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紧攥在手心的那纸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丢在了地上。
他穿的没她厚,掌心的温度倒是比她高很多。
他掌心有点粗糙,又硬又厚的老茧触着她白皙的手背,有点痒痒的。
鼻息间,温予甚至还隐隐能嗅到一阵清新的皂角香。
温予还记得,午饭前,他才洗完澡。
用饭的时候,他那头乌发还隐隐带着几分水汽。
他攥着她的手,她丝毫用不上力气,渐渐心猿意马起来,心跳也逐渐加快,像吃了糖一样,甜丝丝的。
一时间,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霍无羁时,她心里开始有这种异样的情绪的。
是她从那封信中得知,日后她不仅会和他相爱,而且他们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的时候?
是在刑场之上,他身缚铁索,一身血衣,却依旧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
是他伏在脏污的血水和残雪之上,红着眼尾,眸中带泪,乞求赤星舍弃他救下她的时候?
还是更早?
更早?
不知道为什么,温予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张只有侧脸的照片。
她正想着,耳畔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
“阿予,习字要专心。”
说这话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呼出的热气,正打在她的耳廓上。
下意识的,她心尖一颤。
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颤,‘永’字写废了。
一声低笑自头顶传来,温予的脸更红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仰起头,剜了他一眼。婉转流波中,带着一抹愠怒。
这一眼,她自认为很凶。
但在他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与其说是愠怒,倒不如说是娇嗔更为贴切一点。
他垂眸看着,喉结不禁上下滚了滚。
片刻后,掩去眸中晦暗,暗哑说了句:“好了,不闹了,我教你写名字。”
温予回过头,凝神聚气,稳了稳心神,专注运笔。
没一会儿,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与之前练废的那张不同的是,这张纸上,写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温予虽不会写,但她会看。
他的字很好看,笔锋凌厉,苍劲飘逸,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很有风骨。
不等温予仔细欣赏,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并抽走了眼前的这张写满了名字的纸,随即又用手指点了点空白的纸,说:“你自己先试一试。”
“好。”温予应下,运笔写下两人的名字。
期间,霍无羁一直立于她身侧,一言不发,安静看着她下笔。
写完一遍,温予迫不及待仰起头,问:“如何?”
见她问了,他才又说:“很好,比刚才要好很多了。”
话音未落,他用两个手指托起她的手腕,说:“下笔时,手腕要稳。运笔的时候,这个地方微微用力便可。”
说完,他再一次握上她的手,正准备重新写一遍她的名字,三点水还没写完,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门口。
来人正是秦未。书房的门没有关,秦未就站在门口,身形有些僵滞。
方才,他满心都在想秦央的事情,甚至没有先抬头往里看一眼,抬手便敲响了门后,才看到他们两个亲昵凑在一起。
秦未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能在霍无羁脸上看到那么缱绻的神情。
倒是当事人,一脸坦然,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冒然闯入而感到尴尬和脸红。
秦未看着对面那两个镇定自若的当事人,心里越发尴尬了。
“我走错了,抱歉。”
秦未老脸一红,下意识便要退出去,却被霍无羁唤住。
“阿兄,你怎么来了?”霍无羁说着,松开了她的手,走向他。
温予也紧随其后,站起身,冲他喊了句:“秦阿兄。”
秦未不好再退,冲他们挤出一张笑脸,却依旧难掩眸中的尴尬。
他早该想到他们俩在一处的。
秦未垂下眼帘,暗暗想。
顷刻,秦未脸上的红晕褪.去,又低声问了霍无羁一句:“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阿兄说的哪里话?”霍无羁白了他一眼。
温予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注意到秦未额上的沁出的汗珠,又想起刚才他敲门时脸上那抹急切的神色,心中暗想:
他来,应该是有话跟霍无羁说吧?
随即,她上前一步,冲那两人说:“你们聊,我去方便一下。”
第63章 清极不知寒(廿三)
温予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去方便, 而是慢悠悠往厨房走去。
好半晌,她提了壶热茶从厨房出来。
回到书房后,却不见秦未身影, 只剩霍无羁一人在桌案上, 看着那张写有他们两个名字的宣纸出神。
“秦阿兄人呢?”
“走了。”
她走过去,拿起霍无羁面前的一盏空茶杯,正准备为他续杯,手中茶壶却被他接过去。
“小心烫, 我来。”他站起身, 一人添了杯热茶。
温予好奇问了一句:“他来寻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霍无羁倒也没瞒她,放下茶壶, 笑意盈盈:“阿兄说,明晚是小年夜,街上很是热闹, 让我务必带你去灯会赏灯。”
温予听了,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反倒有些心事重重。
“明天就是小年了?”她低喃一声,恍惚坐回案前。
自她从那封信中得知他大年三十那日会领兵出征后,心里就对年关一些列的节日格外抗拒。
霍无羁见状,走过去, 沉吟:“阿予,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
温予回神,莞尔低笑, 说:“没, 我在想,明天晚上去灯会穿哪件衣服更好看一些。”
对于她的这些话, 霍无羁自然是不相信的。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温予连忙瞥开视线,岔开话题,故作轻松道:“你能不能在教我写一下‘永’字,我又忘记了。”
对于她的要求,霍无羁向来是无有不应的。
“好。”
他轻轻颔首,随即握上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同时,清冷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点为侧,横为勒,竖为弩,勾为趯(yue),提为策,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zhe)。”
“这是永字八法的口诀吗?”
