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蓝——禾映阶【完结】
时间:2024-01-06 17:19:25

  温菘蓝脱掉了脚上的高跟鞋,放在一旁。赤脚踩在地上。影厅的地面铺了地毯,赤脚踏过,发不出任何声响。
  影厅布置特殊材料,声音会在厅内来回折射。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好几遍,分辨出那个喘息声是从幕布周围传出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朝幕布走过去……
  幕布的最左侧,靠近墙壁的一小块空间,蜷缩着一个黑色身影。
  宽阔的双肩,伟岸的身躯,是个男人。
  这个位置的顶灯没开,光线太暗,又被台阶挡住了,形成了视线盲区。温菘蓝一直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男人背对着她瘫在地上,双手抱头,脑门磕在地上,缩成一团,就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扭曲而僵硬。
  绕是她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看上去非常痛苦,喘息声越发粗.重,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声,像是小动物的呜鸣。
  温菘蓝心下一惊,神经被狠狠地牵扯了两下。
  “先生,您怎么了?”她蹲下.身,伸出双手,想去扶他。
  手指尚未碰到他的衣服,就被当场叫停,“别碰我!”
  一声低吼,嗓音嘶哑,并没有太多力量。
  温菘蓝怔了一秒,手垂在半空中,没放下去。
  她也不恼,好脾气地说:“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叫保安过来,送您去医院。”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他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就痛苦。
  万一是什么急症,不及时送医,出事了怎么办?影城可惹不起人命官司!
  温菘蓝赤脚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绕到他面前,去察看他的情况。
  “先生,你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
  “滚!”
  又是一道暴怒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只好又往后缩了一步。
  温菘蓝看不到,男人的眼底一片猩红,额头汗珠密布,表情因痛苦而变得格外狰狞扭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太阳穴抽疼,牵动周边的神经,头部的血管脉搏一跳一跳的。整个脑袋都疼,有时左边,有时右边,头皮紧紧揪在一起,喘气都疼。
  “别管我,快滚!”他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仿佛一头发怒的野兽。
  温菘蓝不知道这人具体患了什么病。看他这么痛苦也不愿意去医院,多半是隐疾。
  这些患有隐疾的病人自然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发病,他们害怕被别人看到他痛苦狼狈的样子。
  温菘蓝蹲在他身旁,试图游说:“别怕先生,我会帮助您的。”
  男人如小动物一样缩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嘴唇哆嗦,牙齿打颤,嗓音近乎破碎,“你快走……我……死不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喘着粗气,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因为脱力倒地而亡。
  他把自己的脑袋重重朝地板磕下去。
  “砰……”格外响亮的一声。
  温菘蓝的神经都跟着颤动了。
  “求你离开……”
  他好像哭了。厚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哭泣声。
  这是一个男人放下了他的自尊,乞求她离开。
  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不直视他人的不堪,也是一种善良。
  温菘蓝重新穿上自己的高跟鞋,快步走出影厅。
  影厅的门轻轻关上了,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那串哒哒哒的声响彻底消失,“呕”的一声,男人开始狂吐。
  胃里吐空了,胆汁都吐出来了。
  人稍微舒服了一点。他艰难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
  手机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现在畏光,看见光就想去挡。
  手机设置了自动调光。周围的环境一黑下来,手机的背景光就会迅速变暗。
  他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觉得舒服一些,才敢直视屏幕。
  屏保还是那张婚纱照,俊男美女,十指紧扣,登对养眼。
  手指轻点屏幕,他敲出韩程的号码,拨过去,“来……影城……接我……”
  对面韩程一听到老板如此微弱的声音,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急忙问:“老板,您又犯病了?”
  双手绵软无力,江既白用力握住手机,眯着眼睛,咬字含糊,“把我的药……药……带来……”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右手猛地一抖,手机从手心里滑落,砸在地上。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任由疼痛蔓延五脏六腑,席卷全身,将他整个吞噬。
  “喂,老板?”
  “老板?听得见吗?”
  ……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回应。
  韩程果断切断了通话。
  屏幕亮了近一分钟,很快就转暗了。
  温菘蓝在办公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回踱步,整个人焦虑得不行。
  她一向沉得住气,很少有这般焦虑难耐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位客人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好像很严重。如此痛苦都不愿意去医院。就这样硬生生自己扛着。此等忍耐力,绝非常人所及。
  他生了什么病?
  什么病会痛成那样?
