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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半的课程很快结束。
不得不承认,中原中也很聪明,即便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经的学校教育,对她讲的东西也总是能迅速接受,并且还能举一反三,这让她的教学任务轻松不少。
“……中也,今天的内容就先讲到这里吧。”她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站起身,“下一次先不按书上的顺序讲,会跳开第二个单元,先讲第三个单元,这样比较匹配你目前所学的基础。”
“作业的话先不着急,可以两次课完了我再一起改,会比较有连贯性。”
见绘羽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出于学生对老师的基本礼貌,中原中也不再坐着,跟着起身,收拾桌上摆得毫无章法的纸页。
“好的,下一次课前我会先预习你刚才所说的内容。”
他盖上一支钢笔,抬起眼,忽然问道:“绘羽,你等会有事情要办么?”
“没有,怎么了?”她将书本立起来,抖落抖落重叠在一起,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疑惑。
“啊,是这样的,”钢笔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间飞速旋转,“不久就是四宫家的小姐,四宫辉夜的婚礼——我想你也应该收到了请柬。我打算挑一些红酒作为礼物,但实在拿不准他们一家人喜欢什么。”
中原中也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既然你没有急事,等会是否可以请你陪我去酒庄走一趟,帮我参详参详呢?”
第28章
不知何时, 中原中也已缓步走到她身边。
黑色皮质手套勾勒出的指腹,轻巧搭上离她手腕一寸远的桌面,半远不远的距离, 足够令他伸展的手臂虚虚拘禁住她半边身体。黑色西装自上而下投落黑色的阴影,圈出了一块笼罩到她肩头的无形禁制。
然而绘羽对这一切浑然未觉。
只自顾自地将手中的书分门别类收纳。
“我曾听藤原小姐提及过,你和四宫小姐自高中时代起就是要好的朋友, 你们家和四宫曾经也是远亲,来往走动得极其频繁。”
中原中也的声音稳如磐石, “对于四宫家的喜好, 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为了避免上午的送礼纰漏再次发生,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绘羽?”
时下巨富都爱建造自己的私人酒庄, 专用于服务个人酿造和贮存葡萄酒。除了满足口腹私欲,更是地位和财力的象征。
不过中原中也和那些跟风者不同,他确是出于对品酒的真心热爱, 才会花大价钱和大力气开辟独属于自己的酒庄。
既然涉及葡萄酒的种植和酿造, 自然不可能建在市内,一般都远离市中心的郊外。
绘羽大致估算了一下,离市内最近的葡萄种植基地少说也有几公里, 一来一回一个小时, 都快赶上她回东京本家的时长了。
……这上午学校上班,下午中原中也办公室上班,晚上还要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今天一天都没怎么休息, 想想都要喘不上气。上班乃是万恶之源, 她只想赶紧回家躺平。
可话说回来,这事又涉及到辉夜的婚礼, 作为朋友,直接拒绝又显得太不厚道。
绘羽深深思索半晌,很快给出一个两全之策。
“四宫家主喜欢赤霞珠干红,辉夜的哥哥们喜欢半甜葡萄酒,至于辉夜,她本人更喜欢蓝莓红酒。”
她一项一项如数家珍,最后总结陈词,“你按这个清单准备不会出错。至于酒庄,就原谅我这次不能陪你去了。”
她算不上委婉的拒绝似乎在他意料之内。中原中也没有显出懊恼的神情,反而挑起眉尾斜锋,颇为玩味地盯着她的脸。
“噢?是么?”他反问,“绘羽,你刚才回答我你并没有急事,就是说你拒绝我是因为其他的顾虑。那么,我是否可以了解一下你不愿意的原因吗?”
……老实讲,在某种程度上,中原中也的探究欲实在太旺盛,总爱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刨根问底,让她老是难以招架。
然而直接硬邦邦甩出“不想去”不太妥当,绘羽只好以玩笑话搪塞,“因为‘今晚陪你去酒庄’根本不是我工作的内容呀,中原干部。”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她故作姿态地笑得灿烂,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下该放过她了吧……
但是,不,他偏不。
中原中也仿佛同她较劲似地,偏不顺她意放过她。
“那你不妨说说,到底是什么价钱?”他饶有兴致地抱着双臂,“也让我听听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付得起让大小姐今晚陪我去酒庄的价格。”
绘羽:……
打出六个无言的省略号。
沉默太久是心虚的表现。她硬着头皮维持笑容:“很贵的,不是一般的天价,中原干部确定想知道吗?或许会很冒犯您的哦。”
中原中也:“没关系,你尽管说,你的任何话都不会对我造成冒犯。”
钴蓝色的视线逡巡在她身上,一种捕猎者探知目标物的欲望流泻出来,丝毫不加掩饰。在类同于审视的目光中,绘羽发现,这次搪塞再次失败。
正所谓一个谎要用另一个谎圆,如果她不能拿出极具说服力的“天价”,怕是过不了这关了。
才歇下来不久的脑袋瓜子再次开足马力,飞速旋转。
天价,什么是天价?
数以亿计的金钱?
不行不行,像中原中也这种地位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她要是真以金钱为答案,达不成目的不说,指不定还会招来一顿嘲弄。
房产?地皮?
游艇?飞机?
……啊,不行不行,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不就和前面数以亿计的金钱相似,仅是对普通人而言一辈子难以企及,但对中原中也来说只是和付一杯奶茶一样,轻松得甚至会让人发笑的事?
有什么是能跳脱物质范畴,会令中原中也感到犯难的开价么?
