因为那个晚上?都是成年人了,一个晚上就这么重要?我以为第二天早上,我的不告而别,已经足够说明了我的态度。”
  怕他听不懂“老死不相往来”是什么意思,她就没提。
  菲恩像是结束了发呆,迟缓地抬起头,和强势的她对上视线,发沉的唇角恢复到原样,随即切换成虚心求教的姿态:“正是因为我不太明白第二天早上你不告而别的原因,我才急迫地想要和你见一面,问个清楚。”
  数不清是第几次,他又庄重地叫了声“虞笙”,“那天晚上,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虞笙庆幸自己进的是vip包厢,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么大尺度的话题是一点传不出去。
  “心理还是生理上的?”他都这么大胆了,虞笙索性也不要脸皮了,直白地把话摊开说。
  她的反问显然在菲恩的意料之外,“心理上的?”
  这四个字更像在震惊:居然还给她落下了心理上的阴影?
  虞笙这回是真被他惹笑了,决定不再逗他,“是我的问题。”
  “嗯?”
  “一个女生第二天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赤|身|裸|体地醒来,而她完全不记得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多半是惊恐不安。”
  菲恩抓住她话里的关键,“完全不记得?可你那天晚上喝得并不多,我们做|爱的时候,你也是清醒的。”
  “……”
  “所以我说了,这是我的问题,我总是记不住九月八号发生的事——”虞笙深吸一口气,“当然我说的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每年的九月八号。”
  她话音一落,对面那个十万个为什么先生又回来了。
  虞笙解释:“我的父母和朋友陪我看过很多医生,他们都说我的大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也就是说,我得的是心理病。”
  菲恩问:“没有治愈的方法?”
  “为什么一定要治愈?”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
  菲恩摇头说:“这世界上不存在一定的事。”
  话题戛然而止,空气安静下来。
  十余分钟后,餐品全部上齐,摆盘精致,方桌最中间燃着一根纯白蜡烛,火光在气流里跳跃。
  这氛围对两个算不上情侣的人而言,有些诡异。
  虞笙胃口不佳,只点了份黑松露意面,吃得也很慢,中途朝菲恩那看了眼。
  他的脸在跳跃的烛光里忽明忽暗,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因吞咽的动作显得分外性感。
  在她抽回目光的下一秒,菲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覆盖过去。
  她应该有受过专门的用餐礼仪,动作慢条斯理,刀叉与瓷盘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很轻,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隔着一米宽的方桌,她镶在耳垂上的红宝石看着像一点朱砂,把她的皮肤衬得比雪还要皎洁莹白。
  用完餐离开餐厅,菲恩看了眼腕表,无比自然地再次发出邀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对话,“时间还早,虞笙,你想去世界公园看看吗?”
  “世界公园?”
  菲恩几不可查地嗯了声,“今天晚上世界公园会举办中秋节主题灯光秀,莱夫说灯光秀上还会有中国古典音乐舞蹈表演。”
  虞笙猜测他口中的莱夫是他的朋友。
  安静片刻,虞笙婉拒了,她今天有点疲惫,提不起那样的兴致,更何况,她心里也在抗拒着和他继续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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