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人便彻底倒了下去。
咣当的坠地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直到坐在席上的人只剩两位——我和我的兄长。
我有些呆愣,说实话我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父亲大人他......
他在杀人吗?为什么?
“该你了,我的修栗。”男人缓步走来,透过他脚步间的空当,我看到了对方身后的男孩,他睁大了双眼,表情是那样惊悚,惊悚又脆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哥哥。
[不可以吃碟子里的东西,要装作吃掉的样子把它藏进袖口。]
耳边回响起不久前哥哥说过的话。
但事实却是——如刀割般锋利的目光,绝对不容许置喙的言辞。
“该你了,修栗。”
父亲又重复了一遍,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盯向眼前被我打开盖子的瓷碟。
外表是很常见的寿司,白色的米饭其上覆盖着两种不知名肉类,现在我知道它们是毒药了。
弱者根本无法反抗强者做出的的决定,力量悬殊,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刻我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此弱小的既我拯救不了自己,更不可能拯救他人。
虽然年幼使我对死亡的认知尚且浅薄,但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我记不清母亲的脸了,也不清楚母亲死去时的模样,但我记得跟兄长的约定——不可以轻易死掉,一定要活下去才是。
想到这,我突然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我快死了,而是因为我不能遵守跟哥哥的约定了。
我明明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父亲在不断施压,我终究咽下了那块寿司。
恶臭在嘴巴里弥漫,闻起来没什么味道的两片肉吃进嘴里,就像在咀嚼已经腐烂了的鲶鱼。
恶心想吐,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而第二个想法就是死掉的时候会不会痛啊,话说吐血应该会很痛吧,毕竟被针扎了流只一滴血都会很痛呢。
缓慢合上双眼,我静待死亡,然而一秒钟过去了,我没有吐血,两秒钟过去了,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三秒钟过去了......
睁开双眼,我对上父亲的视线。
这一次他眼底的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与几近将颠覆眼中鸢色的血红。
这样的眼睛让我想到故事书中的恶狼。
与此同时,我看见了不知何时起身的兄长,本想想我走来的他定在了原地,他就那样愣愣的看着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被父亲一掌甩开。
几米宽的距离堪比鸿沟,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直到最后哥哥都没有吃下碟子里的食物,但父亲已经无暇顾及他了,高大的男人将女孩举了起来,举得很高,只可惜没人明白他究竟在庆祝什么。
后来我明白了。
父亲在庆祝怪物的诞生,一个拥有锁定未来的能力,并且被剥夺了死亡资格的怪物。
作为津岛家十几代欲望与野心的疯狂实验中,唯一在吃下人鱼肉和件肉后活下来的存在。
从此刻的时间节点里,我的人生将会发生巨大转变......哦不,或许我现在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简而言之,我不做人啦。
第9章
在普通人的眼里,人类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导,而对于咒术师来说,他们的视野里多了名为咒灵的生物,但其实无论是人还是咒灵,大家都不过是这个广阔世界中渺小的一部分。
妖怪、鬼、幽灵、怪异等魔物也充斥在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还有受人尊崇的卡密sama...
只是人类看不见而已。
就像非特殊情况下普通人看不到咒灵,平日里咒术师也看不到妖怪。
目不可视即不存于世。
这是人的一贯思维,也是人类对自身的一种庇护,不然由此引发的群体恐慌很容易破坏社会秩序。
可是......我看得到。
在吃下了混合着妖怪血肉的寿司后,我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妖怪不再是故事书里吓唬小孩的杜撰,而是真实存在的生物们。
它们其实很胆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看到的都只是弱小的妖怪。
如今,距离吃掉人鱼肉和件肉那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父亲终于做完了他所期待的全部实验,在这期间我慢慢意识到一件事,原来经历的疼痛多了,身体就会慢慢适应,从而逐渐变得麻木,再也意识不到死亡带来的难耐。
注视着缓缓从手腕上流下的粘稠液体,我现在只会觉得它们不好清理,沾到衣服上会很麻烦,而不是第一时间喊疼。
我不知道这是妖怪血肉带给我的变化,还是因为真的习惯了。
死亡啊......
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对这个词拥有了无比清晰的认知,受到任何伤害都能立即复原的我,属于相对的不死者。
为什么说相对呢,大概因为我也是会死的,比如自然死亡。
他们试过很方法,无论如何,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睁眼,每一次眸子里都映出父亲扭曲又宽慰的笑。
现在那是我最厌恶的一张脸了。
除了衰老,这世上再也没有能杀死我的办法,不过就算是自然衰老,我也会比一般人活得都久。
......
