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此归结为“老师围观学生答题”的“被审视感”。
但这次,她果然比之前好很多,有了那种顺力的感觉。
不过,也就离座位有个5.6米。
“要是想抛远点,”程屿年接着道,“可以试试站起来。”
许思祈应好,拿着鱼竿从座位上起身,胳膊肘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程屿年的胸膛。
她急忙转身,“师兄,不好意思。”
“没事。”程屿年回道,“是我站太近了。”
他又回到之前的位置,旺财依旧窝在他脚边。明明也是在注视自己的动作,但许思祈却没了那种紧张感。
她扯着鱼线,等鱼竿刚好垂头,左手脱力,右手扬竿,鱼钩在空中划过,“咚”的一声,坠入水面。
离程师兄的很近。
“好像可以了。”许思祈笑,冲旁边人道。
程屿年轻淡地“嗯”了声。
等着鱼儿上钩的间隙里,许思祈突然觉得,这钓鱼......实在不应是她和程师兄之间该做的事。
因为等待时间太漫长了。
不找点儿话来说,好像气氛会很尴尬诶。
许思祈绞尽脑汁,从上次录的MOOC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在网上看见开始,又聊到报告内容大概写多少字,后面是泡面小屋入了什么新的口味。
大部分时间都是许思祈在叭叭,程屿年语言简洁地回她。
连许思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聒噪了,但旁边人却一脸平和认真,让人没有丝毫被敷衍的难堪。
初冬夜里,他的侧脸被模糊的白光勾勒线条,净如沐雪。
许思祈停了片刻。
程屿年却道:“口渴了吗?”
许思祈没来得及回应,被解读为默认,他从外套兜里拿出了一个眼熟的赤棕色陶瓷瓶。
木塞深陷,鹅颈处系了根红布,下面隐约写着:甜米酒。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瘦手背,许思祈呆呆地接了过来。
不知道是刚从厨房里拿出,还是受他的体温影响,许思祈手里的甜米酒还是热的。
“师兄...你怎么有这个?”许思祈愣了好半晌,才想起问道。
“刚才在前台买的。”
许思祈一下子了然,应该是她去洗手的时候买的。
“算了算了,我胃不好,就不喝酒了。”许思祈很自觉,又将甜米酒递了回去。
“米酒里乙醇含量很低,可以活气养血,不算伤身。”
许思祈点头,但她喝了岂不是程师兄就没了?
她还是推脱道:“师兄,还是你喝吧,我没那么渴。”
我就是,有点儿馋。
程屿年垂目,睫毛下落着一片阴影,“放在兜里挺沉,麻烦你,帮我解决一下吧。”
都麻烦她了,再拒绝下去就不礼貌了。
许思祈收回手,轻声道:“那...谢谢师兄。”
她扯开木塞,“啵”的清脆声,伴随着扑鼻而来的浓厚香气,仿佛储藏了一整个深秋。
没有杯子,许思祈将鱼竿搁腿上,右手举着,就着瓶沿小口抿饮。
小瓣桂花她也舍不得细嚼,唯恐破坏香气般,和米酒一起咽入食道。
许思祈满意地弯了弯眼。
她一天的负面情绪,师雪菁的难过、被人围观摔跤的尴尬、吃不成喝不到的忧愁,都在这一口口的甜米酒里悉数消解。
一个没忍住,许思祈居然全喝完了,甚至还遗憾地倒晃了晃陶瓷瓶。
听到旁边落下的一声轻笑,仿佛叹息般,许思祈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句“我没那么渴”显得多么虚假。
或许是酒精烫的,或许是羞的,许思祈脸颊绯红,仿佛天际的火烧云。
把木塞旋入陶瓷瓶,许思祈搁腿上后,又开始拿起鱼竿一脸严肃地钓鱼。
第29章 钓到了吗
夜晚垂钓, 鱼的警惕性会降低,而一些不喜光的鱼类也会纷纷出来溜达。
不出一会儿,程屿年的鱼竿就频频点头, 鱼儿仿佛葫芦娃救爷爷般一只接一只地送上门。
许思祈看他利落收线, 将鱼取下, 又放回鱼塘。
再看看自己的鱼竿,稳如泰山,她无声叹气。
看吧,这世界,除了狗, 连鱼献身也是要看脸的。
但心里这声吐槽还没抒发完,就见程屿年偏头过来, 对许思祈道:“你要不要, 来我这儿试试?”
