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
差役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抽打在解汿的背上,眨眼间便氤氲出了殷红的血。
“别打了,住手!”解大嫂是女子,因此没有带枷锁,但脚上也有镣铐,沉重的铁链使得她的行动格外不便,纵使有心阻拦,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白白挨了好几道鞭子。
那差役应当也只是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因此并没有下死手。
可解大嫂一个自小养在深闺里的弱女子,在诏狱里也仅仅被关着,没有受刑,如今挨了几鞭子,疼得走路都在哆嗦了。
解汿见此,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悔意,一瞬间,面庞苍白了好几分,就连唇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了。
他竟然又因为冲动害了人……
“对不起……”
解汿侧过头,小声的道歉,“都是我不好。”
“无碍的,”解大嫂抬手摸了摸解汿的脑袋,“其实也没多疼。”
“可是阿汿,镇北侯府如今就剩我们两个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切莫不可再冲动,好吗?”
解汿应了一声,不再开口。
几两辎重车在前面开道,流放的队伍排成了长队,慢吞吞的往城外走去。
围观的百姓虽不多,可那指指点点打量的视线,却还是让解汿格外羞愤,他只能加快脚步,将头埋进胸口。
城外的十里长亭处,等着许多前来送别的人,绝大部分都带着行囊包裹,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吃食和银两,只希望他们的亲朋能够在流放的路上少吃些苦。
一片离别的抽泣声中,单独站在一旁的解汿等人便显得格外的尴尬。
解大嫂忧心忡忡,他们在进了诏狱以后都被搜过身,浑身上下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这一路北去,该如何过活?
就在解汿以为绝对不会有人来送他们的时候,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沈听肆带着践行的酒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的浅笑,“阿汿,我来给你送行。”
行云流水般的斟了一杯酒,沈听肆举起递给解汿,“诺,尝尝,这是我们当年和废太子一起埋下的桂花酿。”
解汿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在这一瞬间蹿了上来,理智都快要彻底的崩坏,但好歹刚才解大嫂挨了几鞭子的事情让他没有当场摔了杯子。
他咬着牙,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含着彻骨的恨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还好意思提堂兄?!”
见解汿不接,沈听肆也不恼,自顾自地举起杯子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这才将视线投注在了解汿的身上。
“他可是本相亲自送往皇陵的,这有何不好意思?”
“我不想和你扯别的,”解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我只想问你,你把我的祖母和妹妹怎么样了?”
“急什么?”似乎是唯恐对方不恨自己一般,沈听肆笑眯眯的开口,“阿汿啊,你给的城防图究竟是真是假,本相也得验证一番不是?”
“在验证结果出来之前,就只能委屈老太君和令妹了。”
第11章
解汿目眦欲裂,“陆漻!!!”
手上的镣铐在极致的愤怒下碰撞出清冽的声响,腕处也应大力的撕扯,而渗出了血来。
可解汿却恍然不觉痛,只那一双锐利的眼眸如鹰般狠狠瞪着沈听肆,眉宇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戾气,“我要亲眼看到她们康健!”
沈听肆微微阖眸,唇角凝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你如今不过一阶下囚,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敢向本相提要求,谁给你的胆子?”
“不过是看在我们年少时相识一场的份上,”沈听肆再次倒了一杯酒,将酒杯强硬地塞进了解汿的手里,“临行前送你一程罢了,你该不会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镇北侯世子吧?”
解汿的眼睛一瞬间充血,几乎是声嘶力竭,“她们是无辜的!我求你……”
说着这话,解汿径直屈膝跪了下去。
而沈听肆也受了他这一跪。
可紧接着,他又眉眼含笑,开口讽刺,“既然你跪完了,那本相也该走了。”
“你站住!你给我站住!”解汿被差役压的动弹不得,拼命的嘶吼着,“就让我瞧她们一眼,就一眼!确认她们的安全就好!”
