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祈略尴尬:“呃哈哈,以前小时候不懂事,看别人好看就...喜欢吧,但自己那会儿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程屿年点头,“很好看吗?”
“......”许思祈默,这让她怎么回答?
但还是斟酌了下,给了个居中的说法:“还不错吧。”
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她只约莫记得有这件事。当时那男生,她连五官轮廓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他好像受伤了,有一只眼睛...
“被人叫道‘独眼怪’也不错吗?”
程屿年的提问,从上方落下,充斥着整个狭窄而安静的空间。
随后而至的目光,更像是一阵迎面的白雾,清澈的,淡淡的,却压过来,包围着人。
空气静默。
偶像剧里主角大吃一惊是怎么演的——面部迟钝,双手无力,然后摔掉了手里的东西?
所以她现在,也应该摔掉手中的碗吗?
但许思祈觉得,自己可能拿成惊悚剧剧本了。她嘴唇微张,想说话,却只听得滴答滴答的声响,鲜红液体从上方坠落,流过衣领,砸到流理台上。
许思祈往下看了眼。
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她居然流、鼻、血、了!
许思祈下意识先搁下碗,再用手背掩住口鼻,但铁锈味道还是在咽喉里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让她自己都呛了呛。
由于贴的并不严丝合缝,血流从指间渗出,沿着胶质手套蜿蜒而下,悉数淌在她的外衣上。
程屿年蹙眉,快速摘掉手套,冲了冲手,手指按住许思祈的后颈。
“思祈,埋头。”他道。
冰凉的指节微微用力,许思祈弯腰,鲜血瞬间涌的更厉害了,但嗓子眼里的甜腥味却淡了下去。
“别急。”程屿年道,拧大水流,“你先按住,我去找毛巾。”
许思祈轻“唔”了声。
苏玥本坐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地削水果,但看培养感情的当事人之一突然走了出来,米色袖口上还沾了一抹红。
一阵脚步生风。
她好奇地往厨房凑,却发现许思祈正埋着头,捂着口鼻,流理台上有一小滩血迹。
“我靠!”苏玥由衷发出一声惊叹。
她记得自己只是给两人送入厨房,不是送入洞房啊!怎么鼻血都搞出来了?
“思祈,你怎么流血了?”苏玥也没让她回答,匆匆往外跑,“别着急啊,我这去给你拿纸!”
许思祈说不出话,只是轻轻点头,弯腰,按压住自己的鼻翼。
程屿年先行一步出现在厨房里,他捏着用冷水打湿过的白色毛巾,轻声道:“会有点儿凉。”
许思祈模糊地应了句“嗯”。
她齐肩的散发被人从后轻撩起,露出一段白皙赤/裸的脖颈,而后是一片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许思祈身体微僵。
程屿年也注意到了,“冷吗?”
许思祈摇头。
她不是被湿毛巾冰到的,而是...明明觉得自己的鼻血都快止住了,发尾却被人轻捞在手中。狭窄的空间里,两人一前一后,被笼罩的感觉像山一般从后背沉沉压来。
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洗涤精的柑橘香,气味交杂,心如擂鼓。
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开始上涌。
许思祈闭眼。
流吧流吧,我活该的。
苏玥适时拽着一包纸巾出现在门口,扯出厚厚一沓,递给许思祈,“你快擦擦。”
许思祈偏头拿过,用纸巾盖住自己的口鼻。
苏玥瞄了瞄她,又扯出一些纸,“你脖子上和衣服上还有,得把外套脱一下,方便擦。”
许思祈:“......”
以为水流声太大她没听清或是不方便,苏玥走近,手刚抬起,一副要帮忙的样子,只见——
许思祈大惊失色,胡乱地摆了摆手,碎发从人手心里滑落。
苏玥更近一步,嘴里吐着“没事”。
我有事啊!
许思祈往后急忙退步,程屿年的手臂也随之虚张。她重重地,跌到了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里。
苏玥:“......”
哇哦。
程屿年把人扶好,思忖片刻,说了句:“我先出去一下。”
等他刚走,苏玥就回味过来,打趣道:“思祈,你说你里面又不是没穿衣服,干嘛这么害羞啊?”
其实她的问话里藏了点儿小心机。如果是腼腆保守些的女生,即便里面穿了几件在异性前脱外套都会不自然,而许思祈显然不是。
除非,她对这个人有别的想法,所以就算脱一件外套都会觉得难为情。
但没想对方的回答是如此的语出惊人。
许思祈捂着鼻子,脸颊烧红,声音含糊却难掩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大哥,我谢谢你。我、里、面、没、穿、内、衣。
苏玥:“......”