至于父亲为什么要一遍遍的,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实行足以泯灭人性的实验,那就要提到“件”这个妖怪的特性了。
“件”是一种可以预知未来的妖怪,但它们往往在预测了未来后便会立即死亡,对此,津岛家世代研究了许久才找到规律。
“件”并不是预测了未来就会死,而是只有当它们濒死时才会获得窥探未来的机会。
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能预测未来的“件”,不过就是一次性餐具,仅有一次的使用机会,用过之后便会被丢弃。
可如果每次想要预测未来,就得浪费一只几近灭绝的“件”的话,那么津岛家的繁荣延续不了几代便会终结。
所以那个时候,我的祖辈们想到了“人鱼”。
就是传说中大巫女八百比丘尼吃下的那个人鱼肉,为此他们开始在家族神社内部供奉八百比丘尼,直到后来所有传说都变为了现实,而这些现实又促成了“我”的诞生。
怪物。
不过在真正拥有了“件”的能力后,我才意识到它们的预知并非百分百准确,或者说它们真正的能力并不是预知,而是锁定。
如果说未来是一棵拥有着庞大树干的金色巨木,那其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上的无数分支便是世界线的走向。
每一个不同的决定、言论、发展,哪怕是今天出门时迈出的左右脚不一样,都会导致未来流向不同的线路。
而我能做的,就是通过死亡,在无数的分支中去锁定最想要发生的那条线,然后紧紧抓住它。
有时这并不是仅仅一次的死亡就能办到的,不然的话,我做出的预知便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不过我并没有将我的发现告诉父亲,为什么要告诉他呢,看他被错误的预言干扰到面目可非的模样,不也是种相当有趣的体验么?
原来真的不是什么人都配为人父母的。
......
“唉,到底从哪溜进结界的二级咒灵,让咱们小姐休养了这么久。”
“我听说这些日子修栗小姐都在家主那边静养,看来家主还是很关心小姐的。”
“就是说啊,这次事件后,这一片的守卫都加强了,而且修栗小姐的用度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快赶上修依小姐了。”
“哎哎我还打听到......”
门外侍女的小声交流传进我的耳朵,对这些不属于家族核心的侍女们来说,真相永远被隐藏在水面之下。
除了那些知情者,敢于潜到水底探索之人少之又少,但我的兄长除外,他总是在胆大妄为与胆小鬼之间反复徘徊,真搞不懂他。
在我重新见到兄长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他知道了。
这个仅仅大我几岁的家伙,他的头脑要比我聪明得多,很久以前我就清楚,这世上能难倒哥哥的事情很少。
就像我们下将棋,也许在我落下第一枚棋子时,他就推测到之后的结局了吧,然而他还是会对我放水,让我输得慢一些,让时间流逝的没有那么快。
“哥哥。”与曾经的无数次一样,我从背后环住坐在榻榻米上哥哥,再小一点的时候只要我做出这个动作,他就会把我背起来。
“......”被叫的少年默不作声,他现在就像个坏掉的人偶,转动发条也难以行动。
我拿脑袋蹭了蹭他,这一次哥哥也没有把我背起来,我猜是因为我长大了他力气小背不动。
津岛修治:......不是。
在我呼唤了很多声后,手臂下的人依然没什么反应,于是我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让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向他倾斜。
我思考道:“我感觉我好像长大了一点。”
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面容,津岛修治语气微妙,“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加愚蠢。
我:......
“可我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了!”我不服气的反驳,“他们是世界上最最可怕的生物。”
“......”
“哥哥。”我继续呼唤他。
津岛修治:“嗯。”这一次少年有了反应。
“我遵守了约定哦,现在我不会再轻易死掉了,所以你稍微高兴一点......或者不要那么难过了,好不好。”说到这里,我的声音很轻,突然就变得哽咽了。
...好没用,本来想安慰哥哥的,但现在掉眼泪的人却变成自己了,我觉得我一定会被兄长笑话的。
沉默半晌,津岛修治终究是转身,他轻轻环住妹妹,紧抿着唇看向脑袋落在他肩膀上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水光,以前他会很嫌弃,但现在......
