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恩没再邀请第二遍,理解般地点了点头,视线一垂,对上她细瘦的腰肢,上衣短,有半截肌肤暴露在风里,“我们站在这,你会冷吗?”
虞笙避而不答,而是带点调侃意思地问了句:“菲恩,你对谁都这么温柔?”
以为又会得到他一句“只有你,虞笙”,哪成想,他的回答是:“我父亲说,温柔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品德。”
虞笙听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他对她展露出来的温柔都起源于一时的心血来潮,换句话说,他对她有兴趣,或许也存在着一部分好感,一部分不甘心,和一部分浅薄的喜欢。
这样的“喜欢”来得快而迅猛,虽浮于表面,却能容纳百川,似乎对方所有的不耐烦和无理取闹他都能照单全收,然后温声细语地哄着,把她捧在掌心——就像现在的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不管她怎么对他,他还是愿意施展自己温柔的“爱意”。
现在看来,他的温柔可能带有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是良好的家庭教育和一脉相承的绅士风度,哪怕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也会恰如其分地展现他温厚的形象。
虞笙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性格的人,没有偏爱,总让她感觉活得假模假样的,说的难听点,就是个中央空调。
而她,最想要的就是偏爱。
有一伙人经过,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没有看路,差点撞上虞笙,电光火石间,菲恩上前揽住了虞笙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温热的气息一下子笼了上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香水味,木质柑橘调的。
虞笙愣了愣,随后耳朵里扑进来一道低低哑哑的男嗓:“Look out!”
不是对她说的,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他脸上的生冷一闪而过,快到让虞笙以为是她的错觉。
——原来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的身上并不具备着一视同仁的温柔。
见她出神得厉害,菲恩问:“怎么了?”
虞笙摇头说没什么。
他没质疑,提出要将她送回酒店,虞笙再次拒绝,他依旧没有强求,只说“路上小心”。
气定神闲的姿态,像是笃定这次见面后,他们还会有后续。
虞笙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
半路,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跟他说清楚,回头看了眼,他还笔挺地站在街道中央,被月光剪出一轮狭长的侧影。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有什么东西炸开,菲恩主动走到她身边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虞笙投机取巧般地把问题丢回去:“你就没话对我说?”
“有。”
他顿了顿,“但在那之前,我更想听你想说的话。”
虞笙沉默了会,不管他会不会受伤,又或者听不懂她某些动听美妙的中国话,她都决定把话挑明。
“我不知道那一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就和我在用餐时说的那样,我能记住的画面其实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碎片,很多细节我都衔接不上……如果那天晚上,我真做了什么让你尊严受损的事,我跟你道歉,但也只能跟你道歉……”
说到这,她开始语无伦次,“当然也可能那天晚上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你给我打电话,说想要见我,只是因为你的情迷时间比我要长,并对我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喜爱,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
她停顿几秒,正准备接上一句“今天过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good luck for you”,不期然被他截了话头:“Now it's my turn.”
虞笙下意识看他,他低垂着眼皮,睫毛浓密纤长,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小片阴翳,角度问题,显出很奇怪的形状,乍一看像蝴蝶。
他的睫羽一颤,蝴蝶跟着振动翅膀。
神色就跟会说话似的,看上去无害极了,虞笙顿觉自己跌入了蝴蝶群中,它们频繁扇动的羽翼织出密密匝匝的网,劈头盖脸地将她兜住。
“虞笙。”他叫她。
“Kann ich dich küssen?”
这是虞笙第一次听他说德语,不疾不徐的语速,每个咬字都很清晰,搭配醇厚润泽的一把好嗓,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招架不住。
回过神,虞笙问:“Goodbye kiss?(离别吻吗)”
菲恩摇头,“Right here,right now.(属于此时此刻的吻)”
他重复了遍:“Kann ich dich küssen?”
——我可以吻你吗?
第6章
虞笙真想敲开他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说他真实的中文水平其实很糟糕,听不懂这种程度的长篇大论。
当然她也想敲开自己的头盖骨,看看哪根神经搭错了,拒绝了他的吻,却又鬼迷心窍地提出一句似是而非的邀请:“你想去我住的酒店看看吗?”
碍于她脸皮厚,无地自容的羞愧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重振旗鼓,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作为对她一时失智的补救,就见对面的男人微微弓下腰,拉平与她的视线,瞳仁里清晰地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My pleasure.”
