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连朝她道歉,许思祈起身, 费力挤出一个笑, “你这歉道的,我以为自己腿断了。”
那人愣了一瞬。
许思祈挥手:“没事啦!”
男生不好意思地忙点头, 又落下几句“对不起”后,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等他一走,许思祈立即靠着墙,头颅低垂,试图遮掩此刻自己面目狰狞的五官。
玛德,好疼啊啊啊啊啊啊!
许思祈深呼吸,缓了好一阵儿,才弯腰颤巍巍地把裤腿捞起来。
今天天冷,她里面还穿了条粉色的秋裤。尽管是颜色这么鲜艳的秋裤,都盖不住膝盖处渗出的血迹。
这只膝盖因为前几天玩滑板,摔得一片乌青。
好不容易淤青消了些,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但现在长什么样儿,许思祈想都不敢想。
她无奈感叹:“摔的还没好又被磕到,你是什么膝盖里的倒霉蛋?”
说着,就要放下裤脚,但五米外传来低语,电流似的窜入她的耳内。
程屿年垂目,眉尖轻蹙:“你...”
许思祈闻言吓了一跳,挽裤腿的手立马一松,却又恰好碰到膝盖,她疼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许思祈用尽了毕生演技,力气全花在了控制脸部肌肉上,她抬头看着程师兄,几乎一字一句:“啊?师,兄,啊,我...没,事,啊。”
说着,真跟个正常人般,还走了两步。
什么是刀尖舞者,这就是了。
许思祈走的每一步都想死,膝盖处跟布料反复摩擦,她甚至能感受到破皮的血肉在与裤子黏贴、交融,居然有种痛到发热的灼烧感。
但程屿年却不由她糊弄过去,他拦下人:“你膝盖流血了。”
“啊?”许思祈继续装傻,“好像就是擦破了点儿皮。”
“许思祈。”程屿年的腔调难得带了些严肃,“你得处理伤口。”
她点头如捣蒜,还很礼貌:“谢谢谢谢师兄,我这就回去处理。”
许思祈刚想“步履稳健”地再行两步,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程屿年的视线垂下,长而密的睫毛耷落,“手可以抱着我脖子。”
说完,许思祈一阵天旋地转。
她还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但人却是凭空陡升了海拔。
许思祈大脑开始宕机,程师兄......好像在抱她???
啊。
是吧?
她的左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双腿腾空,整个人的面部表情迷离又呆傻。
纤浓的睫毛扑闪,许思祈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屿年看。
从他黑浓的眉,到轻敛的眼,挺直的鼻峰,顺延而下,是略薄的唇。
程屿年被她看的耳背漫上了一层薄红,他喉结滑动,缓声解释道:“办公室里有药,可以擦一下。”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引起声带的颤动,带着周围的空气气流共振,一同卷入许思祈的耳蜗。
两人贴的太近,许思祈若是能回神过来,就能感受到抱着她的人,浑身也很紧绷。
但她却还是,依然聚精会神的,看着程屿年侧脸。
程屿年的气息略沉,而被抱着的人则接近凝滞。方寸之间,二人呼吸交缠,细若游丝般。
旖旎地仿佛能接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许思祈被程屿年轻轻放在了角落的休息椅上。
“等我一下。”他转过背。
许思祈安静地眨眼,连好也不应。
意识就像是被放在了一个漂亮的水晶球里,她不是欣赏水晶球的看客,而是那片纷飞的雪花。
直到——
程屿年手里拿着药箱,落座在她旁边,让她掀一下裤脚。
就像是一记重磅炸/弹在耳边轰然炸响,许思祈的脸以火烧燎原之势,热意熟透了每个毛孔。
许思祈咬唇,几乎要哭了:“不用了吧...师兄。”
“伤口不及时处理,”程屿年低声道,“可能会感染化脓。”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你要我怎么在你眼皮下表演挽起一只,粉红色的、带有纷繁复杂爱心图案的、棉秋裤。
那还是姨妈按着她小学时的爱好给买的,无论后面她长多大,姨妈总觉得自己就是喜欢这种粉嫩的少女公主元素,无非就是大小型号之分罢了。
许思祈抠手心,脑筋一转,正色道:“师兄,我觉得这个天气吧,细菌滋生速度比较慢。我们放宽心,不用太着急。”
言下之意——放我回去吧,求求了。她宁愿给校医院大夫表演一个挽粉秋裤啊。
“......”程屿年无言,点头,却拧开了手边的碘伏瓶。
许思祈觉得,空气里飘来的不是碘伏味儿,而是程师兄坚定的决心。
她在两人对坐良久的沉默下,妥协了。先捞起外面的阔腿裤,露出里侧颜色粉嫩的秋裤。
膝盖上被深色血迹染过,第一时间看着还有些吓人。
程屿年抬睫,看向她,那眼里分明写着“这就是你说的,好像就是擦破了点儿皮?”
