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不能摸,等会可别把我好不容易吹出来的空气刘海压瘪了。”
看着妹妹佯装严肃皱起来的脸,像一只柔弱布偶猫硬装凶悍小狮子,哥哥乐得哈哈大笑,伸回手揣进裤兜里,还不忘揶揄她。
“绘羽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沿着草坪小径往前走,踏过溪流上的石拱桥,绘羽这才发现哥哥是独身一人,又好奇问道:“哥哥你怎么一个人来呢?小侄子小侄女呢?还有嫂子,她也不来吗?”
依据常理,如此齐聚各类世家子弟的重要场合,家族继承人和配偶往往需要一同出席。继承人往继承人堆里钻,夫人往夫人堆里聊。夫妻同心,才能发挥最大的社交价值。
像哥哥一样成了家却仍独自前来的,倒是极其少见。
哥哥摇头,慢条斯理向她解释:“你小侄子最近身体才好些,还是得静养。哥哥不来光妹妹来,怕孩子们闹腾,索性都待在家里让你嫂子陪着。”
许是孩子的身体状况有了极大好转,让做父亲的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谈及此,哥哥一下打开话匣,神采飞扬地向绘羽述说起了近段时间的“求医奇遇”。
“绘羽,你知道我们求访过的那个英国医生吧?”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搭上线,我本来也打算放弃这个路径,再去寻访其他专家。但是没想到,前段时间竟然……”
大哥详尽说明了是如何认识一个中间人,闲谈之下,才发现这个中间人竟然是那名英国医生的远亲。中间人表示和哥哥十分投缘,愿意帮这个忙。哥哥本已不抱希望,道谢之后也没放在心上,谁想到最后竟然成了。
表面来看,故事过于巧合离奇,说是上帝仁慈的安排也不为过。
但知道实情的绘羽:完全不敢吱声.jpg
“哦,原来是这样啊……”绘羽干巴巴地挤出笑声,附和道,“那还真是巧妙的缘分。以后侄子的病情痊愈了,哥哥你一定要厚礼谢过那名中间人呀。”
——她都不用想,立刻猜得出这个中间人一定受中原中也指使。毕竟一开始她答应担任中原中也的老师,就是因为中原中也承诺她,能帮她们家和这名英国医生牵线搭桥。
黑.手.党干部虽然凶狠残忍,在守诺方面,倒也还算诚实守信。
绘羽满意地想着。
“走吧,我们去父亲那边。”
哥哥拉着她,快步穿过人群,来到花架下的一个圆桌旁。
“爸爸,玉子姨,日安。”人还没站定,见到亲人时的笑意已经先从心底浮荡起来。
“我们绘羽来啦,”继母和蔼地笑眯起眉眼,“刚从横滨那边赶过来吧?今天是周末,来的路上有堵车么?”
绘羽笑着摆手:“今天我特意提早了一些时间过来的,正好和出城的人错开,一路上倒也没有太堵。”
她向两位长辈问了声好,闲聊了几句,余光往旁边一瞟,却发现父亲身边还端坐着另一个人。
等到她向侧面转过身,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即刻僵住了。
——不,她现在要收回刚才的想法。
黑手党.干.部一点也不诚实。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诈骗犯,骗子,用心险恶的奸徒。
“好巧,中也君也在这里啊。”
哥哥显然一点没有察觉出自家妹妹激烈的情绪起伏。他开朗地和中原中也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揽过她的肩,竟然把她往中原中也身边一带。
“中也君应该还没见过我妹妹吧,正好,今天借这个机会同你介绍一下,”哥哥大剌剌道,“这是我的小妹,绘羽,家里最调皮的一个孩子。”
“绘羽,这位是中原中也先生,我的朋友,目前是森会社最重要的管理层。我们家和森会社近来也有诸多的合作。”
“……绘羽,愣着干什么呢?不和中也君打一声招呼么?”