远处一辆黑色宾利驶来,再次停在他们的身侧。
上车后,虞笙看了眼时间,平时这个点孟棠都会打电话来确认她的安全,顺便询问委托进度。
今天很奇怪,不仅没有通话进来,连消息都没有。
手机过于安静,车上的气氛也是,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平稳均匀到令人心悸。
这次虞笙没有询问是否可以开窗,司机就已经在车主的眼神示意下主动替她降下车窗,虞笙稍稍一滞,勾唇笑起来。
孟棠选的酒店完全是按照虞笙的喜好来的,市中心,高层,能俯瞰柏林最繁华地带的夜景。
虞笙很喜欢这里,她也相信和她一样有着相同看法的人不在少数,果不其然,得到了菲恩真诚的夸赞:“ I like it here.”
虞笙笑了笑,没搭腔,另起话头:“Coffee or wine?”
仿佛是真的来请他做客的。
菲恩摇头说什么都不需要。
虞笙明知故问:“那你要什么?”
那会菲恩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虞笙还站着,就站在他面前,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着,菲恩抿了下唇,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A kiss?”
“Is that enough?”
“Maybe.”他很聪明地没把话说死。
虞笙没动,她在权衡,也在试探,更是在辨别菲恩说的话里藏着多少真情假意。
她失败了,对着那样一双眼睛,所有公式化的鉴定方法似乎都能沦为玩笑。
“菲恩,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
像什么呢?
虞笙尝试着从脑海里搜刮出能用于形容他这双深情眼的高级词汇,无果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知识储备原来这么贫瘠。
到最后也只能找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描述——
像海,午夜的海,而他的嗓音就像浪花拍打礁石时发出的声响,清透却又沉稳有力。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是想将人拖到他的领域,溺毙。
她心血来潮的赞美,却被间隔咫尺的男人当成至高无上的褒奖,菲恩庄重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说:“虞笙,你的眼睛更漂亮。”
她的瞳仁和他的完全不一样,黑白分明,纯净到仿佛不含杂质,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闪而过的狡黠、不耐在这样干净清透的眼里其实无处可藏。
虞笙笑说:“你太夸张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外形有劣势,和孟棠那种骨相美人相比,她的轮廓是柔和的,美得没有太多锋芒,三分在骨,七分在皮。
“It is true.”
间隔几秒,菲恩补充道:“For me.”
一切声音像被过滤了那般,虞笙发自内心地笑弯眼睛,她一把坐下,感受着他紧实的大腿肌肉,柔软的唇贴了过去。
菲恩的回吻和他这个人一样,绅士到了极点,攻势柔和缓慢,仿佛有数不尽的耐心可以用来挥霍。
可接吻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耐心充沛,对于另一个人而言,或许是种变相的折磨。
虞笙并没有因此加快唇齿相依的节奏,她选择了另一种方法回敬,她用自己那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锁骨,顺着他匀称紧实的肌肉线条,停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那处的温度出人意料的高,她的指尖像过了火,烫得她几乎要收回。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胸膛里的东西也在狂跳,这让她升起打退堂鼓的念头,然而在这之前,她的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紧贴的唇也离开了。
显然这是一种戛然而止,并且不打算继续进行下去的讯号。
虞笙眼皮微颤,目光从他薄薄的唇,挪到他退了潮的眼睛上,片刻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音也没发出,从口型看像是在问:why?
菲恩不避不让地迎上她略带谴责的眼神,一面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她晕着红色膏体的唇角,“虞笙,你很累了,相信我,你需要足够的休息。”
他的表情认真严肃。
虞笙确实是很累了,不然也不会再一次鬼迷心窍,被他的温柔做派蛊惑。
她沉默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唇角轻柔的触感上,显然他这双手不仅是得天独厚的艺术品,还是养尊处优的代名词,没有粗糙的茧,细腻到让她都叹为观止。
虞笙别开眼,笑着问:“原来你跟我来酒店,是为了督促我睡觉的?”
菲恩摇头又点头,“本来不是,但现在是了。”
他的手指还在缓慢挪动,几秒后,停在她眼下被遮瑕抹去一半的青黑上,“你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虞笙夸张地叹了声气:“被你看穿了。”
菲恩轻笑,片刻问:“Why?”
“有工作要处理。”
他没再往下问。
虞笙问:“如果我去睡觉了,你怎么办?你要离开吗?”
