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程屿年点头应道。
路过她这排时,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书的封面,但又很快收回,平直地往前面走。
许思祈羞愤地将书塞入包。
有没有人来告诉她,为何一个助教要这么早来教室啊?而且来教室后又刚好撞见她在看小凰书,这概率窦娥也说冤啊。
希望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要是可以,许思祈决定以后洗心革面,清心寡欲,好好做人。
整个阶梯教室里只有两人,安静地只听得见窗外清脆的鸟鸣,在空荡的校园里回荡。秋风将叶片刮得簌簌作响,沙沙地卷起树浪。
窗户没关,空气微凉,混着清新的草木味。
许思祈装作很用功的样子,草草地翻了几页这节课的课本,然后就放任自己的眼睛往前瞟。
助教本人还在那个位置。
第一排,最左边。
即使是坐着,也让人觉得挺拔端正,宽阔下沉的肩让人莫名想到了厚重的山峦。
他带着电脑,似乎在做什么程序,只见他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又点了几下,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架飞机的雏形,随着视角的调整,360度展示着它的模样。
像是不太满意,他又调了调参数。
许思祈心想,别人早起是为了学习,而自己早起......似乎也是为了学习?
一束充沛的光束从深蓝色窗帘间隙里逃窜,融在桌面上,许思祈伸出手,脑袋埋在手臂处,安安静静地看着那道背影。
然后...看着看着,睡了过去。
但睡得并不踏实,身后的窗户没关,不断地刮着风,她瑟缩了下,紧了紧自己单薄的小外套,但又懒得起身去关窗。
不过后来好像有人关上了。
许思祈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喧哗的交谈声,鼻息里混着各种早饭的味道,她皱了皱眉,还是不想醒来。
直到清脆的上课铃声响起,许思祈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她下意识地找着刚才看的人。
似乎大家也就第一节课来的人多一些,现在教室没坐满,助教旁边的位置也是空着的。
老师说,一些小组已经组好了,剩下的同学在这节课内把组分好,他们从第五周开始,每节课就会有一组同学来做汇报。
要是说大学里有什么让人头痛的东西。
除了宿舍楼下缠成两股绳一样亲亲抱抱的情侣,期末永远抢不到座位的图书馆,那一定就是小组作业。
许思祈虽然平时对自己的作业划水,但一旦要写小组作业,还是蛮认真的。结果她发现,居然有比她写自己作业还水的存在!
就是那种,已经交完作业了,才在群里冒泡说第一句话——
辛苦了!
这节课大家都是随机选的,并不是彼此知悉,许思祈倒也不为难,到时候随便找个组添上就行了,反正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自己多做点事。
“诶,大哥醒醒,老师让组队了。”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她旁边睡觉的人。
被推的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嗯”了声,没睁眼,又继续睡了。
“那我把你加进去了?”
又是一句低沉又困倦的“嗯”。
“但我们只有四个人啊,还差一个......”眼镜男声音很轻地嘀咕。
许思祈眸光一闪。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想也没想,主动朝那男生笑道:“同学,能加我一个吗?”
她声音清甜,乌黑的眼睛和深陷的酒窝无一不彰显着“人畜无害”。
“可、可以啊。”眼镜男有点结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许思祈撕了一页宴大作业本,几笔就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和学号,递给眼镜男,“那我们写个组员名单?”
眼镜男应声接过,落笔的片刻表情却有些复杂。
为什么这么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女生,写字会这么丑啊......那字就跟一堆缺胳膊断腿还站不稳的醉鬼般,让人不能直视。
果然上帝给人打开一扇窗还是会关上一扇门的。
他匆匆写完几人的名字学号后,发现了个问题,转过头往后——
“诶,我不当组长啊,你们谁当。”
“谁乐意谁当,反正我不当。”
“你当。”
“我不当。”
互相推论了好一阵,许思祈迟疑了下,“那不如...我当?”
几个男生都表示没意见。
许思祈收回名单,无声叹了口气。
一心想着大家都不想当组长那她就成人之美,但完全忘了,这样等会儿好像又要跟助教打交道了。
虽然,他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哪根葱。
但她毕竟心里有愧,只想着敬而远之。
*
刚下课,教室里已经有下一波学生陆续涌进。
许思祈被人潮拦着,艰难地往前门走。还没接近,就见一个漂亮女孩跟程屿年在说话,眉眼飞扬,让人赏心悦目。
“师兄,昨天有个小孩儿问我队里还能加人吗,他之前错过了招新,现在想加入。”
“可以,得面试。”
“那就行,我还怕不能加人了,这小子能力还不错的。”
“嗯,到时候过来看看。”
“......”