第一时间许思祈还没听懂。
等程屿年起身了后,她才理解,他是想跟自己交换位置。
想钓到鱼的欲望胜过了不好意思,许思祈一边道谢, 一边落座。
她手心都有些出汗,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斜垂的鱼竿。
等待, 等待。
某一刻,许思祈以为是臆想带跑了视觉,她觉得鱼竿好像在轻微晃动。
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许思祈往旁边看去。
程屿年应了她所想,点头:“上钩了。”
许思祈激动地手都有点儿发抖, 同一支杆的另一端, 仿佛有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在与自己较劲,一人一鱼在拉扯、博弈, 仿佛摇摆天秤的两端。
太奇妙了!
许思祈力气不大,但庆幸这只鱼也很小,不出一会儿就被许思祈从水面捞了起来。
她早站了起来,双手握着鱼竿,手脚慌乱地收线。
那只小黑鱼不过手掌大,但却精力满满,被放在岸边时还生生蹦跶了好几下。
许思祈半蹲,看着它,声音低到难以听清:“小鱼儿,下次记得别馋嘴,不要就没命咯。”
说完,她效仿着程师兄的动作,双手捧过,将鱼轻轻抛入池塘。
程屿年递给她一张单独装的湿巾纸。
许思祈接过的时候,往他黑色外套兜扫了眼。这里面装过酒,还有湿巾纸,仿佛哆啦A梦的口袋。
在她陆续钓了好几只小鱼后,旁边依旧安静地出奇。
许思祈诧异,居然连程师兄这种“硬通货”的长相也迷惑不到鱼了吗?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朝他道:“师兄,是不是...鱼食没了?”
“可能是。”
程屿年收了线,果然,鱼钩上空空如也。
许思祈笑:“应该是我之前没挂好,被鱼偷吃了都不知道。怪不得一直钓不起来,当自己姜太公钓鱼呢。”
话音刚落,她手上传来股瞬间难以抗衡的巨力,鱼竿呈一个极弯曲的弓型,扯得整个人都在往前倾倒。
许思祈被迫起身,这会儿仿佛不是她钓鱼,而是鱼钓她了。
“这鱼,”许思祈踉跄了几步,手臂被拽着往前伸,还抽空跟旁人道,“好像、有点儿...野!”
荧黄色的垂直浮标都快被拖入水面,这一动静闹得太大,旺财都兴奋地吠了两声,吸引着许思祈周围几个人跑来围观。
“哇,怕是只大鱼哦!”
“丫头,你要溜鱼,不要只挺杆!”
“等会儿鱼跑了就算了,这么大的鱼怕把杆折了。”
许思祈的耳朵被左一句右一句的建议包围,她很感激,但拜托——能不能说清楚细节啊!
她倒是不直接挺杆了,因为已经没力气粗暴地将鱼垂直从鱼塘里捞起。
“你试试,”程屿年起身,站在她身旁,护着人不让她跌倒,“用鱼竿在水面上画‘∞’。”
无穷符号?
许思祈领悟,以鱼竿为笔,开始画两个挨着站的“0”。
程屿年:“......”
为什么会有人写无穷符号是两个0,而不是倒8。
许思祈看好像画无穷符号也没什么用,那只鱼依旧气势汹汹,在水里跟自己较劲。
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水面,水陆生物之间的pk,代表了物种尊严,谁也不能让谁。
钓鱼考验的就是一个耐心和策略,既要有等待的耐心,也要有溜鱼的策略。
不过,对于许思祈这种新手来说,能不让大鱼在瞬间脱钩,已经算一种能耐。
但她确实已经没什么劲了,僵持了一会儿,手臂被抬得很酸。
似乎是察觉到许思祈的泄力,那只大鱼突然暴起,一个猛用劲,鱼竿就要从她手中脱走——
一只清瘦有力的手包住了她。
程屿年站在许思祈右旁,左手覆在她的双手上,他的手指干净纤长,指腹带着薄茧,力量透过她的手背。
“抱歉。”他道。
许思祈脑袋嗡嗡的,耳背瞬间染上一层血色,她垂眼。
程师兄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几乎盖住了她的双手。因为使力,她的手背被他摩挲的发热,许思祈慢吞吞地回道:“没事...”