“是不是很疼啊。”少年抬起指腹擦去泪水。
“呜——刚..刚开始..很疼,后来好多了,但是..但还是疼的。”本来我还顾忌着外面的侍女,但现在被哥哥这样一问,瞬间我所有的委屈都被放大,哭声也渐渐放肆。
“你们都不在,没人帮我,我很害怕,他们很坏,父亲很坏,呜呜呜——”我搓了搓鼻子,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哥哥灰色的浴衣被我的眼泪打湿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湿你的衣服的,哥哥,我只是...一..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在父亲面前我就..忍得很好,他们都..没察觉到我的术式。”
女孩哭哭啼啼的说了很多话,明明很多词的咬字都不是那么清晰,但每一个字都像细小又极其刁钻的松针,扎在津岛修治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疼得他快要窒息了。
“这不是你的错...修栗酱没有错。”他轻拍着妹妹的后背,鸢色的瞳孔无神又空洞,原本就被黑暗吞没了一半的他,此刻几乎整个身子都嵌在阴影里。
一群疯子,那帮人难道不知道,如同无底深渊般的欲望最终也会将主人吞噬么。
轻叹一声,津岛修治道,“你没有做错哦,相反修栗很棒。”难得的夸赞,“比起我来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所以啊,好孩子是可以哭的。”
“再加上——”他低头看向女孩被泪水沾湿的眼睛,“你永远拥有哭泣的权利,永远。”
“嗯。”我小声地回应着兄长,不知道哭了多久,到最后意识都变得昏沉,只不过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我听到了来自少年的道歉声。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可是,我一点都不怪你的,哥哥,不是你的错。
第10章
“修依,人类本质上就是一个自私的物种,所以我们才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而我们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屹立不倒,并不是因为人生而强大,相反,人是懦弱的,只不过是人类懂得如何规避利害罢了。”
这是不久前父亲对她说的话。
津岛修依背靠着拉门垂眸,果然,她是被故意调开的。
规避利害么...可是,她已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去避免了,不也没能成功么。
“姐姐?”障子门被人从和室里面轻轻推开一个指缝大小的空隙,一只鸢色的眸子露了出来。
津岛修依低头看下去,她的妹妹看起来与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依旧天真可爱,软软的声音中透露着对她的仰慕,只是眼神中多了些不该在她这个年龄出现的东西。
少女并未回应,转身离去,却又在走了几步后,回头叫住了身后的女孩,“修栗。”
“嗯?”小女孩探出了整个脑袋。
津岛修依:“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嗯。”
我靠在墙壁的一侧望着长姐远去的背影,直到身后传来不像是人类弄出来的动静。
“咳——咳咳——嘎”
“欧尼酱,你又在干什么?”扭过头,我看向这段日子以来变得格外不正常的兄长。
他此刻正在用从受伤的腿上解下来的绷带勒紧自己的脖子,以至于发出了像是鸭子般的吱嘎叫声。
“看,我在尝试勒死自己,咳咳。”津岛修治一边说着一边又咳嗽了几下。
“......”
听到他的回话我有些沉默,自前阵子起,我就发现了哥哥的不对劲。
他似乎变得更爱笑了,会爬树,会打趣侍女,会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做一些浮夸的举动,所以身上的磕磕碰碰也多了起来。
但真的是这样么?
他变得不像他了。
兄长对外表现的一切都虚假又不真实,而真正的津岛修治被人装进盒子里了。
黑暗又密不透风的盒子外笼罩着无尽的迷雾,他彻头彻尾地把自己藏起来,像只被人类欺负过的小猫,躲在纸箱子里,再也不敢轻易去触碰外界的一切。
身为兄妹,我们很默契,谁也没有戳破这个秘密,只是——
“其实被勒死并不好受,眼球和舌头都有可能凸出来变难看,而且因为没有办法呼吸,血液也不能流回到脑袋里,所以头会感觉像要炸掉一样。”我回忆着某次经历缓缓说。
“...是么,那算了,听起来一点都不美好。”津岛修治握着绷带的陡然手松了力道,垂在两侧。
不过很快,倒地的男孩便盘腿坐了起来,他抱着双臂来到妹妹身边,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呐,告诉我吧修栗酱,究竟以什么方式死亡才最幸福?那种不痛苦、轻松又舒适的死亡你知道吗?”语气中带着诱导与耐人寻味,“修栗酱~”
四目相对,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双被鸢色覆盖着的瞳孔下只剩死寂与空洞。
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画在白纸上倒是很方便,只需用黑色的画笔将整个眼眶全部涂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