许思祈看他们相聊甚欢,缓步靠近,将纸张小心地放在助教桌上。她声音很轻,不想打断他们的谈话:“程师兄,这我们组名单。”
话毕,抽身,被人群掩去。
“许思祈。”一道清冽又低沉的男声唤住她。尽管教室里很吵,各种声音交汇,人挤着人。
但她还是听见了。
连带着心脏奇异地悸动了下。
许思祈转过头,耳朵里全是那句念她名字的腔调,清晰,悦耳,余音绕梁。
她稳了稳心神,疑惑地看向那张“不算最为人赞叹”的脸。
“注明下,”程屿年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脆薄的纸页,“你们组组长是谁。”
第5章 蹭伞奇遇
冷锋过境,乌压压的云层笼罩在城市上空,阴沉的仿佛能拧出一把黑水。
许思祈没有早课,一睁眼都已经九点半了。
她倒不饿,也没必须吃早饭的习惯,所以洗漱完拎着电脑火速赶到教学楼,挑了个空教室,噼里啪啦地就开始敲键盘。
昨晚突然想起来,有份稿子还没翻译完,今天12点就截止了。
她打开Aegisub软件,一帧一帧地开始同步翻译。
自从大一下过了试译后,她现在每周都会接一两单20-30分钟的视频翻译,虽然钱不多,但一学期积累下来也有好几千。
行云流水地将整个短片初步翻译完,许思祈倒回去,又重新一句一句地核对,打开trados,把一些专业用词再次确认了下。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吁了口气,看着成果生出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
嘻嘻,不愧是我。
从小到大赶作业果然还是有点用的,能倒逼自己在短时间内精神高度集中地完成一项任务,且根本分不出闲暇去想东想西。
所以,没有闲暇想东想西的许思祈,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陷入了思考。
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还忘了带伞...
许思祈站在教学楼前脚步踌躇。人倒是没关系,但电脑不能淋雨。
好几次想蹭别人的伞,但还没跨出那一步,就见他们脚步生风,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毕竟是饭点。
大家都赶着去抢饭。
旁边也有跟她一样没带伞的女生,只是别人抱着手机,不一会儿就等来了男朋友。
“你好烦啊。”
“我哪烦了?”
“你烦死了都,我等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那我从宿舍赶来有那么远啊。”
“哼!”
“别生气了乖。”
两人搂搂抱抱地打着同一把伞往雨里走去。
“?”被小情侣创到的不止是许思祈的眼睛,还有许思祈的胃。
她饿的不行。
许思祈当下立断,脱下外套裹住书包,拔腿往雨幕里冲。
她停在了一把黑伞旁边,刘海被淋得有些潦草,一缕一道柔软地贴在白皙的额头上,但却有种生动的活泼。
许思祈朝伞的主人笑问道:“同学你好,请问可以蹭下伞吗?”
清甜的声音混着有些没缓过来的喘,带着轻颤。
伞檐微抬,被搭话的人目光很淡,从上方落下时,仿佛雨珠砸地后飘起的一阵轻雾。
他身量很高,五官清隽,穿着一件深色卫衣,袖口堪堪没过他冷白的腕骨。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将人罩入伞内。
许思祈脑袋有点儿抽抽的。
她看见程屿年的第一反应,除了感叹他长得真高,居然是立马往旁退了一步。
“程...师兄...啊。”她扯着唇角勉强地笑了笑,脚步踯躅,想往再旁退一步,却被人拉了下手臂,但又瞬的放下了。
重新回归那一片光线晦暗的小天地,落雨被隔绝。
程屿年手指传来女孩细腻皮肤的触感,带着微凉的光滑。他压了压伞面,嗓音沉稳,垂眼问她:“走什么?”
许思祈嘴唇微张,乌黑的瞳仁里全是难以置信。
她抬头看向程屿年,答非所问:“我...我对你不来电啊!!”
“?”程屿年眉尖微微抽动。
“我怎么对你不来电呢?!”许思祈又重复了遍,声调变高,从他们周围经过的人有的还回头看了看,仿佛在等待一场雨里经典的“爱而不得”。
许思祈太惊诧了,这么多年,只要跟她有过皮肤接触的,就没有不被电的。
好奇心胜过了思考行为的合理性——她想都没想,直接上手,结结实实地摸了把程屿年清瘦的手背。
程屿年:“......”
