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
绘羽抬起头, 看着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中原中也。他眯起眼睛, 盯住人群的目光如同捕食的鹰隼般锐利。
“别怕,我在这里。”
中原中也柔声安慰她,扶她起身。握住她掌心的手宽大有力, 包裹住她颤抖的指节。绘羽瑟缩着肩头, 不由自主地往中原中也的怀抱靠拢。
在这个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境地,他是她最大的,唯一的倚仗。
“虎次郎,12点钟方向。”
中原中也冷声发号施令, 扬手朝一个方向一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听从他的指挥, 一脚朝那个方位飞踢。随着一声闷哼,暴徒中的一员被制服。
“3点钟方向。”
又是一声惨叫, 敌方再次折损一员。
“4点钟方向。”
清脆的骨头折断声。
忽然,一个枪口调转。似乎已经发现中原中也才是对战中最棘手的对手。于是目标人物改换,扳机扣下,一颗子弹从弹道射击,破开虚空,笔直地向他们发起火力进攻。
很可惜,事与愿违。
这颗子弹无法射杀中原中也。
——它被中原中也稳稳接住,由夺人性命的武器,变成了他手中肆意玩弄的小玩具。
“雕虫小技的玩意。”中原中也轻哂。
下一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颗子弹被他像洒米喂鸡一样抛出去。
顷刻之间,弹头沿着原轨迹,击穿了原本将它发射之人的血肉。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屈起膝盖压住那人的脊背。
“给我老实点!否则叫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恶狠狠的威胁咬在那人耳边。
“中也大人,所有作乱人员已经全部逮捕。按照您的意思,都留了活口。”其中一名黑衣下属清点完人数,躬身向中原中也汇报。
“好,知道了,”中原中也颔首,“等会警方的人来了,就把这些人移交给他们吧。”
他始终都是镇定自若的。以中枢首脑角色操控整个战局,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在真正刀尖上舔血的黑.手.党面前,这群乌合之众即便以热武器对赤手空拳,也依旧不够看。几个回合之下,就如砍瓜切菜一般迅速被收拾。
绘羽觉得这些人估计脑子不太清醒。敢砸了中原中也在的场子,这不是找死么?
局面在中原中也的控制下渐趋稳定。危险解除,惊慌失措的达官贵人们慢慢平静下来,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在原地惊魂未定地小声议论着。
“绘羽!”
父亲和继母从不远处快步奔来。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父亲抓住她的手,提心吊胆地从头到尾仔细打量她。
“我没事的,父亲,”为了不让他过于担心,绘羽勉强扯起嘴角,装作云淡风轻地宽慰。“幸亏有中原先生的帮助,我一点都没有受伤,你看,我全身上下都还好好的。”
父亲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中原中也。
“啊抱歉抱歉,刚才是我的疏忽……中也君,非常感谢你对绘羽的保护,”他感激地紧抓住中原中也的手臂,“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还好有你在绘羽身边。”
“不必客气,花山院先生,”中原中也温和道,“承蒙昨晚您们一家人的照顾,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保护好令爱,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中原中也的口袋里响起几下短促的振动。他掏出手机,垂眸看了屏幕一眼。
从他蹙起眉心的神情中,绘羽判断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从他敲击键盘的字母位置,绘羽揣测这甚至是来自森鸥外的信息。
——中原中也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绘羽得出了样一个结论。她一直盯着脚下。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她不敢再让中原中也出现在她的视野。再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做出一些挽留的举动来。
“抱歉,花山院先生,绘羽小姐。”中原中也收好手机,一碰帽檐礼貌地向他们致意,“我这边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得先回横滨一趟,失陪。”
绘羽默不作声。
背在身后的食指和拇指不停地绞动。
没有留意女儿的异常,父亲以微笑送别:“好,中原先生有事先忙,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答谢你。”
·
警方的人很快达到现场,将方圆几里的区域拉起了警戒。中原中也的下属依照此前的指示,将抓捕的作乱成员移交警方。现场的人也被警方挨个询问,一个不漏地带到了警局作笔录。
绘羽及其家人自然也在此列。
调查问话的手续非常繁琐。等到一切结束,回家吃饭时,天色深黑如墨。乌色的云层积压在一起,越来越厚重,密密匝匝的雨点倏而泼天降落。
一天之中陡经变故,又被警务人员事无巨细地问东问西,绘羽早已身心俱疲。晚饭之后,她早早收拾上床,躺进了舒适放松的被窝里。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滴落。
偶尔闪电点亮夜空。绘羽阖上眼的黑暗视野在光亮照耀下,显出上午她被中原中也护在怀中时,她手上蜿蜒而下的血迹。
这不是她的血。
是中原中也的血。
……很显然,他受伤了。
绘羽叹息一声,翻身蒙住自己的头顶。
她放平呼吸,强迫自己入睡。
但是完全睡不着。
翻身向左。
一个声音响亮。
——忘恩负义。
翻身向右。
另一个声音更响亮。
——狼心狗肺。
面对天花板平躺。
一个愈发炸裂的声音。
——你这个情况你怎么睡得着觉?!
