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发话下去,程岑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了,为了及时作阻,程岑启用了一只传信鸽,转瞬功夫就送过去了。
关好窗后,程岑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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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宛意知晓自己喝醉了,她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再有知觉的时候,是表哥在喂她喝醒酒的花果汤。
幂篱早被摘下放到了一边,表哥一手搂着她,一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浅口的小盌喂她,一副生怕弄脏她衣裳的样子。
“再喝一口。”白景辰见她醒了,这才放下手里的小盌,“还想去看散耍吗,今日的散耍延后了一个时辰。”
“延后了?”温宛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所以现在还能赶得上?”
白景辰点点头,笑着放她下来:“是啊,谁能想到这样的巧事呢,兴许是表妹身携万福,所以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吧。”
“表哥何时这么会夸人了。”温宛意有些不习惯地笑出声,随即满心喜悦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方才不过睡了片刻,就已经不晕了,表哥你瞧,我可还有醉酒的样子?”
“表妹好酒量。”白景辰整好衣裳,起身去帮她戴幂篱,“走吧,热闹开场了。”
温宛意轻轻拉了拉他袖口,想起了什么:“表哥,我醉酒的时候,好像帮了个少年,是我梦见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是真事。”白景辰一边帮她整理乌发,一边放松地和她闲聊,“表妹善心,救了个身无分文的小乞丐,那小乞丐会拿着钱回去给老母亲治病,之后也会一直感念着表妹恩情。表妹行善举,一定会得善报的,这不,就连鱼跃鸢飞楼的热闹都专门为你而留,这便是善举化形的表现。”
温宛意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眼眸很亮,像是凝结了满夜幕的星子:“真的吗?表哥不骗人吧。”
“嗯。”
白景辰喜欢她多笑,也喜欢她莹润晶亮的瞳眸,他喜欢把她保护得很好,看她眼眸永远明媚喜悦。他不舍地放下幂篱的纱帘,阻绝了那动人的目光,但心头还是像被搅了的清池,曳曳生波澜。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飞奔)
第16章 阳谋
◎她是本王府里的人,又不是什么外人。◎
“哥,怎么热闹还没开始?我要听他们说的诸宫调[1]”吃饱之后的江文朝拽着自家兄长的袖子,每个字都仿佛黏连在了一块,也不知是撒娇还是卖乖,甚至还黏糊糊地要他抱。
但江闻夕完全不是那种溺爱小辈的兄长,他自知没什么耐心和柔情,就算有那么一点儿,也全然不会疼惜这个倒霉弟弟,听到对方的话语,他垂眸睨了一眼,冷笑道:“谁知呢,或许是哪家高门子弟莅临鱼跃鸢飞楼,出面叫停了这场热闹,走吧,还等什么呢,再晚些回去,父亲训斥的人永远是我。”
他话音未落,很快便有人登了台,弦歌虽未起,但台上的优伶坐在古琴前一招衣袂,试了个音后,台下满堂观者立即激越喝彩。
——这便是要开场的意思了。
“哥,想看。”江文朝抱住他的腿,一副要哭的样子,“别走。”
江世子:“……”
真不凑巧,又走不成了。
优伶指间流畅,口中妙音缱绻,唱霄琼长街市井似锦,唱画楼雕楹灯烛翠景,又道,鱼跃鸢飞之下渟膏湛碧,楼头极目可见星河万户……听得江闻夕耳朵都疼。
“回府!”在攘来熙往中,江闻夕头都快炸了,用力抓着不懂事的幼弟,把他整个儿拎到身旁,就这样准备离开。
江文朝嚎啕:“我要看诸宫调!诸宫调。”
“你还小,听不懂。”江闻夕冷着脸,“再不回去,我便丢下你了。”
江文朝委屈至极:“哥——”
眼看这席客人就要离开,店里的伙计忙来收账:“二位可是要走,请把账先结了。”
江闻夕只好先黑着脸把钱给了,可当他往袖中一探,才想起自己把所有钱都给了之前梁域那小子了,此刻的自己身无分文,连钱袋子都没剩下。
江闻夕:“……”
不好,忘记先给钱了。
在鱼跃鸢飞楼,大多数客人都是先给钱的,他也是因为之前着急去瞧雅阁里的人,忘记这一茬了,偏偏他穿得也像贵客,一直也无人来催促,阴差阳错造成了如此窘困情景。
