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人,”在关寄舟扣门后,是念双打开了府门,“主子等你很久了。”
关寄舟跟在念双的身后,一路来到书房,一路被震惊。
实在是因为这丞相府太过于简陋了一些。
偌大的一个相府,景致稀少,甚至连下人都没有几个。
这真的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奸相该住的地方吗?
关寄舟站在门外,脚步忽然顿住,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
平日里的沈听肆总是穿着华丽厚重的宰相朝服,如今一身淡雅的白衣,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羽化登仙的意味。
关寄舟总感觉,他若不是用力的伸出双手,恐怕就要再也无法抓住这个人了。
像这样,宛若天上皎洁月光般的人,本该高高在上,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可偏偏,他做尽了恶事,受尽了辱骂。
关寄舟心里隐隐有些发酸。
他替他感到委屈。
忽的,沈听肆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关大人。”
如果说在来的路上,关寄舟有些许的忐忑,心中还怀着一丝怀疑的话,此时他已然彻底的放下了心防。
他确信,也肯定。
眼前的青年,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模样。
沈听肆在椅子上坐下,“念双,上茶。”
念双从桌子拿起茶壶,水流倾泻而下,可流出来的却不是带着香味的热茶,而是一杯早就已经冷掉的污水。
“抱歉,大人,”念双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府上暂时没有茶了,只能用白水来招待您。”
关寄舟似是有些不相信,将杯子拿近,仔细的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还带着泥沙。
【哇偶,关寄舟应该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这种侮辱,】9999异常激动,【他肯定要气死了,这样一来,他肯定就会继续贪墨银两,说不定还会陷害宿主。】
然而,关寄舟此时内心想的是……
果然是让他尊重无比的陆相,自己日子过的都这么苦了,众人还对他如此误会。
他以前可真该死啊!
关寄舟毫不犹豫地将那一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污水一口闷掉,随后从怀里掏出那一沓厚厚的银票,郑重其事的放在了沈听肆身前的桌子上。
“下官知道陆相的顾虑,可下官也不想成为眼瞎心盲之人,这一百万两,就交给陆相了。”
说完这话,关寄舟仿佛身后有野狗在追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甚至连念双都没有追上他。
沉默的房间里,沈听肆头一次和9999大眼瞪小眼,【你真的确定他就是之前的关寄舟?】
9999沉默了一瞬,磕磕绊绊的开口,【应……应该吧……】
不过既然关寄舟把银票都送过来了,沈听肆断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等到他将这些银子置办的差不多之时,北方雪灾的事情也传到了朝堂上。
此时,那个被无数的百姓寄予厚望,等待着派遣赈灾银两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皇帝,脊背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轻飘飘的开口:
“赈灾?”
“哪有银子去赈灾?”
“陆爱卿啊,你看要不这个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反正……北方那些愚民的命,也不值几个银钱。
第14章
雪后初霁,软红色的晨光里仿佛隐藏着银山,经过一夜纷扬雪花的浸润,空气都变得轻松明快了起来。
然而,此时御书房里面的气氛却格外的凝重。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肆意的打量着几个官员们因为争论不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群人吵得面红耳赤之际,老太傅毕鹤轩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案几的最前端,用近乎于祈求的语气开口,“大雪封路,百姓无柴可烧,倘若不派人前去赈灾,贺州的百姓终将会是死路一条。”
毕鹤轩匍匐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一道骨头敲击的声响,“还请陛下三思。”
“赈灾?”皇帝慢悠悠的掀起眼帘看了毕鹤轩一眼,却是对着柳滇开口道,“不妨柳爱卿来告诉太傅,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柳滇有些汗颜。
国库里的银子倘若用来赈灾的话,其实是够的。
可即将要过年了,皇帝素来骄奢享乐,拿国库里的银子供给自己使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为了保证皇帝能从自己这里拿到银钱,柳滇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年的收成不好,各州县的税银都较往年少了许多。”
“如今国库整个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两银子,”柳滇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这些银子还要作为边疆将士们的军饷,万万无法用去赈灾啊!”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问毕鹤轩,“那太傅倒是给朕讲讲,这没有银子,要如何去赈灾?”
毕鹤轩不卑不亢,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上月,陆相募捐了近一百万两的白银建造摘星阁,如今尚未修建完成,那便说明银子还未曾用完。”
“陛下,”毕鹤轩再次叩首,“老臣恳请陛下先将摘星阁放一放……”
“啪——”
皇帝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御桌上,又随手抄起一个奏折扔了过去,“毕鹤轩!你放肆!”