许思祈垂头,没脸与他对视。
她双手抓着裤沿,一点一点地往上扒拉。
但越靠近膝盖越是疼,那种强行将粘着皮肉的布料分开的感觉,酸爽的让人恨不得原地起飞,一脚跨入天堂大门。
“等等。”程屿年蹙眉。
他抬眼,对许思祈道:“你这样可能会对皮肤有二次损伤。”
“啊...”许思祈嘴唇轻张。
程屿年翻找了下医药箱,但又起身,还没说出那句“等我”,就见掩着的门口突然蹿出一个大汉,粗犷的嗓音很熟悉:“来来来,要剪刀是吧——”
他将一把银色剪刀递在程屿年手里,剪刀还滴着水,“昨天用来裁了下纸,刚洗过。”
看程屿年微眯了下眼,余城自觉地挥手,暧昧一笑,“你俩继续,继续哈,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许思祈一脸懵逼。
但程屿年却坦然自若,一边用纸擦着剪刀,一边走过去把门给关上。
许思祈还能听见一声八卦的“诶,别啊——”
程屿年坐在她身旁,声音低沉:“我可以剪吗?”
许思祈抿唇,点头。
剪刀裁过布料,发出沉闷的钝声。冰凉的刀背时而划过她的皮肤,引的人一身战栗,仿佛下一秒就要割到肉般,许思祈都不忍去看。
但更难为情的是,程师兄俯身,离她的腿不到十厘米,一把羽扇似的睫毛倾垂,眼神专注沉静,衣领掉落,露出一段嶙峋的锁骨。
粉色布料被剪成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许思祈抬头望天。
这剪去的只是一条粉·爱心花纹·棉秋裤吗?
不——是姨妈塞给她的少女心,却变成此刻她碎的一塌糊涂的羞耻心。
许思祈答应自己:下辈子,咱再也不穿秋裤了。
如果非要穿,那就,穿个高贵冷艳的、没有图案的、全黑色系秋裤。
第32章 为爱做三
上药的过程并不轻松。
忍痛掀开布料后, 许思祈看着膝盖那一片醒目的乌青,中央有块血迹凝结而轻翻的皮肉,鲜红的液体还在不断渗出。
伤口在白嫩的腿上显得格外狰狞。
程师兄眉头轻锁, 说道:“痛的话告诉我。”
许思祈点头, 不忍心看。
但出乎意外的, 棉花吸饱了棕色汁水,柔软地宛如摸不着的轻云,带着一点点刺激的凉意,在伤口上羽毛般的轻抚。
虽然也疼,但完全处于可忍耐的范畴。
许思祈绷紧的神经得到舒缓, 她抽空看了眼。
程师兄的手指被染上了药液,干净的皮肤被弄脏, 仿佛是白釉瓷器沾了泥。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眼神专注地看着那片棕红交替的膝盖。
许思祈抿了抿唇,看着医药箱里的一包棉签,跟他商量道:“师兄,要不你用棉签吧?”
程屿年抬眼, “弄疼了吗?”
“不是,”许思祈摇头, “把你手弄脏了...”
程屿年不以为意,继续给她擦药,“等会洗手就行。”
哎。
许思祈默默叹气,她有时候给自己涂药嫌麻烦,直接用抹了药膏的棉签擦过, 虽然疼, 但是快,弄完一扔就了事。
哪会这么轻柔又细致。
上完了药, 程屿年沿着她的膝盖缠了几圈纱布,拴了个结后,程屿年沉声道:“去校医院再开点儿药吧。”
“啊?”许思祈眨眼,没领悟就应了声“哦”。
程屿年看向她,有些无奈,“你之前的伤口没处理好,有点儿发炎了。”
许思祈底气不足地应了声好。
-
回到315,大家都在各干各的,氛围略微凝滞。
余城暧昧地冲程屿年笑,“给许师妹上完药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八卦起来粗犷的脸上竟一样露出一种微妙、羞臊又了悟的复杂表情。
程屿年没否认,问他:“赵林峰去哪了?”
