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比想象中要更为大胆,百无禁忌。冷静下来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如果她的回答真与期望背道而驰,那放肆的想法会不会落地在现实世界?这,着实太难讲。
那就再等一等吧。
等一等,也不要紧。
他再次回头,仰头遥遥张望一眼她的方向。高楼矗立,一片一片亮着色彩各异的灯火。这个时候,没有人在外晃悠,都在各自的家中安享夜色。
周围,只剩下月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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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羽自己并不知道,就在刚刚,她经历了一场险象环生的单盲测试。不计时,不计名,说错一句话即被审查者咔咔扣分。总分为0,直接喜提小黑屋的那种。
估计过不了三天,花山院家三小姐的寻人启事或者失踪报案便会登报见世。
好在绘羽实是有些运气在身。在她懵懵懂懂,一点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从中原中也手上“逃过一劫”,从雷区边缘滑溜过去也仅使了一招——
用、真、心。
不然怎么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呢。
总之,绘羽非常安全地到家了。草草洗漱一下,睡觉,继续往日没有起伏,波澜不惊的生活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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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凤秋人会面之后,她的相亲安排表上暂时出现了空档。绘羽可以稍微歇一口气,休息十天半个月,这期间社交圈方面的“业务”不再那么繁忙——下一波估计要等到四宫辉夜和白银御行的婚礼。
说起来是四宫白银新人夫妻的主场,实际上还担当牵线搭桥的功能:再也没有比婚礼、葬礼、祝寿这种盛大场面更能凑齐各路精英世家的小姐公子了。
到时候范围会更进一步扩大。
所以,在老爷子问她对凤秋人的印象怎么样时,她没有像在中原中也面前一样打太极,实话实说得有点随意——
“也就那样吧。我对他的感觉和前五六七八个也没有什么不同。适合做朋友,要结婚住在一起,我真想不出来。”
老爷子平素虽然强势,但也不是那档一切为家族利益让步,不管儿女死活的冷酷型大家长。得知孙女真实的心意,也没有再劝她多接触接触,和蔼地同她一起把凤秋人放进pass名单。
“既然你不喜欢,那咱们就算了。相伴几十年的人,总归是要合你自己的心意,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聊天框跳出一行充满长辈关切的语段,“本来秋人想邀请你去美国度假,既然如此,凤家人那边我会找个机会回绝掉。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剩下的我来办。”
嗯……其实真谈不上喜不喜欢,她选丈夫从来不以“喜欢”为标准,她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认为之前的所有男生,包括凤秋人,并不能整合资源实现利益最大化。
只是现在还不必拉出来和家里人讨论,费事。如果这么早让爸爸得知了她的想法,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老爹必然会揪着她耳提面命——
“绘羽,婚姻大事像你这么功利是不会幸福的。”
谁都说服不了谁,还是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聊天界面又跳出一段话。
——“怎么样?最近钱还够用吗?”
“?”绘羽打出一个问号,“爷爷,现在是你本人吗?你怎么也被父亲同化了?”
三天两头最爱问她钱够不够花的,除了父亲也没别人了。
“你父亲昨天又回来同我提,说女孩家每个月买衣服买首饰买化妆品,花销大,觉得家族信托基金每月拨给你的钱不够,要给你上调额度。所以我来问问你,你要是需要,我就给信托负责人说一声。”
绘羽立即切到银行卡每月的进账记录,数一数每个月信托给她的数量……个、十、百、千、万……妈呀,这0都数不过来了。
她从来没有计算过这些,今天认真一看,竟然有这么多。
就算是每月把市面上品牌出的所有新款都买一遍,打的钱也用不完啊。
绘羽坐在开着空调的计程车内,飞速在键盘上打下一句话。
“额度不用调的,这些钱我根本花不完嘛。”
“什么时候我和爸爸说一下,让他不要再瞎担心我,我都多大了,还总觉得我是一个小姑娘。”
照父亲的脑补能力,感觉她从家里搬出去独居,立马就变成了孤独的小可怜。像一只养尊处优的家猫,离家出走,沦落成了脏兮兮的流浪小野猫。
发送键按下,计程车的电子音发出一声提示——
“横滨少年教育馆已达到。”
绘羽发出最后一段告别语:“爷爷,待会我要送我的学生参加比赛,现在先不聊了。有时间我回来看看你~”
摁灭屏幕,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付了钱下车。
刚从红绿灯路口过了马路,即将达到教育馆门口,从眼角余光一瞥,绘羽忽然看见另一头,一辆蹭亮的黑色轿车驶进。
马路边早就站了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绘羽有些印象,似乎是……横滨教育部门的几位实职官员。
轿车停稳,一位保镖从副驾驶下来,打开客座车门。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几位实职官员一见到他,两眼立刻放光,忙不迭地迎上去,众星捧月似地将他围成一团。
绘羽是从他标志性的帽子认出了这个人。
她大为震惊。
——一个小学生法语竞赛,中原中也来干什么?