  温菘蓝不是医生,她对疾病的认知非常有限。她只在癌症晚期的病人身上看过这种程度的疼痛。当年爷爷身患胃癌,临走前的几个月经常会痛得蜷缩在床角,发出绝望的哀鸣声。甚至还会吐血。
  影厅光线太暗,她也没注意看地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吐血。
  绝症?
  他看着还那么年轻,不至于吧?
  呸呸呸!
  她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不是诅咒人家嘛!
  一定不会是绝症的。
  温菘蓝目不转睛地盯着办公桌上的沙漏。眼睁睁看着它漏了一次。
  半个小时过去了。
  她坐不住了。
  她拔掉充电的手机,再次去了6号VIP影厅。
  影厅的大门已经被关上了。她看着锁眼,心头快速滑过某种异样的感觉。
  摁下门把手,猛地将门推开,影厅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伸手摁亮右侧墙壁上的开关,顶灯齐齐转亮。
  影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位客人已经走了。
  谈不上害怕,内心却怅然若失。
  一次又一次和真相失之交臂。她始终没能见到这位神秘客人的庐山真面目。
  重新影厅的大门锁好。温菘蓝下了楼。
  路过卖品区,邱文佳从吧台走出来,一把拽住她,“蓝姐,你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的。”
  温菘蓝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有点困了。”
  邱文佳往楼梯口觑了一眼,咧嘴一笑,“见到6号厅的客人了?”
  她倏然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6号厅的客人来了?”
  邱文佳:“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位客人来了。每次他一来,你就不正常。”
  温菘蓝:“……”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邱文佳:“不用怀疑,就是这么明显。”
  温菘蓝:“……”
  “怎么样?这次看到正脸了没?究竟是哪个大佬啊?”邱文佳八卦小能手上线。
  温菘蓝摊摊手,语气特别遗憾,“还是没看到他脸。”
  邱文佳:“……”
  “我去,什么人啊?搞得这么神秘!”邱文佳忍不住吐槽:“不会是见光死,不敢见人吧?”
  温菘蓝:“……”
  “行了,我先下班了。”温菘蓝懒得和这姑娘继续扯下去。
  她回办公室换下制服,蹬小黄车回了家。
  到家以后,她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想动。
  闭上眼睛眯了大半个小时,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她赫然睁眼,捞来手机,看到屏幕上方的名字,不禁皱眉。
  这么晚了,月月怎么给她电话了?
  带着疑问接通电话,“怎么了月月?”
  小妮子细细小小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刮入耳中,“温阿姨,你今晚能陪我睡吗?”
  她整个愣住,忙问:“爸爸呢?”
  月月:“爸爸生病住院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连生病都扎堆?
第22章 霁蓝(22)
  ◎“我手机落在影城了。”◎
  霁蓝(22)
  温菘蓝打车去了松山别墅。
  大晚上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从市区去往郊区, 她活了快三十年,还是头一次。
  不得不说,她对月月实在太好了。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了。
  她太喜欢这个孩子了。等日后她结婚生了小孩, 她未必有这样的耐心。孩子嘛,总是别人家的更香。
  温菘蓝第二次踏进江家别墅。
  卜一迈入院子,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就纷至沓来。纠缠心头,挥之不去。
  除去这股熟悉感,她更感到了一种冷清。
  还在正月里,隔壁几家住户张灯结彩, 贴满福字, 年味儿还未散去。可江家却一点年味儿都感受不到了。连一盏红灯笼都没瞧见。
  院子空荡荡的。那两棵光秃秃的枣树立在墙角, 仿佛两个沉默寡言的卫士。
  灯光淌过光.裸的枝桠, 筛下一地暖黄的光束。
  这不像是家, 而是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一座冷冰冰的空壳。
  家是另外一个样子。它不仅仅只是一栋房子,更是一张大而透明的柔韧薄膜, 轻柔又恬静地守护着无依无靠的我们。它无处不在,我们始终能够切肤感受到。
  温菘蓝不由叹了一口气。家里少了位女主人,家就不能称之为家了。
  她站在大门外摁了门铃。
  须臾,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前来开门,笑容满面,“是温小姐吧?月月等您好久了。”
  温菘蓝回以微笑,轻声细语, “你是刘姐?”
  月月跟她提过一嘴,家里有个保姆阿姨一直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好像姓刘。
  刘姐连连点头, “是我。”
  她连忙侧开身子让温菘蓝进屋, “温小姐, 快请进!”