余城“娇羞”片刻,正色过来。似乎已经跟赵林峰谈过了,跟他解释:“小赵都跟我说了,那个许师妹吧,跟他是高中同学,两人以前可能有点儿过节吧。”
余城一副大事化了的模样,“小赵说话确实不对,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批评过他了。”
意思是,一事不再罚,不用太较真。
但程屿年却说:“我亲自问问他。”
找到人时,赵林峰正在休息室里,食指无聊地刨了刨发动机的螺旋桨。
看程屿年进来,嘴边的那句“师兄”就要脱口欲出,但生生咽了回去。手上停了动作,却也没出声。
程屿年落座,“你和许思祈怎么回事?”
赵林峰没看他,轻哼了句,语气不屑:“我就是看不惯她。”
“原因?”
“她这人很假,以前上学时就喜欢装不爱学习,又回回考得好,想跟大家表现自己很聪明一样,结果考试作弊还被抓了。”
程屿年没说话。
“真的,”赵林峰终于看向程屿年,“我们那届随便抓个人都知道,老师也是,后来她自己受不了也转学了。”
程屿年依旧不语。
“也不知道她怎么混到宴大来的,估计是转学后故技重施,怕别人觉得她没装出来的那么聪明,所以背地里偷偷努力……”
赵林峰自顾自地说着猜测,间或夹杂着嘲讽的轻呵。
“她就很像大家说的那什么,”赵林峰想了想,“学婊?就是……”
程屿年的目光蓦地沉了下去。
他抬睫,冷声道:“所以,你的猜测,就可以给人随意定罪,然后公开侮辱了吗?”
赵林峰的声音一下子断了。
程屿年的五官冷峻,甚至有些锋利,“站在制高点,靠着一些所谓的‘真相’就去评价甚至侮辱人,你是道德的法官还是正义的裁判?”
“你是亲眼看见她作弊?亲耳听见她因为受不了才转学?你又知道她转学后‘故技重施’,偷偷努力上了宴大?”
“还是说,不需要——因为只有你赵林峰的感觉,才是唯一正确?”
赵林峰嘴巴微张,想说话,却一时间哑口无言。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在外偷听墙角的余城一瞬间有些尴尬。
“呃…”余城举手,“我、我那个东西落里面了。”
看人离开的背影和里面男生略微呆滞的神情,余城叹气,好像是第一次见程屿年这么生气。
不是,是第一次生气。
自己以前干过多少缺德事啊,明知程屿年有洁癖,还夹筷子抢他的饭菜,故意把他摆放整齐的桌子弄乱,事情太多,甚至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任务丢给他。
但程屿年最多只是无奈,从没朝谁发过火。
这样咄咄逼人,连环使用反问句的,真是头次见。
抛开小赵做的确实不对这个缘由,看来,许师妹在他心里,真的不一样。
叹气归叹气,为了打圆场,余城还得充当和事佬,两边跑去说和一下。
程屿年听他讲,小赵确实有做得不对,但大家都处这么久了,也知道他不是个会说谎的性格,最多就是嘴贱了点。
许师妹没怎么接触,但人看着挺乖的,性格也好,俩人可能就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程屿年:“误会?”
“是啊。”余城说道,“我们没经历过,也不知情。”
程屿年摇头,只说了一句:“她不会。”
有些人省心,凭五官看人。有些人多心,凭背景看人。还有人最有趣,凭别人的评价。
但他只凭自己的眼睛。
*
周四下午,替师雪菁最后一次值班。
许思祈驾轻就熟地到了航空学院楼113,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整理报账单和发.票。
老师给她布置完工作就走了,说是要出去办事。走前还跟她说,弄完就直接下班,不用等到五点。
许思祈一个人在行政办里,工作一会儿,摸鱼一会儿,好不惬意。
但玩着玩着,就被突然响起的拧门声吓了一跳。
许思祈手忙脚乱地收了手机,一脸严肃地看向电脑,手里的鼠标还颇为忙碌地点了点桌面刷新。
“许师妹,是你啊——”来人粗豪一嗓子。
许思祈反应慢半拍,回头看余城:“...余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交东西啊。”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沓资料,“不是你让我弄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