柳贵妃那般天仙似的人儿,岂能是贺州的那群愚民可以比拟的?
奏折尖锐的棱角砸中了毕鹤轩的脑袋,印下一条深深的红印。
整个御书房顿时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为数不多的几名官员只觉得呼吸都开始变得压抑,浓重的气氛压的他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毕鹤轩略显佝偻的背影渐渐挺直,一双眼睛努力睁到最大,声音中带着一丝悲痛到极点的决绝,“如若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只好以死明志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了啊!”
一句话说完,毕鹤轩猛地起身,那双瞪大的眼眸里透露着一股绝望之色,向着大殿一侧的柱子加速冲了过去。
武将死战,文臣死谏。
毕鹤轩是想要用自己的一条命,逼皇帝下令赈灾。
可沈听肆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在原本的剧情里,陆漻没有拦住毕鹤轩,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老师,就这样头破血流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年迈的身躯瘫软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开,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皇帝的方向,长久的无法闭眼。
死不瞑目。
可却依旧没有改变皇帝的想法。
贺州的百姓,终究还是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而这一次,就在毕鹤轩即将要撞住而亡之时,却忽然被一双略带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毕鹤轩扭过头,对上了沈听肆深如幽潭般的眼眸,“老师这是想要给陛下安上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头吗!”
皇帝听闻此言,忽然坐直了身体,视线扫向下方,直视着毕鹤轩。
毕鹤轩诚惶诚恐,“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你连死谏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傅是三朝元老,朕也不必为难于你,你上书乞骸骨……”
“陛下,”就在皇帝想要让毕鹤轩主动辞官之时,沈听肆却胆大妄为的打断了他的话,“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对于沈听肆还是非常信任的,听到这话后的他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沈听肆躬身,全然一副为皇帝考虑的样子,“如今,北方雪灾,百姓受难,陛下倘若毫无作为,恐对名声有碍。”
皇帝虽然每日只顾着贪图享乐,不务政事,可对于自己的名声还是非常在意的。
否则的话也不会暗中对老镇北侯下手,也不会只选了几个官职较高的臣子们来御书房讨论北方雪灾一事。
“那你说该如何?”皇帝也觉得有道理,可让他拿出那么多银子去救济百姓,他是不愿意的。
沈听肆勾着唇笑了笑,“不如就派太傅去赈灾好了。”
“可是银子……”皇帝还有些迟疑。
可沈听肆却说道,“既然太傅有如此大的决心,不惜死谏也要去赈灾,那么想必他定是有自己的法子的。”
皇帝乐呵呵的笑了。
这办法好啊!
他不用出半两银子,还能让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前往受灾严重的地方,就算是赈灾不成功,那也是毕鹤轩能力不行。
和他这个皇帝可是没有半分关系。
皇帝抬手拍了拍沈听肆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还是陆爱卿最懂朕。”
于是皇帝直接写下了让毕鹤轩去赈灾的圣旨。
毕鹤轩还有些懵,不给银子让他去赈灾,就如同是不给将士们兵器,直接让他们赤手空拳的去和匈奴人搏斗一样,怎么可能取得成功呢?
但面对毕鹤轩的疑惑,皇帝只皱了皱眉,轻飘飘的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皇帝就会彻底的放弃贺州的百姓不管。
“老臣……遵旨。”
毕鹤轩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再次叩首,好似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一项差事。
他的嗓音带着雄厚的力量,听不出一丝的不满,可隐藏在眼底的情绪,却恍若一只即将要冲破牢笼的兽又被关押了回去,只要再次挣脱,那便是虎入山林,后患无穷。
出了御书房,毕鹤轩拦住沈听肆的去路,“你做这些事,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听肆对此不置可否,淡淡道,“老师如此在乎那些愚民,学生自是要助老师一臂之力的。”
毕鹤轩咬牙切齿,“好,好的很!”
“你以为老夫会死在赈灾的路上,让这朝堂彻底的任你为所欲为吗?”毕鹤轩眼睑颤动,满脸厌恶,“你休想!”
“老夫定会活着回来,看着朗朗乾坤之下,你这个逆贼究竟会落得何等下场!”