然而,沈听肆却仿佛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一步步的远去了。
“祖母……瑶瑶……”
解汿双目赤红,死死咬着牙关,喉咙里接连不断的发出阵阵悲鸣嘶吼。
手背上青筋乍现,那个被沈听肆塞进他手心里的酒杯,在巨力的作用下四分五裂。
碎瓷片扎进他的掌心里,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很快就钻进泥土中消失不见,徒留一阵土腥气息。
可就在解汿心中绝望,差役要押解他上路的时候,他忽然看见远去的那人猛然间踉跄了一下,几近摔倒在地。
【宿主可真棒!】9999开心的絮絮叨叨,【如此在解汿伤口上撒盐,他肯定要恨死宿主了,宿主演的可真好。】
解老太君已经年过六十,而解初瑶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丫头。
贺州远去千里,道路难走不说,天气又极端的恶劣,剧情中,解汿这个常年习武的天命之子,在到达流放之地后都生了一场重病,又何况于这一老一少呢?
倘若真让解老太君和解初瑶走上这一趟流放之路,恐怕还不到目的地就得一命呜呼。
不过,既然小系统误会了,沈听肆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就让它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嗯,接下来就是安排山匪将解家大嫂……】
沈听肆说着话,却突然心口一窒,双腿一软,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主子!!!”念双急得心脏都几乎快停止了跳动,连忙伸手将沈听肆给搀扶住。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自家主子身手如何他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能够在羽林卫统领陈着手下过百招的人,怎的今日竟会平地而摔?
“无,无碍……”
沈听肆摆了摆手,刚想要说自己没什么大碍,可却猛然间喉咙中一阵腥甜,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细细密密的疼痛不断的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而上,让沈听肆不由得闷哼出声。
苍白的指尖死死抓着念双的手臂,青色的脉络跳动,好似随时要冲破白到几乎快要透明的皮肤。
【啊啊啊啊啊!宿主!】9999惊叫一声,【我忘了屏蔽你的痛觉了,对不起,对不起……】
9999话音落下,沈听肆浑身的痛楚骤然消散,只除了身体虚了一些以外,再无其他难受的感觉。
【多谢。】
“主子……”
念双惶恐不堪,一时之间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触碰,明明是隆冬的天气,却急得冒了一身的汗。
“快!去请太医!”念双一边吩咐手下的人,一边解下了沈听肆腰间的令牌,就要递给对方。
可就在下属伸手接过令牌的一刹那,却忽然被沈听肆抬手给按了下去,“不必。”
用手绢轻轻擦拭掉唇边的血迹,缓了片刻,沈听肆低声道,“暂时还死不了,不要声张,先回府。”
他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想方设法的,想要把他拉下马。
一旦去请了太医,就相当于是拿着个喇叭对满朝文武宣布,他,陆相,要不行了。
快来对他动手吧!
幸好此时时辰尚早,他们也是在城外,除了来送流放之人的亲属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人。
而且那些人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也全部都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基本上是没有人看向这边的。
沈听肆不动声色的将身体的重心向念双挪了挪,“回府再说,安排人注意着点,别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念双强忍着眼泪将沈听肆扶上马车,“是。”
恍然间,云层渐消,亮眼的金光直直洒落下来,照在沈听肆因吐血而显得灰白的脸上。
双眼陡然间被阳光照射,沈听肆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瞳孔微微放大,带上了一抹不知所措的水光。
他终于,看上去惨淡了起来。
不再是那般的高高在上。
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就连声音都沙哑的不像样子。
关寄舟站在背光处,悄然将沈听肆所有的话都听了去。
他的命是老镇北侯救的,如今镇北侯府唯一的子嗣要流放去贺州,他当然要来送对方一程。
可他还要拉柳滇下马,没有办法正大光明的来送解汿,便只能如此乔装打扮,偷偷的来看上一眼。可是……
他为什么又看到了陆相呢?
关寄舟低下头,紧咬着牙关,拳头也无意识的攥紧了。
沈听肆抓着他偷挪户部银两的把柄,逼得他不得不全心全意的修建摘星阁,这样的一个奸佞,最是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对。
可为何却偏偏严重到了吐血?
他曾经骂对方丧尽天良,咒对方不得好死,如今,对方好似真的应验了这些话,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可是……他怎么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反而还有种隐隐的难过。
关寄舟想不明白,对方明明有这么大的权势,可为何不找太医?为何又要隐瞒病情?
况且,对方明知道自己的把柄,却未曾说出,难道是真的要让他好好修建摘星阁吗?
像对方这种大权在握的,不应该是更加贪墨银两才对?
数不清的疑问像是一个杂乱的毛线团,死死的缠绕在关寄舟的心间,让他一往无前替恩人报仇的步伐都乱了一瞬。
他会不会……
或者说他们,会不会都误会了那人?