“嗯,再来。”
话落,霍无羁攥着她的手,沾了墨,重新写。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霍珩坐在龙榻上,一手提御笔,一手抱着美人,挥毫泼墨。
案几一角的鎏金龙纹香炉里,燃着内务府新调制出来的鹅梨帐中香。
自古帝王都喜龙涎香,而霍珩却极其厌恶。
龙涎香清冷,每每燃了,香味沾衣,经久不散。可他每次嗅着那味道,总能想起先帝。
先帝性子冷清,尤其那双眼睛,每每看向他时,都像是淬了毒的冷箭射来,让他毛骨悚然。
故而,自他继位后,便差内务府,将龙涎香统一销毁,宫中任何人不得使用。
甜腻的鹅梨香从熏炉中氤氲飘出,偌大的御书房,都充斥着这种香味。
香气入鼻,血气翻滚。
“陛下,画好了没有啊,臣妾坐的腰都酸了。”
说话的这位,正是前些时日选秀时,被陛下亲封为毓妃的江毓儿。
霍珩登基的前三年,并没有充盈后宫。百官问起时,他说的冠冕堂皇。
美其名曰:先帝膝下无子,他要守身三年,以继承先帝遗志。待孝期至,再行选秀。
此话一出,不仅博得文官清流好一阵的赞誉,就连民间百姓听了,也无不称赞。
实则,背地里,他早已差了心腹,拿着画像,去各州郡寻访美人。
林琅便是其中之一。
江毓儿,就是他在江南水乡游历时,无意间在风月画舫上看到的。
她那双眉眼,像极了皇上给他的那幅画卷上的女子。
如若江毓儿戴上面纱,挡住口鼻,甚至和那画中美人一模一样。
当即,林琅寻了江南最好的画师,亲登画舫,亲眼看着那画师将她鲜活画在纸上,快马加鞭,连夜差人将江毓儿送回京城。
不等收到京城的回信,林琅就替江毓儿赎了身,并让扬州刺史收她为义女。
三年守孝期满,新皇如期开始选秀。
各州郡的秀女纷纷入京,好些个京中贵女也被家中长辈纷纷送进宫。
后宫佳人,除却京中的世家贵女,地方郡县送进京女子的容貌,大都和那神秘画轴的中女子有几分相似。
其中,与那画卷中的女子最为相似的,当属扬州江毓儿。
霍珩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那双眉眼所吸引。得知她名字里有毓这个字后,更是当场封她为‘美人’。
一连恩宠数月后,她如今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毓妃娘娘了。
但是,霍珩并没有就此放弃寻找那画中的女子。
直到现在,各州郡的官员们人手一幅美人画像。但凡世上女子和画卷上的女子有几分相像,都会被誊画下来,送入京来。
短短数月,被送进宫的女子不计其数。
但是,最受皇上宠爱的,还是毓妃娘娘。
霍珩爱极了她的那双眉眼。
第64章 清极不知寒(廿四)
许是神明眷顾, 又许是真龙庇佑。
很多年以前,霍珩还是世子时,无意间得到一件会发光的‘法器’。
他研究了好些时日, 才将那法器如何使用的方法摸索出来。
尽管法器里映射了不少人间之物, 但大多数,都是他没有见过的东西。
甚至是不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东西。
故而他猜测,这个法器,应该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游玩时, 无意间遗落到人间的。
法器中, 不仅记载着她的面容,她的嗓音,她的家人, 她的日常起居。
甚至还有她的坐骑。
她的坐骑,是一只可以翱翔于云端之上的金属大鸟。
也正是因为这只金属大鸟,让霍珩越发笃定, 这件法器不是人间之物。
最让他痴迷的, 还是法器中的那个生的极美的女子。
不,是仙子。
他从来没有在人间见过如此殊丽。
他也曾在书中见到过,神仙大多爱穿紫衣。
法器里的她,总是穿着绛紫色的衣衫。他甚至还从法器里听到,她的家人唤她为‘阿遇’。
具体是哪个字, 他不知道。
或者,是阿玉。
又或者,是阿语。
但他希望是‘遇’, 遇见的遇。
也许是他操作不当, 没几日,那法器坏掉了。
无论他怎么摆弄, 它都再也没有发出过光亮。
他也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位身着绛紫色衣衫的仙子。
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惋惜。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浮现出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一颦一笑。
霍珩这才意识到,他怕是心悦于她了。
可他几乎寻遍了整座京城,都没能找到与她容貌有半分相似的女子,更别说是她本人了。
于是,他开始画她,用以慰藉相思之情。
再后来,先皇病逝,他也就登基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万千百姓的生杀予夺大权尽数攥在他的手中。
可他的后宫却始终空虚,他始终对旁的女子提不起什么兴致来,满心思都是那位名为‘阿遇’的仙子。
于是,他开始差人拿着阿遇的画像,去各郡县搜罗美人。
也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老天怜悯,让林琅在江南帮他寻得了江毓儿。
好巧不巧,她不仅眉眼像极了阿遇,就连名字里,都有一个毓字。
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是她偏生喜欢有些艳俗的赤红色。
就连她平日穿的衣裙,也大多这个颜色,而非阿遇喜欢的紫色系。
他看不惯,便差宫人烧了她的衣柜,并且重新差内务府依照她的身量为她打造了一系列同一色系的衣裙。
就连贴身小衣上绣的花,都是浅紫色。
不只是她,后宫之中,但凡是和阿遇有几分相像的女子,都被他赏赐了好些衣裙。
一时间,百花齐放。但恩宠最盛的,仍是江毓儿。
短短数月,她便从小小的美人荣升为毓妃。
除了丞相之女,后宫之中便只有江毓儿被封了妃位。
早在选秀那日,皇上便亲口告诫过她们:后宫女子,一律不得靠近御书房半步。
这条口谕,后宫佳人,无不遵从。
可偏偏对江毓儿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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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江毓儿一袭紫衫,一身软骨,半瘫在霍珩怀里。
内务府新晋的鹅梨帐中香的味道,时刻在鼻息间萦绕着。她一个女子嗅了,都觉得体内气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