第34章
绘羽愣怔地定在原位, 一动不动,只是机械地合上眼,又睁开眼, 像一只被剥夺感官的聋哑人偶,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空间在这一刻迅速收紧, 变窄,小到无法容纳进其他, 只能凝聚出一个中心:
坐在父亲身边, 一身蓝色菱格纹西装的中原中也。散漫地背靠沙发椅,双腿交叠。他微抬下颏, 目光从软呢帽下探过来, 带着些许悠远深长的意味向她挑了挑眉。
“啊——”
拖得极其夸张的尾音。
“原来这就是拓真君经常跟我提起的,家里面那位最招人喜欢最活泼的妹妹,花山院绘羽小姐, 久仰。”
她的名字滚过他的唇齿间, 轻轻一咬,声调重到快要破碎。
“听拓真君说过很多次了,但一直只闻其名, 未曾见过面。”
他的身体偏向父亲, 眼神却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身上。
“我记得花山院小姐现下也是在横滨?听拓真君说,是在什么学校当老师吗?是在中学么?还是在……嗯,哪所小学?”中原中也手背低着下颌,作冥思苦想状。
看, 黑.手.党多会骗人。
不愧是坑蒙拐骗起家, 手段奸猾的恶人,不光要蒙骗她, 还要蒙骗她的父母家人。
绘羽暗自咬住下唇。指尖下的裙摆被她紧紧掐出了一道褶皱。
“是横滨某所私立小学的老师呢,中也君。”父亲笑着,眼尾眯缝出几条皱纹。
中原中也疑惑道,“如果是想当老师的话,东京地区也有很多学校在招聘,为什么会想要到横滨来?”
“因为绘羽的母亲和姐姐曾经在横滨当过医生,可能她对这个地方多少有一点感情吧,”父亲回答道,“说起这个,我原本是不大放心,想着她一个女孩家,独身离家要跑来这么远。但是家里一不同意,这孩子就要跟我闹。”
接着又惆怅地叹息,“我实在是拗不过她,最后也只好顺了她的意,让她去当这个小学老师。”
大概在做父母的眼里,女儿不管多大,都是需要家人保护的小孩子,离开视线范围超过一天,心里便忍不住担心牵挂。即便路程只有近一个小时,也实打实地称得上是“路途遥远”了。
继母和蔼地拍了拍父亲的手,“哎,孩子嘛,长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
“况且当老师也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无论是在哪,绘羽自己开心就是好事情。”
中原中也附和着接话:“夫人说得没错,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未来的栋梁,这是关系未来百年发展的大计,没有比这意义更深刻的职业了。”
他的唇线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落于她身上的目光灼灼迫人,“这么看来,花山院小姐还真是令人敬佩。”
然后,她看见他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正了正翻领下的深蓝色领带,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离她更近一分。好像收网成功的狩猎者,因为猎物已经落进了网兜里,所以下一刻的捕杀并不显得着急,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悠悠闲闲地做准备。
绘羽克制不住地想要逃离,哪怕后退一方半寸。就如落入陷阱的猎物,丧命在屠刀下之前,总会试图做一些挣扎。
徒劳的,无谓的挣扎。
脚步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半步,立刻被哥哥虚扶在她后背的手挡了回来。他似乎误解她是站不太稳,差点向后倒,于是宽大的手掌牢牢捉住她的腕骨,将她向前轻轻一推。
把她往中原中也身边推得更近。
熟悉的火药味,较为陌生的木质香调,两相混合在一起,又像那天在去往酒庄的轿车内一样,毫无征兆地绞上她的喉间。
“绘羽,”哥哥低声提醒,又语带关切,“怎么还在发愣?是身体不舒服么?”