——
解汿长舒了一口气,就那样定定的看了沈听肆许久,久到对方坐上马车,彻底的消失不见,解汿又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沉重的镣铐拴在脚腕上,每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枷锁禁锢着双臂,手腕处磨的生疼。
可解汿的心中却感到了无比的舒畅,笑的眼角都沁出了泪来。
他从未这般痛快过!
仰天大笑都无法宣泄他心中的喜悦之情。
他看到了什么呢?
权倾朝野的陆相,竟然会吐了血!
不仅吐血,还不敢声张,这说明什么呢?
——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一但消息泄露出去,就是他的死期!
“哈哈哈哈哈——”
解汿越想越兴奋,直到有一道含着满满不解的嗓音打断了他,“解公子?”
你别不是魔怔了吧?
解汿回头,看见了安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千婳,对方好奇地打量着他,“您没事吧?”
“咳咳咳!”解汿借着咳嗽掩饰尴尬,随后又伸着脖子往千婳身后瞧了瞧,眉宇间闪过一抹落寞之色,“安平没来吗?”
一想到安平公主心口处的伤,千婳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可公主不让她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徒惹担心,她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公主殿下有要事,她让奴婢给解公子带句话。”
“您让她办的事情,她已经办妥当了。”
听闻此言,解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幸好,只要安平的人能把消息成功带到居庸关,他就放心了。
“公主担心您路上的安危,给您带了些东西。”
千婳说着话,将自己身边的大包裹递了过来。
里面装着各种干粮,厚衣裳,临时能用得到的药物,几块遮风挡雨的油布,五千两的银票,以及绞的零碎的银子。
银票被解汿贴身收了起来,以防万一,其他的东西被分成了好几个包裹,被解家其他人背在了身上。
千婳不似沈听肆位高权重,才说了没两句,前头的差役就开始催促。
但好歹该传的话已然告诉了解汿,千婳行了一礼,“解公子,此去一路,多多保重。”
解汿点头,“保重,你让安平也多加小心。”
千婳应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这一别,恐怕此生都再难相见了。
——
这一边,刚回到丞相,下属去请的大夫也到了。
眼看着老大夫的脸色有些难看,念双瞬间急了起来,“什么情况?!”
沈听肆正打算开口说话,猛然间喉咙中又传来了一阵痒意,他低着头咳嗽了好几下,才哑着嗓子开口,“念双,别催。”
随后他看向老大夫,“我的身子什么情况我心里也有数,您实话实说就好。”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那老大夫叹了一声,“大人,您这是思虑过度,倘若继续如此,恐与寿数有碍,还需放宽心绪,少做思考。”
这已然是有心力交瘁,油尽灯枯之兆了。
第12章
“你说什么?!”念双心头大惊,双臂腾然而起,紧紧的握住了老大夫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再次问道,“你是不是诊错了?”
老大夫似乎对于念双怀疑他医术的事情而感到不高兴,他微微皱了皱眉,下巴扬起,拔高了嗓音,语调异常坚定,“老夫行医问诊这么多年,从未诊断过病患!”
“可是我主子……”
“念双,”沈听肆叫住他的名字,“不得无礼。”
念双无奈,只能松开钳制着老大夫的手,闷闷不乐的站在一边。
“麻烦大夫了,”沈听肆略带歉意地对老大夫颔首,“您就实话实说吧,不必有所隐瞒。”
念双眼睫颤动,忐忑不安的盯着沈听肆。
这人坐得端端正正,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可面庞却如雪一般苍白,没有半点生气。
仿佛他的灵魂早已经死去多时,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躯壳而已。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主子,才二十八岁!
然而下一瞬,老大夫却直接给沈听肆判了死刑,“大人的身子亏空的厉害,若是保证每日过的悠闲,还可以多活几年,可若是依旧如此这般思虑过重,便是再好的药材,也至多只能保住大人的性命一载。”
念双豁然转身,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没有人能读懂的风暴,死死的咬紧牙关,不敢再去看沈听肆一眼。
巨大的哀痛扑面而来,仿佛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念双死死的锁在里面,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喘不上气。
沈听肆对此却接受良好,他轻轻摆了摆手,好似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念双,送大夫出去。”
“是。”念双哑着嗓音应了一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迈开双腿走了出去。
空荡的房间中,骤然失去所有的气息,安静的有些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