一念之间,电光火石一现。
绘羽灵光乍现。
有了!
绘羽清了清嗓子,带着“这下看你还有没招”的胸有成竹道,“是这样的,我哥哥前些天和我提起,我们家想收购位于北海道的一家橡胶厂,但是不知道对手们和橡胶厂负责人的谈判情况。我哥哥为这件事头疼很多天了。”
“所以,我想知道,”她一字一句吐出这个“天价”价码,“那家橡胶厂,当前的收购情况如何?”
“这就是我开的另外的价钱,中原干部。”
这世界上最值钱的,不是金钱本身,也不是那些房产游艇飞机这些有形之物,而是信息渠道。一切的成功或失败,除了运气,是否拥有充足的信息也极其重要。
这种绝密的商业情报极难获得,他们家费了好大力气,也只拿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下脚料。即便中原中也这边获得的更全面,那他又凭什么仅为了让她能陪他去酒庄,就要拿出如此珍贵的信息。
绘羽非常满意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她已经作出预判,这个“开价”的确冒犯,中原中也肯定不会同意。
这茬应当算是过了。她兴高采烈地跨上自己的小皮包,准备火速溜号,回家给自己下一顿香喷喷的肉酱面。
然而,事情的发展必然是螺旋曲折的。
在自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正是出现“但是”的时候。
中原中也竟然在她身后,抛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可以。”
“我还当是什么呢。”
震惊得绘羽刚踏出的脚步迈不稳,差点摔出一个趔趄。
“绘羽,你先等我一下。”
她回过头,张口结舌地看见中原中也取下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听筒搁在耳边。一只手叉在腰胯部,以上位者下令的姿态。
“……嗯,我是中原中也,”他说,“给我接情报部。”
绘羽:?!
不是,大哥,你来真的?
此刻,她再一次见识到港口黑.手.党的行事效率,是如何雷厉风行。
前后不过几分钟,一份文件已经呈递在中原中也办公桌上。她甚至找不到时机用“我是开玩笑的”来圆场。
桌前这份文件,薄薄几页纸,很轻,蝉翼一般一戳即破的重量。
但其中负担之重,足够让绘羽纠结。
不翻开,就这么摆着,她还能来得及拒绝中原中也。然而,家族可能会因此错失一个大机会。生意场上,良机稍纵即逝,由此带来的损失可能几倍长的时间也无法弥补。
翻开了,那就是全盘接受这个价码,就得接受“今晚陪他去酒庄”这一要求。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这相当于开了一个口子,一个和中原中也更进一步交易的开端。
往后再有这种事,她是拒绝,还是接受?
很难讲。
她猛然惊觉,她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压力给到绘羽这边——
看,还是不看?
这是个问题。
她蹙眉凝视着那张纸,艰难地动了动唇。
“为什么……就为了这件小事,付出远超过事件本身的价码,你不觉得很不划算么?”
“划不划算是由付价人进行判断,可不是由开价人判断的。”
“……我的要求,你难道不会觉得太过分了?”
“如果你对我没有要求,那才叫糟糕了。”
中原中也好整以暇地偏过头,一绺发丝轻俏地搭在肩头。微翘的唇角,十拿九稳的姿态,仿佛她所有的一言一行,都牢牢掌控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绘羽:“……商业情报就这么给我一个外人看,你们老板难道不会介意?”
中原中也:“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既然我能拿给你看,那就代表这份情报对我们港口黑.手.党并不重要。真触碰到禁区,我也不会如此交易。”
他坦坦荡荡道,“或许你现在很需要它,但对我而言,不过是边角余料的东西。与其压箱底不见天日,还不如让它发挥更大的用处。”
——比如拿来换她今晚的时间。
当然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同她如实坦白。她哥哥可能只给她讲了一半,另一半的信息淹没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外。
这个橡胶厂被她们家收购之后,也将会有他们港口黑.手.党的注资。这几张纸,原本就是想告诉她哥哥的。
无心之处,竟然还能收获翻倍的利益。
不,其实是三倍。
因为就在刚才,他终于摸透了她的界限,窥探到她内心真正的底线。
打靶要瞄准红心。摸索了这么久,这个红心终于锁定在他的视线之内。
此后,千头万绪的问题便只剩下时间问题。
只需耐心等待,锚定,然后——
一声枪响。
一击即中。
第29章
绘羽犹疑不定地伸出手。
指腹触碰在纸页封面, 停留了很久。
一句无心的借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她进退两难的地步?
绘羽忽然对中原中也感到敬佩,敬佩中又夹杂着些许负气。黑手党.干.部真是惯会拿捏人心。明明白白地将裹着密糖的“陷阱”设在她面前, 诱惑她往下跳。然而她却无法指摘他,因为设置“陷进”的工具是由她亲手交付,某方面讲, 她才是始作俑者。
如果有一天,他用她更在意的好处, 要从她身上换取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那时候她真的会坚守底线,坚定地拒绝他吗?
这个问题她竟然自己也不能清楚回答。
利益权衡, 左右摇摆。混乱, 茫然。
封面浓黑的字体编号,印在白纸上,竟刺得她的眼睛轻微发疼。
最后, 促使她抛开一切作出更进一步选择的, 是中原中也轻巧的一句话——
“怎么了?绘羽在想什么呢?是又对这些不感兴趣,不想看了么?”
“抱歉抱歉,没能切实满足你的需求, 实在是我能力不足。既然你对我的付价已经不甚满意, 那我这便叫人拿走。对不起绘羽,今天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