“没事,我很好……抱歉,哥哥。”她摇了摇头,悄声致歉。
绘羽深吸一口气,及时调整状态。她尽力扯了扯嘴角,伪饰出礼貌热情又不会太无距离感的微笑,主动伸出右手与他相握。
“中也先生,日安,”她道,“我也时常听我的朋友谈起你。早听闻森会社中原中也先生的风采,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山院小姐抬举,我只不过是一名平平无奇的普通生意人罢了。”
中原中也谦逊地摘下礼貌,按在胸前。
“今天能够有机会见到花山院小姐一面,也是我的荣幸。”
他抬起左手,向她伸展过来。紧裹着皮质手套的修长指节捉住了她的手掌。四指拖在掌心下,拇指搭在她的手背。绘羽微笑着正欲用力和他行一个握手礼,手腕却被他掌控着,勾住她的手指,微一使劲地向前一带。
绘羽无法拒绝地又被拉向他一步。
近在咫尺的时刻,她几乎看得见中原中也嘴角飞快闪过的一抹笑。
他俯弯下脊背,向她彬彬有礼地躬身。
一瞬间,滚烫的鼻息炙痛了她敏感的神经。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手背。视线却没有随之一起低垂,而是自下而上地抬升起来,死死盯牢她,像是隐没在暗处,伏藏着身躯,随时准备狩猎的凶悍掠食者。
确切来说,他的嘴唇并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分毫,蜻蜓点水般落下的触碰,极为克制地吻住了搭在她手背上的拇指。
完全合乎规矩礼仪的绅士做派,没有越雷池一步,却无端令她胸骨发紧,腕间的脉搏针扎似又细又密的疼痛。
“绘羽小姐,幸会。”他说。
她几乎快绷不住这张面具,极力压下颤抖的声音,“中也先生,您太客气了。”
他松开手的一刹那,绘羽像是触碰到熊熊燃烧的火焰,飞快地抽回手臂。
“……哦对了,花山院先生,”中原中也转向父亲,重新戴上那顶礼貌。“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今天除了给四宫家准备有婚仪贺礼之外,我还额外准备了一些礼物,打算送给先生、夫人,还有绘羽小姐。”
他向不远处一偏头,立时有西装革履的下属,捧着锦盒上前。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感谢花山院家在过去半年里对于森会社的鼎力支持,希望我们两家接下来继续相互协同配合,能有更为精诚紧密的合作。”
身为家主的父亲沉稳表态,顺顺当当道:“那是自然,但凡需要我们花山院家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能办到的我们绝不推诿。”
父亲又看向哥哥一眼,娴熟地对中原中也进行一番社交辞令,“更何况,犬子以后还有更多事务需要中也君以及森会社的帮助,日后还望您能不吝赐教,多多指点他。”
“先生您太客气了,”中原中也游刃有余地回敬一个高帽,“拓真君年轻有为,许多事情上我还需要他的协助,才能顺利进行呢。”
中原中也又转向哥哥,十分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拓真,我这边人手不够,你的那一份我让人送去了你的办公室。恐怕你得等会回公司,才能亲眼看得到了。”
哥哥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不妨事,中也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一旁的绘羽微蹙眉,满头的美人问号:好一段时间没见,你两怎么看起来关系更好了?
然而她还没来及琢磨寻思,送给她的那一份礼物,被一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地怼到她面前,差点吓她一跳。
绘羽下意识地用眼风扫过包装盒。
这包装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再定睛一看,认出了盒面上那几个烫金的品牌大字。
Gr○ff。
啊这……
绘羽人傻了。
这不就是她前段时间才亲自退回去的教师节礼物吗?!
第35章
绘羽垂下眼眸, 注视着这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的礼物锦盒。眉间拧出浅淡的痕迹。
中原中也不是一受挫便轻易放弃的性格,她早该想到的。否则,他不会取得如今的地位。难怪他那时只问过原因, 就将事情轻轻放过。是谋划出了另一条更令她无法拒绝的途经,才要麻痹她的心防。
她心情复杂地望向父亲和继母。
中原中也此刻似乎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没有再看她一眼, 好像真是只见过一面并不相熟的人物。他陪着父亲和继母谈天说地,聊得投缘愉快。
父亲的礼物是几根又粗又壮的人参, 据中原中也介绍, 是产自华国的佳品,对身体保健大有裨益。而继母收到的则是一条真丝织锦披肩, 缎面光滑, 尾部缀有款摆的流苏。
“我听拓真君提起过,夫人您似乎很喜爱华国的真丝织品。”
“正好,我最近认识一个专做丝制品生意的商人, 前几天他送给了我一条披肩, 说是纯手工织成的,这个品种的丝质稀少,一年也只产十几条。”
“今天我借花献佛, 将它转赠给夫人您, 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中也君说的是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呢?”继母显然对此颇为满意,止不住地夸赞,“好看好看, 做工精巧设计也很别致, 我很喜欢,感谢中也君的馈赠。”
事到如今, 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打着合作来往的旗号,把她家人送礼全送了一个遍,既是拉近关系的必要手段,又达成了他真正的目的。
这一箭双雕的伎俩,够高明缜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