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声: “底子不错,不如来我鸠阎道,我亲自调教你,不出五年定成这世间一等一的高手。”
少年一身黑衣,墨发扬起,双眸中蓄满了恨意,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这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今日我就要取了你的性命以祭奠娘的在天之灵!”
87|第87章 回京
郑安初见兰慈时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模样。
他初次落榜后灰溜溜地返回家乡,用尽了身上的盘缠,一路只能靠干点杂活卖点字画挣钱。
听闻隔壁县的王书生,年过半百才中了举人,他自幼便被书院先生夸赞聪慧,如今才不过二十,回去再温习几年,一定能有施展才华的余地。
他抱着自己宝贝的书卷赶路躲雨,却不料雨天路滑,跌落到人家庄稼地里,任他怎么解释旁人都不信,只是一口咬定他是贼,拿起竹竿就要打。
衣裳破败被赶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宝贝的书也被扔在泥地里踩了个稀巴烂。
郑安满身泥泞的站在河边,想起京城赶考时曾见过的富家公子哥们,他不在乎他们当初的辱骂挖苦,他们才学不如他,他只知道待自己高中之日,那时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皆会沦为笑话。
却不料,最后沦为笑话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旁人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顺风顺水?而他没有功名,没有家事,没有钱,如今连书和笔也没了,过的连条狗都不如。
郑安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天,膝盖已经没入水中,冬日的河水冻得他发颤,无妨,或许再有一会儿,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公子,你若是会孚水,可否帮我把洗衣盆拾回来?”
身后传来急切女声,郑安苦笑,定是他快死了,否则怎么会产生幻觉?茫然回头,却对上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
后来,郑安与兰慈日久生情,兰慈是孤女,靠帮人洗衣裳维持生计,他学东西很快,也经由兰慈介绍在镇上酒楼找了个账房的活。
兰慈温柔善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么好的姑娘,他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也始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当一个低声下气的账房先生,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酒楼里每日来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到了一个秘密。
齐员外之子花大价钱贿赂了主考官提前知道了考题,若非如此,岂有今日的风光?
郑安多番打听,有些消息可信,有些则扑朔迷离,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坚信这是真的。
否则,就凭齐畚那种整日逛花楼喝花酒的草包,怎会中举?
如果连那样的草包都能高中,那为何自己高中不得!
他一定要去京城寻找证据,揭露这个阴谋。
郑安不想让兰慈担心,于是便告诉她自己去京城寻亲,不出一月定会回到儋州。
届时孩子满月之时,他一定会送她们母子一份大礼。
他紧紧地抱住兰慈,亲吻掉她眼角的泪水: “相信我,待我回来,我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兰慈靠在他怀着泪眼婆娑,坚定道: “夫君,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
殊不知,此生再无相见。
郑真阳看着那双相似的眼睛,本能的躲避熊致的攻击,却因为一瞬的恍惚伤到了肩膀。
他神色复杂连退几步沉声道: “原来你才是...”
但熊致却不给他叙旧的机会,持剑跃起,一脚踹翻好几个挡路的喽啰,直冲郑真阳面门。
而赵寂言和黎仲这边,被鸠阎道的人马团团围住,小刀则被一个挥舞着大锤的壮汉缠住,一时之间乱成一团众人根本无法找到机会取得蛊虫。
眼见鸠阎道的援兵越来越多,赵寂言心中暗叫不好,必须得尽快拿到蛊虫,否则大家都出不去了。
见熊致对郑真阳步步紧逼,对他喊道: “熊致,一定要取到他身上的盒子!”
却不知熊致已知道身世之谜,一心只想取郑真阳性命,利刃泛起银光汇聚内力朝他胸口攻去,郑真阳运起轻功躲闭,踏步跃起抬掌回击,刀光剑影之间大殿几乎快要坍塌。
而他身上装着蛊虫的匣子在打斗之间落到了一个喽啰手中。
贺晚星把匣子裹在宽大的衣服之中,拔腿就朝外面跑去,他们本来计划是引开郑真阳她混在喽啰之中想办法取得蛊虫,谁知道场面会乱成这样!
一行人被鸠阎道逼到了悬崖边上,熊致身负重伤以剑撑地,赵寂言见到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半块碎玉,又想到刚才这小子不要命似地与郑真阳缠斗,猜到他肯定知道了。
连亲儿子都下得去这么重的手,果然是无情之人最难对付。
“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郑真阳的身后,是蓄势待发的数百支利箭。
熊致稳定身形着想要脱离小刀的搀扶,剑刃向前道: “不必管我,我就是死也要杀了这混蛋,一会儿我来殿后,你们先离开。”
小刀死死拽住少年胳膊又气又急: “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更何况这深不见底的瀑流悬崖,你让我们往哪里走?”