牛逼。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许思祈浅色羽绒服被染上血迹,一时半会儿实在清洗不掉,所以程屿年找来了自己的外套借给了她。
纯黑色羽绒服,胸前印着宴大的校徽,背后写有宴大的校名。就是那种一到冬天,学校里一大堆理工男按“1:1”精准比例复制的穿法。
想不到程师兄也有一件。
许思祈裹好抵着膝盖长的外套,手里抱着自己的,抬头望天——
分别之际,她朝程屿年说了声谢,但对方却轻微颔首,轻描淡写地道:
“不客气,也谢谢你觉得我,当年‘好看’。”
第37章 初生牛犊
当年。
许思祈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提起时明明是混沌而模糊的过去,但同样的词从程屿年嘴里一滚,记忆就像拨开了云雾般, 突然变得非常清明。
清明的...让人无地自容。
·
十岁那年, 爸爸出差, 妈妈生病在住院,小许思祈经常跟着提了饭盒的姨妈往医院跑。
那时她脸比现在还圆,鼻尖肉肉的,嘴巴长得小,所以显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由于嘴馋爱吃零食, 人长得有点儿小胖,手臂更是勒得像玉藕般一截一段的。
经常被大人笑称, 长得像年画娃娃般“有福气”。
而小许思祈嘴又甜, 说话时眉飞色舞,夸张又不着调的,老是逗得人笑,几乎这层楼的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有人是例外。
她是在住院楼后的花园认识他的。一个再漫长不过的夏日傍晚, 火烧云逐渐隐没在天际,小许思祈一只手举着雪娃娃冰淇淋, 另一只手攥着没折过的荧光棒,兴致勃勃地跟姨妈从医院外的便利店归来。
她手握两项“奢侈品”,高兴地鼻尖上都沁着汗珠。
妈妈在休息,姨妈让自己先玩会儿,她将打印好的单子拿上去给医生看看就回。
乖乖地应了声好, 小许思祈坐在花园里的树下林荫处吃冰淇淋。
夏天炎热, 尽管她小口小口地就没停过,但冰淇淋还是滴滴答答地融化在自己手里。
臭美非要穿公主裙的小许思祈没纸巾, 不忍心擦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她选择擦到别人身上。
当然,她其实有跟另一片树荫下看书的男生商量来着,只是自己重复了好几遍,对方也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看冰淇淋还在融化,小许思祈一急,把它移到和荧光棒一起,腾出黏黏糊糊的手拽他的衣服,“哈喽你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想请问下你有纸吗?”
衣着干净的男生被吵到,他皱眉,视线从书上移开,望向她黄白奶油交融的手。
“对不起啊对不起!”小许思祈松开,突然才发觉,自己这样给别人衣角处留了个脏污的印记。
老师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小许思祈立即撩起了自己裙子最外层的一小块白纱,作势要给他擦、衣、服。
对方身形稍顿,显然一瞬间也没料到她的举动,随即反应过来,骨瘦的手臂一伸,在她面前格挡。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绷直的唇角出卖着他的不耐。而他的左眼更是被医用胶带贴着块正方形的纱布,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第一眼望去还有些狰狞。
明明皮肤白净到病态,一身整洁,是那种一看就会“带纸”的人,却偏偏话少不爱搭理人,仿佛日漫里阴郁沉默在角落蜷缩的少年。
“对不起啊对不起。”小许思祈继续道歉。
对方摇头,从裤兜里拿出一小包手帕纸,给自己擦了擦,然后将纸巾随意地就搁在旁边,再接着垂头看书。
果然是真的会带纸嘛!
小许思祈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可以拿一张吗?”
对方轻点了下头,没看她。
小许思祈胖胖的手抠开绿色的包装,抽出一张,放在鼻尖一嗅,还是香的。
胡乱擦了擦手与裙子,纸巾连着融化的只剩木棒的冰淇淋一起被丢进垃圾桶。小许思祈忙完,一屁股坐在了那男生旁边。
闲着没事干,不如交个朋友?
按“初生社牛犊”小许思祈的逻辑——自己与他已经有了“一纸之缘”,关系可以往深度发展,比如交换个名字啥的。
“你好。”她很礼貌地开口。
对方以为她又有什么事,怕她还是直接上手的模式,所以不算情愿地抬眼。
“我叫许思祈,”她笑,漾着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点头,又收回视线,看书。
小许思祈也不恼,神色有些骄傲,自顾自地解释自己的名字,“不是‘王其’的那个‘琪’,是祈祷的‘祈’哦,我妈妈说是有福气的意思,你知道吧?”
但对方连点头都没有了。
仿佛自己在对着空气讲话。
小许思祈咬了咬嘴唇,脑袋歪斜,上半身侧过,弯腰去看他书的封面。
看书看着看着后面突然长了个脑袋,一双骨碌碌的眼睛还上下左右滑动......任他定力再强也实在难以忽视,男生把书摊在自己腿上,皱眉,右眼疑惑地看向她。
小许思祈回身,笑道:“你这书应该很好看吧?你看得好认真啊!但是我读不懂第三个字诶,时间什么史呀?”
“我认识‘时间’的,在课本上有。然后我们班有同学姓‘史’,所以我知道第四个字是‘史’,我说的没错吧?”
“这本书讲什么的呀?好看吗?”
“......”
“你到底有什么事?”男生被她一口气不换地连续问号砸了满身,终于忍不住开口。
声音冷冷的。
见他终于愿意搭理自己,小许思祈“交朋友”的进度直接拉到1/3。胜利在望,她笑得更甜了。
“我叫许思祈,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她还是不换气,“刚刚谢谢你的纸啊,很香,你在哪买的呀?”
男生蹙眉蹙地更紧了,没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抬手,指着不远处住院楼墙上的红字标识牌——“静”,然后说了句。
“你很吵。”
“哦...”小许思祈嘴唇都张开了,字符就在舌尖打转,却生生地憋了回去,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
让一个随时随地想说话的人闭嘴,无异于一种精神酷刑。小许思祈无数次想跟他聊天,但又怕人不高兴。
索性鼓着腮帮子,一截一截地拧荧光棒。
等会儿送给他吧!
小许思祈心想,自己送他礼物,他应该会愿意跟自己讲名字,然后交朋友的。
荧光棒质感很硬,尽管小许思祈肉多,但也就是虚胖,力气很小。
她鼓足干劲,她龇牙咧嘴,她竭尽全力,她终于.....把正对折的一根荧光棒弹到了旁边人的脑门儿上,“啵”的一声轻响。
空气静默。
罪人许思祈“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封印解除,大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
男生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收书,也站了起来。
小许思祈:“对不起!”
他扫了眼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从见面到现在嘴就没歇过的女孩,没说话,自顾自地走了。
“对不起——”
稚嫩的声音还在如影随形,态度诚恳,似乎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啊——”
“......”12岁的程屿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