安静片刻,菲恩抬眼看她,眸光跳动,“我可以留下吗?”
“一起睡觉?”
他点头,“Just sleeping.”
虞笙微顿后朝他比了个当然可以的手势,去卧室拿了睡裙,去浴室的路上,看见菲恩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开口道:“我先洗澡。”
菲恩点头。
两个人陆续洗完澡,见菲恩有在沙发上将就一晚的想法,虞笙说:“你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总不能让客人睡沙发。”
她一脸坦荡:“当然,我也不打算睡沙发,然后把床让给你,所以我们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
捕捉到菲恩从沙发跳跃到大床的视线轨迹,她又补充上一句:“虽然比不上你家的kingsize,但睡我们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菲恩默了默,“你说的家是指Grunewald的独栋别墅?”
虞笙点点头。
菲恩纠正她的说法:“那不是我的家,只是我在柏林的一个落脚点。”
虞笙的反应看不出太大诧异,当然这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她只轻轻哦了声。
菲恩又说:“我的家在汉堡,虞笙,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看,它在海边,日出和日落都非常的美,晚上的星空也很漂亮。”
他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倏地止住话腔。
“Good night.”
“You too.”
两个人就这样躺到了同一张床上,这感觉很奇怪,尤其是对虞笙来说。
明明前不久她还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态和他用餐,怎么现在就变成了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纯睡觉?
跟他在一起,事情果然总是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虞笙这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时身侧床位是空的,下意识以为菲恩学着她不辞而别了,不由一愣,但没太多不愉快的情绪,洗漱后去客厅倒水喝,看见菲恩正对着落地窗,单手执机,嗓音沉沉:“Sei nicht dumm.(别犯蠢了)”
虞笙脚步一顿,折返回卧室,坐在床边循环深呼吸,试图驱赶走余下一半的困意。
昏蒙中察觉到有人靠近,很快挡住她身前的一片光,她停下揉眼的动作,抬起头,菲恩的脸撞了进来。
“Hi.”她的嗓音有些哑。
菲恩认真盯住她看了两秒,问:“昨晚睡得好吗?”
虞笙实话实说:“是我来柏林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她补充一句:“我想这是你的功劳。”
菲恩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做。”
虞笙没有接茬,在这个问题上较劲没有任何意义。
她沉默不语的时候,菲恩的视线落回她脸上,粉黛未施,显得清纯又干净。
他喉结滚动了下,忽然又想起昨晚的事,慌忙别开眼。
这一细微的反应被虞笙敏锐地捕获到,她眯眼一脸狐疑,见他躲闪得更厉害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你昨晚在我熟睡时,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为什么不敢看我?”
菲恩欲言又止,在虞笙失去探知欲前一秒才开口:“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
“春梦?”
他摇头,“我梦见你穿着轻飘飘的白色长裙,在沙滩上追逐着落日,金色的余晖洒在你身上,身后是粼粼波光,你美得让所有人都心动。”
虞笙听懵了,迟缓了蹦出一个音:“哈?”
她满头雾水地问:“这种梦也值得你心虚?”
显然他不仅是心虚的,她甚至还看到了他因羞愧泛红的耳廓,在敞亮的日色下,能透光一般,莫名想让人捏一把。
他的皮肤是真的薄,一眨眼的工夫,红晕就爬上了他的两腮,“做梦的时候没做坏事。”
声音很轻,像是底气不足。
虞笙挑了下眉,还没听到他的下半句话,唇角已经开始上扬。
“但梦醒之后,我做了亵渎你的事。”菲恩说。
虞笙快要抑制不住笑意了,“你具体说说。”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抬了起来,去摸他茂密的金棕色头发。
菲恩:“我不能碰你,所以我去了浴室。”
“冲凉水澡?”
“那是最后一步。”
菲恩嗓音迟疑了会,“在这之前——”
他忽然又停下不说了,虞笙的手移到了他的耳垂,捏了又捏,和她想象中的一样,过分柔软,让人爱不释手。
“在这之前?”微抬的眼眸对上他外放的赧然,她问。
菲恩想要藏住这种情绪,却欲盖弥彰地显露更多,最终只能带点自暴自弃意味地说:“Do it myself.”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沙哑的嗓子还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是逗乐了虞笙,她笑到不能自已,心里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止住笑声后,无辜地眨了眨眼,正要逼他把细节都给交代清楚,他抢先一步捂上她的嘴,用稍显干燥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