黎仲神态凝重,他们可以借助巧劲和地势绕开瀑流攀上崖壁,但若是下去,即便是轻功高手,稍有不慎之间也会粉身碎骨...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见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无动于衷,郑真阳不愿再与他们消耗时间,目光落在桀骜不驯的黑衣少年脸上。
那双记忆中的眼睛再无从前的温柔与爱意,取而代之的是仇恨。
罢了,他扬起手一声令下,终归是回不去了。
“师傅,帮忙啊——”众人纵身跃下之际,赵寂言的声音响彻崖间。
...
贺晚星曾有两次独特的心跳回忆,都和赵寂言有关。
一次在贺兰布庄,他仅凭习惯和预感就认出已经容貌全变的自己,带着笑意唤她小名时,贺晚星承认自己心跳加速了。
而另一次,便是赵寂言搂着她的腰跳崖,她承认她还爱他,但也还没到殉情的地步。
她失去意识之前,心率一定在200以上。
七日后,明鹿。
自赵寂言等人坠崖后,郑真阳在月城内部安排了人马细细搜索,皆未发现众人行踪。
忤城修慵懒靠坐在皇位上,怒中带笑: “不过是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就能把你的鸠阎道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定有高人暗中相助!”
忤城修毫不在意,声音如寒冰: “说到底还是你们废物...金枫荷说那伙人中有我好侄子的义弟,你可知此事。”
郑真阳心中一惊,开口道:“是个少年人,倒没什么特别的。”
忤城修听出了他口气中的迟疑,抬眸问道: “怎么,是你熟识之人?”
他面无表情回道: “非也,见过几面罢了。”
忤城修皮笑肉不笑: “我还当是你放走他们的。”
“大王明鉴!”
“罢了。”他摆摆手起身,继续道: “金枫荷知道去鹤鸣寨的路,你派一些高手与她同去,必须把我的‘好侄儿’带来见我。”
“他们取走蛊虫又如何,于本王而言不过是少了些听话的傀儡,没那么快寻得解蛊之法。更何况本王还有镇国之宝,吩咐下去,计划照旧——”
“若真有意外...”他毫不掩饰眼中野心与杀戮, “我明鹿将士照样可以依靠国宝取胜。”
黎仲带着寻得的蛊虫回京面圣,熊致身负重伤,暂时安置在贺兰家的客栈养伤,贺晚星并未把偷偷前往月城一事告诉贺兰霜,贺兰霜见三妹整日不再山庄内也颇为担心,好几次派了厉霄一同前去着,几次下来,贺晚清只得暂时先回山庄住上一段时间,仅能书信与几人交流。
说起郑真阳,赵寂言和小刀本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没想到熊致倒看的很开。
“郑安也好,郑真阳也罢,任他如何改名换姓,他依旧自私自利,他心中只有他自己,母亲从未真正看透他,临终前都还相信他定会回来。”
“我从未当他是我的父亲,那日在悬崖上他都打算乱箭杀了我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又何必在意他。”他将碎玉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
“这块玉,我会葬在母亲身边。我如母亲所愿,不恨他,但也不会当他是我的血亲,从此我与他再无关系,若是他有意祸乱天下,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将他当作敌人。”
少年眼中有些落寞,他是在为母亲数年的痴心和等待惋惜不值。
赵寂言默默叹了口气,若兰慈知道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丈夫是个无情无义的鼠辈小人,又该有多伤心?
小刀手叉腰在一旁生气数落: “那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一股脑的往前冲,他内力深厚,跳崖时若不是本姑娘轻功了得背的起你知不知自己差点就没命了!”
好一个美女背英雄啊,赵寂言偷笑。
熊致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俊逸面孔有些微红,嘴硬道: “谁,谁要你背了,小爷我命硬着呢。”
“再硬的命也抵不住你这样糟蹋!”小刀凑近细看他的伤口,厉声道, “这几日你就在床上躺着养伤,我就在这里守着,伤好之前绝不许再舞蹈弄枪。”
“小爷我如厕你也要跟着?”
“流氓!”
见屋里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看来熊致是没什么大碍了。
赵寂言悠闲地准备回到房中休整一番,奔波了这些日子,总算有时间能好好梳洗下了,挑身体面干净的衣裳,因为黎仲说要带他去见一位大人物,一同商讨蛊虫和明鹿密宝之事。
88|第88章 父子相见
翠翠被安排到紫竹苑已经半年了,从前她只在主人身边做事,她的厨艺虽比不上皇宫里的御厨,但也绝不逊色于鸿阳那几家出色的酒楼。
连主人都说,将来若是不干这行了,就盘个酒楼给她,让她也当一回主子。
可今日,眼看着赵大人把她一个月前专门备好的食材用的差不多了只觉得心在滴血!