——难不成……他也是来学法语的?
第20章
以中原中原为核心的一行人没有在室外停留太久。稍微寒暄几句,几个人抬步作势就要进门。
夏季日头大,又晒又热,一位官员随从贴心地为中原中也递上擦汗的纸巾,接着乖觉地先前一步,作为向导引他入场馆。
动作之熟练,体贴态度之行云流水,不像官员的随从,更像中原中也的侍从。
这……随从好歹也是秘书级别的人物吧,也算政府要员了。
嘶。
她沉思了一瞬。
——今天又是对port mafia的“嚣张”程度有了更深认识的一天呢。
绘羽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步行的方向。她不再往前,而是打算错开,另寻一个场馆入口。
有点麻烦,但很有必要。绘羽不太想在公众场合和中原中也撞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还要搁那装半生不熟的礼貌样,想想就怪累的。
中原中也去的是A口,不远处的反方向有个B口,就从那里进吧。
她调转脚步,勘勘往身侧一迈。
眼前突然一黑。
绘羽被这猝不及防降临的“意外”定在原地。
现在,别说什么A口B口横滨少年教育馆,就连身边的绿化带,脚下的石灰路,头顶的阳光,她统统都看不见。
总而言之,就是瞎了。
绘羽:……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她丝毫不慌。得亏童年时期的经验,这始作俑者不必看也知道。她熟能生巧地扒拉开覆在眼前的那双手,佯装气鼓鼓。
“哥哥,你都多大了,还玩小时候这一招。在家里侄子侄女没陪你玩够吗?”
她从包里拿出小镜子,仔细对着镜面整理自己的头发,“你可别把我眉粉蹭掉了。待会要是我学生得了奖,我可是要跟着一起上台领奖的。”
虽然她对化妆打扮不甚上心。然而在正式场合,干净整洁的仪容很有必要——再怎么说她也是花山院的一员,出门在外,自然代表了家族的形象。
“真没意思。”
身后清爽的男声绕到她左边,啧啧两声,假装唉声叹气,“老话说得真不差,妹妹越长大,就越不待见哥哥咯。还嫌弃我碍着你。”
“绘羽,哥哥我呀,是真的被伤透心了呀。”
绘羽听得一阵无语。她歪着头,眨着眼睛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哥哥今年几岁啦?最近读了什么书?又吃了什么药?”
“好啊你,甚至还拐着弯骂我,”男人屈起食指,作势要往她额头上敲,“几个月不见,你就是这么对你哥哥的?想吃小巴掌了?”
“stop!stop!”绘羽抬手护着头,眼疾手快地向躲闪,“哥哥你快收了这神通吧,你这性子要是被爷爷知道,又该被他老人家教训你没个正经样了。”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模仿大家长威严气势的语调:“拓真,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整天如此跳脱,如此不稳重,哪像一个世家继承人?将来你父亲怎么放心把家族交到你手——哎呀!好痛!”
花山院拓真非但没被绘羽这番话吓唬到,反而在她说话间隙,趁其不备,一指头轻轻敲在了她的鼻尖。
绘羽揉着鼻头,很委屈:可恶!大意了!
“那肯定是不会被爷爷发现的,”拓真笑得胸有成竹,颇为得意,“他老人家喜欢我表现出什么个性,这些年我摸得透透的,早就有了一套应对方法。”
绘羽:“……听起来你还挺骄傲?”
拓真:“嗯……为什么不呢?”
绘羽扶额,对她大哥这番充满了极度自信的反应,和因自信抑制不住显露出的爽朗笑容,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评价评价。
只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原先有本就是当继承人培养的大伯坐镇,她们一家的担子没有这么重,家族对几个孩子的要求自然宽松,一切按天性放养,也就逐渐孕育出大哥外放活泼的个性。
这按如今流行的mbti测试,大概属于……e型人格?
只是后来天有不测风云,大伯一家意外身故,父亲和哥哥才被赶鸭子上架地肩负起重任。要让活泼好动的e人装成沉着稳重的i人,这难度也着实不小。
何况哥哥这几年办事也相当漂亮,着手推进的好几处业务都颇有建树。在爷爷面前,稍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些,也无伤大雅。
——等一下,所以哥哥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最近不是在和董事讨论国外的业务进展吗?