居然还是没被电!
许思祈都没注意到程屿年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手也因为用力握伞而延伸着蜿蜒的青筋。
许思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什么敬而远之、心有歉疚全都丢到了爪哇国。
她眸光闪闪,亮如萤火,整个人都很兴奋地跟程屿年说话。
“我碰到你手,但不会起静电诶。”许思祈说着,像是跟他展示般,指尖又贴了下程屿年的手背。
“你看你看!”她笑道,像是发现了一个神奇实验般,等待老师的夸赞和糖果。
但程屿年只是低低地“嗯”了声,眼皮垂落,睫毛下不见情绪。
许思祈这才从发现,好像不太对。
她刚刚......
摸了谁?摸哪儿了?是不是还摸了好几遍?
啊。
啊啊啊。
许思祈脸颊瞬间着火,语序颠倒地跟人解释,“不是,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摸你的!我...”
许思祈恨恨,自己怎么越描越黑。
她闭眼,稳定好情绪,简洁了语句:“我体质有点儿奇怪,几乎碰到每个人都会起静电,所以刚刚有点激动,就...”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
程屿年点头,“你从小就这样?”
“不是。”许思祈笑容浅浅,“大概...小学四五年级后才这样的。”
程屿年“嗯”了声,步调缓慢,视线平稳地望着前路,嗓音清淡:“去哪儿?”
许思祈还没张口,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
她耳尖发烫,声音闷闷的:“食堂吧。”
等会儿再去旁边超市买把伞。
透明雨珠毫无间隙地碰撞,发出玉碎般的声响。程屿年的伞撑得很稳,尽管伞面被风不留余地地掀着,伞骨紧绷,仿佛许思祈的神经。
两人的手臂总是若有若无地擦到。
虽然不是肌肤,但也发出布料摩擦的轻声。
绿浪般舒缓适宜的景色也没平静下来她急促的心跳,清新潮润的空气也没缓解得了干渴的唇沿。
许思祈舔了舔唇。
本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但一向自诩妙语连珠的许思祈也拿不准该聊什么,绞尽脑汁好一阵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索性安安静静地避过水洼。
一路到食堂。
许思祈隐入房檐,那股奇妙的窒闷感还没消解,腹部也沉沉的。她看着程屿年收了伞,雨珠连线,顺着伞面垂直滑落。
“谢谢师兄。”许思祈道,唇色被冻得有点白。
“没事。”程屿年掀了食堂的门帘一角,但没往前走,许思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等自己。
她微微弯腰,立刻跟上去。
许思祈都没想好,自己这是要跟程师兄一起吃饭?也太尴尬了。但刚走到食堂就分别,这好像把他当工具人一样,更奇怪了。
还好,没能得许思祈抓耳挠腮地作出决定,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有个女生排在自选餐的长龙队伍中,兴致勃勃地观察自己掌心的纹路。
许思祈喊了声:“苏玥——”
但苏玥看手看的太认真了,没听见。旁边的程屿年转了过头,望向许思祈的视线尽头。
“苏、玥——”许思祈又喊了声。
看掌心的女生总算有点儿反应,转过头来。许思祈兴冲冲地扬起嘴角,挥手:“这儿!”
她跟旁边人道:“师兄,我去那边儿排队,你去吗?”
刚听到那句轻飘飘的“嗯”,许思祈就迫不及待地就往苏玥那边赶,仿佛饿狗看见了骨头般。
许思祈其实不算很喜欢自选餐,虽然种类丰富,但是味道一般。
不过她一来已经饿得要死,吃什么估计都如人间美味。二来,还有什么比程屿年表妹在场,刚好她也熟悉,彼此间不用费力找话题来的妙呢?
许思祈加入长龙,苏玥还想回头跟她说什么,但无奈中间隔了好几个人。
程屿年排在她身后。
之前两人同行,许思祈只是觉得他和自己肩膀的距离差的有点儿多。但一前一后站着,这种感觉更直观了,仿佛一座山从后背沉沉地压过来。
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但鼻尖却萦绕着好闻的清淡松木味。
许思祈就在这种一张一弛的感知交替中,侧过头,福至心灵地突然问了句:“你到底多高呀?”
程屿年愣了片刻。
一向许思祈会叫他程师兄,带着礼貌,紧张,以及不难察觉的疏离。
这样直接叫“你”还是第一次。
他回:“1米84,应该。”
许思祈还在懊悔自己怎么脑子又管不住嘴,但这句话刚落,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她的笑点,她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却没憋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