绘羽猛然睁开眼,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她侧头,目光穿过窗外。树枝上的绿叶经受风吹雨打,零落进泥潭中。枝干光秃秃地在风中磋磨。
——不想再待在东京,想回去。
想回横滨去。
她凝眉沉默几秒,一骨碌翻身下床,脱下睡衣换好衣服后,趿拉着拖鞋走出了卧室。
·
今晚父亲和继母留在了公司,没有回家,这倒给她深夜离家创造了便利。她对管家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谎称有紧急事情必须马上回去处理。父亲和继母今晚事忙,就先不打扰他们了,明早她会亲自告知。
这个借口很有效,大小姐的事情身为管家也不好插手,只叮嘱了她路上小心,便立即安排值班司机开车将她送回横滨。
深夜时分,暴雨越下越大。雨刮每隔一秒刮去前窗的雨水,很快又被水流覆盖。一路上汽车开得颠簸。平常只需要40分钟的车程,今晚却开了一个小时。
下车,撑伞,小跑着进入中原中也家所在的单元。飞溅起的水珠弄湿了她的裤脚,但她丝毫不在意。
在中原中也家门口按上自己的指纹。
门打开。
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中原中也可能已经睡了吧。绘羽想着,收好雨伞,正准备放轻手脚。
忽然,耳边一个低沉严厉的男声。
“谁?”
“是……”
“咚!”
塑料滚轮地板的响动。
绘羽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掐住脖子,毫不留情地按在了墙上。
第61章
咽喉被扼住的窒息让她软了手脚。
如果说之前深夜时分她在下位特意激怒他, 以达到让他禁锢自己的目的只是一点情趣,那他现在所使出的,完全就是奔着灭杀敌人的凶猛力道。
无法发出声音……
无法挣脱……
难受……喘不上气……
细雨携风而来。
窗帘飘动, 月光从她的脸上闪过。
“绘羽,怎么是你?!”
脖颈上的力道一下子松开。绘羽弯下腰咳了几声,不住地喘气大口呼吸。房间里没开灯, 唯一的光源是穿过窗的冷白色夜光,影影绰绰。中原中也的脸色在这一点光芒的照耀下同样苍白。
“绘羽, 来, 快坐下,”他搀扶着她, 把她安顿在沙发上, 又给她倒了一杯溏淉篜里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是你, 这么晚了……我原本以为你在东京……慢一点……”
中原中也仔细地垫了靠背在她身后, 靠近她身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以为你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他低声说。
绘羽仰头灌下一杯水,舒缓了片刻, 才淡淡道:“掐我的时候这么有力气, 看来伤也不是那么很严重。”
她从沙发上起身,作势要走。
“等一下,你先别走。”
被中原中也拉住了手腕。
“谁说不严重了……严重,非常严重, ”他蹙起眉心, 左手捂住右肩面部扭曲成痛苦的形状,“医生说伤口很深, 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了。”
绘羽垂首凝视他,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探究出什么。中原中也撇下嘴角。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恰到好处地捏一捏,然后一歪头,更加一副落寞委屈难受的模样。
像一只独自在无人角落暗暗舔舐伤口的孤独狮子。
很夸张,很做作的演技。
但是……即使知道,也没有办法揭穿拒绝他。跳进拙劣的陷阱也是心甘情愿。
美女倒霉,从心痛男人开始。
——那她一定是要倒大霉了。
她叹息着又坐下,是对他和她自己的妥协。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换药了吗?”绘羽柔和了声音问。
中原中也摇头,“还没有。”
绘羽抿唇: “上一次换药是什么时候?”
中原中也思索半晌,“大概……四五个小时前?”
怎么都隔这么长时间了?绘羽有些生气,声调微微拔高,“那你怎么能不换新的直接睡觉?”
“哪有这么娇气,”他满不在意,“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早就习惯了。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绘羽不和他辩论太多。没在她眼皮底下的时候,他怎么造作都无所谓,但既然被她看到了,就不允许他再这么任性。
她以命令的语气对他下指示,“你先在这里坐下,不要动,我来给你换。怎么能溏淉篜里这样直接睡觉……医药箱在哪里?”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抬手一指,“在电视下的柜子里。”
绘羽迅速起身,拉开柜子取出一只塑料盒子。她让中原中也背对她,解下他睡袍的衣带,露出肌肉饱满紧实的上臂。
在臂后靠近后背的外侧,一片纱布覆盖的区域。经过四五个小时的血液浸透,白色的纱布已经被彻底染成暗红色。她小心翼翼地揭下纱布,其下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嘶。”
倒抽凉气的声音。
“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绘羽紧张地放开手。
“没关系,”中原中也说,“换药难免会有些疼,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
话是这么说,她也不能真就动作粗暴地只管结束换药就完事。
说到底,他有这伤,全因她而起。
绘羽细心控制着指尖上的力道,为他一点一点消毒伤处,敷上药粉,最后剪开和伤处大小相近的纱布贴好。
“今晚……你要回自己家去吗?”
中原中也从臂弯捞起睡袍的衣领,犹豫着出声询问正在整理药箱的绘羽。
她从医疗工具间抬眼,“怎么了?”
“我想你今晚留下来,”他直截了当,“留下来,绘羽。”
绘羽收拾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波澜不惊地告诫,“养伤期间不能有大动作,小心气血亏虚久治不愈。”
有伤禁欲是常识。不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都有必要提醒。话语很委婉,好歹给他留了一些面子。
中原中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着,“你放心,今晚什么都不会做。”
绘羽瞥了他一眼,表示不信。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你要是拒绝我的话,我才会太过伤心久治不愈的。”
·
绘羽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陪着他留了下来。中原中也现在仗着自己是伤患,把自己受伤了情绪不能大起大落这个优势拿捏得极其精准。绘羽没办法拒绝他,只得信他一次,相信他今天什么都不会做。
绘羽蜷成一团背对着中原中也,腰上压着一条手臂。颈后匀净地喷洒着温热的呼吸。
一开始和别人分享一床棉被,她还不太习惯,总觉得束手束脚。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倒也感觉还不错,至少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