绘羽终于意识到问题的症结,疑惑,“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这几天不是应该挺忙的吗?”
“——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是专程来横滨看这次小学生法语竞赛的。”
“绘羽还是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哥哥欣慰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绘羽更为不解,“虽然这次竞赛是对公众开放,但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来观看的理由。”
拓真也不瞒她,“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得到临时通知,晚上有个紧急的事务需要定下来,得和我的合作方商量一下。”
“时间比较急迫,又没提前跟那个人说,所以只好问了他副手的行程,专程到这里来跑一趟。”
……合作方。
这三个字入耳,心念电光一闪。
绘羽福至心灵。
你那合作方……该不会就是中原中也吧?
绘羽登时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绘羽:不敢说话。
好在男性神经比较大条,查探不出如此细微的情绪,只关心妹妹本身,“诶,你不是有学生也要参加比赛吗?我看比赛时间马上要开始了,你不去给你学生加加油,打打气?”
绘羽再次佯装不忿地微皱起脸:“那还不是哥哥你把我堵在这里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拓真笑哄着赶紧“认错”,对妹妹的“责难”全盘接受,但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气。兄妹间的相处方式,自小就如此。
“我不打扰你了,你有事情自己先去忙吧。”他挥一挥手,阳光从指尖流泻出一条光带。
“那就等会奖台上见了,绘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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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羽进入场馆,一路沿着回廊走到后台休息室。参赛的学生都被安排在单独的小房间,门上贴着各自的名字,以便有个安静良好的环境给每一位选手作赛前准备。
她一扇门一扇门地望过去。
——“铃木纱纪”。
是这个名字。
就在这里了。
绘羽转动把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从门后探出半个身位望向室内。
本意是不想打扰纱纪的思路,没想到在开门的一瞬间,零星的动静让纱纪飞快从座位上起身,向她飞奔而来。
“老师,你终于来了。”纱纪紧紧抓住她的衣袖。
小姑娘的尾音还有些发颤。
“抱歉抱歉,迟到了几分钟。”她向屋内巡视了一圈,“纱纪,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今天没来么?”
纱纪努力克制混乱的情绪,“是我不让他们来的。他们在,我看不进去书。”
绘羽悄声关好门,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掌心。指尖沾了些微汗水,卷着体温的热度,黏附在她的触觉上。
“怎么了,纱纪?是有些紧张吗?”她满怀关心地询问。
女孩用力点头,苦恼地垂下眼眸,“老师,我有点害怕。我准备了这么久,万一我失败了……那我,还有老师之前这么多的心血不都是白费了。”
“还有爸爸和妈妈……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绘羽回想了一下纱纪的父母,铃木绫子和富泽雄三的脾性。仅从为数不多的交集(老师和家长之间)来看,绫子和雄三也不是那等鸡娃鸡得很狠的家长,无论纱纪的成绩是提高还是降低,夫妻两都是和颜悦色,从来不会说一句重话。
绘羽开解她:“不会的,绫子女士和雄三先生知道你很努力,就算失败了,他们也不会失望,更不会怪你。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纱纪固执地摇头,咬着唇脸色更加凝重,“不是的老师,这不一样……我想向他们,还有家里那些长辈证明自己,女孩子也……”
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即使她不说,绘羽也知道。虽然和铃木绫子没有什么密切交集,各种聚会的小道八卦她已经听得够多。
前些年富泽家那场儿子杀父的凶案轰动一时,家主身死,长子被捕,老二沉迷艺术,家主的位置自然落到老三富泽雄三头上。雄三夫妇膝下唯有一女,便有长辈便鼓动从旁支过继,或者将来招赘。
反正绫子的本家铃木财团,不也是招赘了二小姐铃木园子的女婿么?
富泽雄三显然是不干的,一心想把自己女儿培养成下一任家主,激起了家族里的老古板强烈反对,认为女孩子怎么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家业。
纱纪才小学生的年纪,处境之艰难,绘羽也有所耳闻,她自己也十分痛恨贬低女性能力的封建观念。所以纱纪平日有什么难题,她都尽力帮忙。
见纱纪仍然愁眉苦脸,焦躁不安地在房间走来走去,绘羽灵机一动,决定拿出一些适合小学生体质的心理抚慰手段。
她恳切道,“你别怕,我来之前专程找我爷爷的御用大师算了一卦,这次比赛你必得奖。所以只要你正常发挥,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