那些红豆,可是她专门挑来做珍珠酒酿红豆汤的!
那些桂花,是她前几日花高价买来准备做桂花栗子酥的!
那些蜂蜜,是她春日就囤着准备做白玉丸子的!
主人吩咐她一切听赵大人安排,她不敢对赵大人有任何怨言,可是...赵大人把这些食材都用了,她明日如何给主人庆生呀!
翠翠低着头站在屋外,犹豫着要不要去求赵大人给自己留点食材,恰好瞥见主人正朝小厨房这边走来。
刀芝敏一身紫色劲装,发髻上的银簪在日光下折射出明亮光彩,收到赵谦的传信从天机阁立即赶回来。
还未等翠翠委屈诉说赵大人抢了她备下的食材,刀芝敏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小厨房。
赵谦讶异地看着气喘吁吁的美艳女子,还不忘把刚做好的桂花栗子酥装盘摆好。
刀芝敏三两步走到他身侧,急切问道: “出什么事情了?”
“并未有什么异样。”
刀芝敏不信,走近道: “那你为何给我传信让我回来?”
赵谦薄唇微扬,忍俊不禁道: “信中约的是戌时,明日是你生辰,做了几道点心想邀你尝尝罢了。”
...
白瓷勺衬得她的指甲愈发嫣红,刀芝敏咬下半块栗子糕,眼波流转妩媚一笑道: “想不到赵大人还记得我的生辰呢,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赵谦早已习惯她的打趣,少年他们三人相识之时,灿华冬日怕冷,他熬了酒酿红豆汤给她暖身子,哪知灿华不喜食甜,最后一锅的红豆汤刀芝敏喝了三分之二。
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了刀芝敏爱吃甜食小点。
他又给她盛了一碗道: “不知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刀芝敏假意不满: “我可不再是少年人了,若再一碗接一碗的吃,这衣裳都快穿不下了。”
“你今日就这么回来了,不怕圣上怪罪吗?”
她又喝了一口红豆汤,漫不经心答道: “我不过是名义上的阁主罢了,天机阁的实权在谁手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没有实权的阁主,谁会在意她整日去了何处?”
“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远离朝堂的明争暗斗,多自在啊。”
赵谦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也可以。”
刀芝敏秀眉宛转说笑道: “可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要不将来你去盘个点心铺子,我去给你做事?”
赵谦从她的笑意中扑捉到无奈与悲伤,不再接话,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吃完了午膳。
“若是天机阁那边有要事,你也不必常过来,路途劳累。”
刀芝敏抱着臂靠在墙上,听到赵谦关心的话语,心里暖暖的,嘴里娇笑道:
“怎么?是厌烦我了,要赶我走?你这些日子倒是常和黎仲碰面,我不比他有趣多了?黎大人嘛,模样倒是还可以,就是人太无趣了些,整日里只知道处理公务,不解风情。”
她踌躇片刻,还是提醒道: “但有一事我还需告诉你,黎仲虽年轻,心思却深沉,他一心效忠圣上,你可切莫把往事全盘托出,以免他察觉出什么。”
赵谦心中有数,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
“寂言...他还好吗?”
刀芝敏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赵寂言,自从回京之后,彼此心照不宣没再提前浣溪县的任何信息,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
她平静开口,看不出任何破绽道:
“文家父子将他照顾的很好,安排他去了隔壁县做教书先生,同你当初一样。况且文友华的小子也与他颇为交好,没人敢对他有任何不利。”
赵谦没说话,垂眸半晌道: “那就好...”
“你诈死摆脱他,绝不可再回到浣溪县,也不能再与浣溪县的众人有任何关系,若被人知道赵寂言真实身份,不仅他性命难保,连你自己也会——”
“不会的。”赵谦打断她, “离开了浣溪县,我与他就再无关系了,只要他此生平安就好。”
她放下心来,只要他应下来,那便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虽然那小子现在下落不明,不过天黎这么大,两人再相见宛如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赵谦决心不回到浣溪县,隐藏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说起赵寂言,刀芝敏觉得这小子根本不如看起来那般老实,鬼点子多着呢,虽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大抵也是饿不死的吧。
...
“阿嚏!”赵寂言骑在马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郊外比城区冷些,看来果然要准备过冬的衣裳了。
“黎大人,既是朝廷命官,怎么会住在如此偏僻之地?”
黎仲今日要带他见的大人物听说十年前就已退出庙堂,但由于其‘百世一人,千载一时’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圣上即位后又将他请了回来,虽不再入朝为官,也无实权,但陛下也会常来与其商榷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