  温菘蓝换上一次性拖鞋,快步走进客厅。
  刘姐招呼温菘蓝坐下,给她泡了杯热茶。
  刘姐说:“月月在二楼,我去喊她下来。”
  她上楼没一会儿,小妮子就噔噔噔的跑下楼。一把扎进温菘蓝怀里,“阿姨,谢谢你来陪我!”
  温菘蓝搂住小朋友的肩膀,笑着说:“谢什么!我们可是好朋友呀!”
  月月拿毛绒绒的脑袋蹭她,“阿姨,您真好!”
  刘姐站在一旁,等两人互动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温小姐既然您来了,我就先下班了。我女儿马上下晚自习了,我得去接她。”
  温菘蓝抬抬下巴,“刘姐,你先去忙。”
  刘姐伸手指指二楼,“二楼靠近楼梯口的那间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您今晚可以睡客房。”
  温菘蓝:“辛苦你了,刘姐。”
  刘姐搓搓手,憨厚地说:“有啥辛苦的,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刘姐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温菘蓝和月月两个人。
  温菘蓝搂着小朋友上了二楼儿童房。
  一进房间,原本趴在笼子里的兔子一下子窜了起来,原地暴走。
  月月见状赶紧给兔子喂了两根油麦菜,“千金,你安静一点。”
  千金同学叼着油麦菜疯狂吸入。
  儿童床边上摆了张榻榻米。她瘫在上面,安静地看着兔子进食。
  见两根油麦菜被消灭掉,她方轻声问月月:“爸爸生什么病了?严不严重啊?”
  月月:“爸爸头痛。”
  头痛?
  这么严重?都住院了!
  一般的头痛肯定犯不着住院。只可能是偏头痛。偏头痛发作那可是要命的。
  温菘蓝突然想到了影城的那位客人。他犯病的样子和偏头痛的症状也非常像。他也得了偏头痛了吗?
  “阿姨,我困了,你陪我睡觉吧!”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暂时打断了温菘蓝的思绪。
  她没再多想,指挥月月到卫生间洗漱。
  别看月月只有四岁,自理能力却很强。她刷完牙洗完脸后就乖乖地躺上了小床。
  月月:“阿姨,你能搂着我睡吗?爸爸不在我害怕。”
  对于月月,温菘蓝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她蹬掉拖鞋,踩上床,将月月纳入怀里,温柔地说:“睡吧,月月。”
  月月窝在温菘蓝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小姑娘不自觉勾起嘴角。她美滋滋地想:真好啊!原来这就是妈妈的怀抱!
  小朋友入睡极快。不出五分钟,月月就睡熟了。
  小孩睡着以后特别乖巧,像个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她的睫毛又黑又长,还很翘。就像是两把小刷子。
  温菘蓝的手指触碰到YH,刷子不断刷着她的指尖,痒痒的。又像是刷在了她心上,无比熨帖。
  心湖暖流充盈,荡起一圈涟漪,淡淡的来,淡淡的散。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又似乎留下了很多东西。
  温菘蓝盯着小姑娘的脸看了许久,越看越喜欢。如果月月是她的女儿该有多好啊!谁不想拥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呢!
  怕惊扰到小朋友,温菘蓝费了老大劲儿才抽出自己的胳膊,爬下了儿童床。
  床太小,她和月月挤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可太难受了。
  千金惬意地躺在笼子里。温菘蓝一靠近笼子,它就跳起来,一双爪子举起来,朝她“作揖”,喜感十足。
  兔子一到晚上就特别活跃。
  温菘蓝给它喂了点兔粮,就没再管它了。
  她离开儿童房,去了楼梯口的那间客房。
  刘姐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铺了新的床单被套。淡淡的一缕洗衣液清香在空气里弥漫。
  温菘蓝躺到床上,盖上柔软的鹅绒被。
  屋里留了一盏复古台灯,暖橙色的光线千丝万缕,照亮床头的一小方空间。到了床尾,光就淡了。
  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清明。今晚发生的事情就跟放电影似的不断在眼前回放。
  诡异,迷离,却又茫然无解。
  温菘蓝有些认床。一直挨到凌晨两点她才睡着。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躺在救护车上,有人攥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很紧,死都不肯放。她感觉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断了。
  手很疼,肚子更疼,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抽疼。剧烈的痛感从血脉里渗出来,一阵一阵的,她几乎都能原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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