沈听肆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学生也希望老师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其实很敬重毕鹤轩这个老人。
敬重他的才高行厚,敬重他的赤胆忠心。
沈听肆希望他活的好好的,好好的看着大雍换一个皇帝,看着太阳出来,所有的阴邪蠹虫都无处可藏,看着大雍的百姓,衣食无忧。
——
带着厚重的枷锁什么都不方便,不仅吃饭需要人帮忙喂,就连走路也是十分的不方便。
虽然在正常情况下差役并不会给流放的犯人打开枷锁,毕竟打开之后,他们会有逃跑的嫌疑。
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是各方面都打点到位了,差役也不是那样的不同情理。
因此,在远离京都之后,有不少犯人都上交了银两,来换取将枷锁取下来的机会。
解汿也给自己和镇北侯府旁支的男丁们都交了银子。
如此虽然行走方便了许多,可随着他们逐渐北上,天气却愈发的冷了,赶路的速度反而比不上从前。
明明还未曾到达贺州境地,解汿却觉得天气比居庸关往北还要冷的多,即使安平公主已然给他们准备了最厚的棉衣,但穿在身上却依旧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流放之路异常艰辛,解汿已经看到好几个犯人活生生的冻死在了雪地里。
虽然那些人的的确确是犯了事,可解汿还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镇北军向来与柳滇不和,万一到时候粮饷供应不及时,那居庸关的十万大军可该怎么办?
解汿思虑之际,前面的队伍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慌乱,紧接着他便看到无论是差役还是犯人,全部都面露惊恐的拼命往回逃窜。
“怎……怎么了?”解大嫂面露茫然。
解汿反应迅速,一把拽着解大嫂的胳膊转身就跑。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严重的雪灾之下,无路可走的百姓被迫当起了山匪。
竟然将抢掠的目标放在了差役们的身上。
可想而知他们的生活已经困难到了何等境地。
“是山匪!”
“跑!快跑啊!”
可一群戴着镣铐的犯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匪徒呢?
众人没跑多久便已经被追了上来。
解大嫂时常用泥巴涂脸,遮住了原本漂亮的面庞,再加上赶路时背着一个大包袱,佝偻着脊背,看起来像是个年迈的老妪,倒也是相安无事。
可如今奔跑起来,为了保命所有的包袱都被扔下,解大嫂便露出了她姣好好的身段。
不远处的高地上,为首的男子伸手指着解大嫂的背影,高呼,“那个女人身段不错,把她抓回去给老子当压寨夫人!”
几个蒙着面的男子忽地冲了上来,其中一人一棍子打在了解汿的手臂上。
因为吃痛,解汿下意识松开了抓着解大嫂的手。
就仅仅是这么一瞬间,另外几个蒙面男子就已然将解大嫂给抓走了。
第15章
“嫂子!”解汿反应过来,急忙迈腿去追,才跑了两步,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锐利的锋芒。
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本能让解汿毫不犹豫的反身,将带着枷锁的双臂往上一举,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举起枷锁的一瞬间,那道利刃就已然劈了过来。
“当——”
两相碰撞,解汿的手腕被震的发麻,就连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木制的枷锁被劈成两半,使得解汿的双手灵活了许多,可他的双目却渐渐沉了下来。
这不对劲。
解汿身为镇北侯世子,又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人,他的身体素质断然不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能够撼动得了的。
一刀下来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人……
解汿眸光发冷,一个令他全然无法接受的想法渐渐的在心底浮起,最后长成一颗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拔除:
——这些山匪不是走投无路,要被冻死饿死的百姓,而是京都派来要他命的杀手!
解放了双手的解汿动作迅速,他双臂撑地,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哗啦啦——”
镣铐的声音响的又急又快,在那个杀手再一次挥刀过来之际,解汿下半身横扫而过,双腿在低空划了个半圈,沉重的镣铐卷着那名杀手的手腕,带着他手里的长刀猛地一下抹了他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射而出,解汿双脚重重踩在雪地里,猩红的眼眸扫视着周围。
差役和犯人们跑的跑,躲的躲,可那些杀手们除了意思意思的去追他们两下,根本没有一人真正的对他们动手。
“阿汿!救我!”
解大嫂被两名杀手拖着,往差役和犯人们逃跑的相反方向而去了。
解汿定了定心神,信手捡起刚才那名杀手掉落在雪地里的长刀,迈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