她抬手,把鱼竿往旁递过,“师兄,要不你来吧。”
程屿年点头,从她手里接过杆。
许思祈看他游刃有余地在收放线,脸上连一点儿皱眉的痕迹也没有。睫毛倾垂,清锐的眼睛平视,沉静的宛如蔚蓝色湖面。
鱼背划开水面,漾出一条条水痕。
像是已经被溜的有些疲惫,程屿年渐渐收线。大鱼被拖的越来越近,光照下是一片黝黑的阴影。
鱼尾偶尔拍打水面,荡起激烈的水花。
许思祈激动地心脏狂跳,身后围观的大叔还递给她一个抄网。
许思祈小声道谢。
这鱼这么大,等会儿用抄网捞起来会更方便。
大鱼已经离岸边不剩半米,许思祈往前走近了几步,将抄网缓缓放入水里。程屿年抽空看她,敛眉道:“小心。”
但许思祈脑子里都是——她要钓到大鱼了!
许思祈把住抄网往鱼的下面沉,网面笼住了整只鱼身,她试着往上抬起。
但那只大鱼仿佛知道这是被捕的最后关头,索性殊死一搏,力量格外大,在网面上使劲蹦跳翻滚,震得许思祈虎口都发疼。
她连人带网都被这濒死的意志所累,重心不稳,又被拖着往岸边磕绊地走了好几步。
鞋尖已经沾上了水。
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际,有人把她拉了回去。
程屿年扔下鱼竿,握住她的右臂,将人往后揽。
察觉到自己的头发贴着他的下颚,温热的呼吸从上方落下,烫的她头皮神经都痒。
许思祈嘴唇轻张,手里的抄网掉在地上。
大鱼没了外力束缚,一个用劲,脱钩后瞬间隐入看不清的水面。
周围人都“唉”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作鸟兽散,只剩下他们两人,外加一直分不清状况的旺财。
程屿年放开她,低声道:“踩到水了么?”
“没,”许思祈的指甲陷入手心,勉强正色道:“不好意思啊师兄......到手的鱼都被我弄跑了。”
她说话时没看他的眼睛,似乎在垂脑袋道歉。
但程屿年却微微摇头,侧脸被光投下一抹晦暗的阴影。
他唇沿轻弯,弧度小的让人几乎看不见。看着女生红透的脸,程屿年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没事,已经钓到了。”
·
将抄网还人,又收好了鱼竿鱼食,两人擦过手后打道回府。
夜色浓稠,墨砚般用手抹不开。
田野小路上,旺财领头,许思祈拿着陶瓷瓶夹在中间,程屿年握着手电在后。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被身后人照亮,像是在黑夜里凭空撕开的一道口子。倒也不知道是她跟着光,还是光追着她。
程屿年说,已经钓到了。
以许思祈高中应试所培养的“过度理解能力”,例如论述景物描写中“下雨”的作用,她将此从浅入深地归结为三种解释。
第一,之前他们已经钓到了鱼,所以这条大鱼钓没钓到没关系。
第二,钓鱼讲究的是耐心和策略,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已经初步拥有了这种品质。
第三......许思祈没敢细想,一深究脸就开始发烫。
网络流行语中有个叫“钓系”的词,形容那种具有分寸与克制感的诱惑。
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就像程师兄背她时传来的滚烫体温,说话时轻滑的喉结,以及用力时脖颈处那根延至深处的青筋。
还比如,他覆着自己手背,一用劲,指纹与薄茧似乎都在摩擦她的肌肤。
一种真正的、没有衣料阻绝的、亲密触碰。
许思祈不是和他人没有过肢体接触,就像她也会伸手揽宋长锦的脖子,拍拍师雪菁的背,但只局限于部分人、部分不用皮肉相贴的季节。
实际上,在她体质还没这么特殊的小时候,她很黏人。
喜欢妈妈亲自己,也爱亲妈妈,累得时候爱撒娇枕在爸爸腿上,还抱怨他的毛发扎自己耳朵。
尽管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
不管多少次与程师兄肌肤触碰,许思祈还是会因为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体温差异,而非瞬间的缩手所心跳加快。
为什么一定就是他呢。
为什么,不能是个普通一点儿的人?
遥远处有隐约的人声,沿路的狗尾巴草被衣料擦过,酒醉似的点头。
许思祈走在前,身后的光一下一下地打在的路面上,轻微摇晃,和她的步伐同频。
仿佛,是给她的一个回答。
-
等他们回到先前的地方,搓麻将的四人组已经从战场中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