“哥,你真是身无分文啊?”江文朝也察觉了自家哥哥的难堪,顿时后悔不已,“我以为你之前是开玩笑,不想带我来呢。”
江闻夕脸色变了几变,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江文朝捏捏他的手:“哥,回府之后我把自己的银两都给你,以后你出来就不用饿着了。”
“不需要你的钱。”江闻夕气得头疼,他压了压起跳的眉心,和店里的人商榷道,“钱袋子不小心被人偷了,可否容我回府取一遭再来结账。”
店伙计很快叫来了某个掌柜。
掌柜笑着引咎责躬道:“这是自然。只是……贵客在鱼跃鸢飞楼里丢了钱袋子,是我们的过错,这必然要找的,免得叫那小贼得了便宜,扰了其他客人。”
江闻夕头更疼了:“多谢美意,但还是不必找了。”
“要找。”掌柜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礼为情貌,贵客赏脸来我鱼跃鸢飞楼,我也不能失了礼度,叫其他正店笑话不是。”
说罢,他拊掌几声,店里得空的伙计、还未上台的“擦坐”、即将在台前开始散耍“赶趁人”都来了,一齐帮着找那弄丢的钱袋子。
江闻夕瞬间被架在这里,走也走不了,躲也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他只期待,之前那梁域少年已经尽快去温府登门了,可别留在这霄琼街,连累他一起跟着丢人。
“找吧,别让贵客久等。”
掌柜抚了把长髯,一副找不到钱袋子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雅阁外,专供赏戏的雅座处,程岑轻手轻脚地走近,俯身倾耳地把这一出闹剧告知了恒亲王:“王爷,要帮着找吗,江世子没钱,被店家扣下了。”
“有什么不能明说的。”白景辰忍着嘴角的笑意,望着面前的表妹,话里有话地开口,“她是本王府里的人,又不是什么外人。”
幂篱后掩着真容的温宛意也不由得笑了笑,表哥果真知晓她心意,方才程岑进来的时候,那表情不怎么严肃,应该就是来讲乐子的。
她想听,表哥知道的。
于是程岑又对着表姑娘讲了一遍,当然——就算不添油加醋,也足够绘声绘色。
白景辰问她:“只需些许银两,便能助江家世子脱困,美人意下如何?”
“君子成人之美,王爷随意定夺便是。”温宛意声音不大,但意思已然明了。
“那便——成人之美。”白景辰眉眼舒展地牵过她的手,打开手心,含着笑把自己腕间的金粟伽楠珠串放上去,“此事由你去做,如何?”
温宛意接过那手串,把玩一二,正疑惑表哥为什么肯让自己去见江世子呢,结果拨开金粟流苏的穗子,突然瞧见了缀着的吉牌纹饰……是五爪双龙的亲王标志。
温宛意:“……”
表哥,你当真。
这是要自己明晃晃地在江世子面前展露亲王府内人身份,难道不怕对方怀疑吗?
“放心,他不敢认。”白景辰端起茶盏,笑道,“江世子不会做任何有失颜面的事情,哪怕他知晓是你,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下拆穿身份。”
温宛意:“……”
程岑躬身微笑:“姑娘,堂下喧哗熙攘,老奴会伴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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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闻夕心口郁结着一口闷气,可偏偏又无法怪罪什么人,确实是他的疏忽造就了这样的情景,只能自己和自己生气。
等了不知多久,他被自己气着,有种恼羞成怒的无语。
“还没找到吗。”他问这话,当然也知道是难找了。
“听手下人说,西街赌坊抓到了一阔绰小乞丐,一夜挥霍了不少钱。”掌柜地走过来,拍了拍手,叫人把那梁域少年押了过来,“贵人瞧瞧,可是他偷的?”
江闻夕不动声色地咽下那口气,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什么叫——时运不济。
“不是他。”他说,“还是回府去拿钱吧。”
“——世子且慢。”
话音刚落,楼上下来几人,叫停了江闻夕。
程岑笑着看向江世子,又谦恭地让出了一旁戴着幂篱的女子,随即,他转身朝向店里的掌柜,说道:“我家主子的意思,要帮这位公子买账。”
“她……”
江闻夕猛地盯住面前的女子,目光炽炽,好似要望穿那薄薄的幂篱。
温宛意无声地欠了欠身,比了个让他安心的手势,随即转头抬手,示意程岑去结账。
江闻夕看着她纤柔一双手,果真注意到了上面挂着属于恒亲王的珠串。
……是她吗。
他无法验证。
——不碰她的面纱,便永远无法知晓她身份,可若揭下她的幂篱,他被夺妻的丑闻便会人尽皆知。
他不敢赌。
好一个恒亲王。
好一桩阳谋。
难过与忧郁在心间周而复始,他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眸:“多谢这位姑娘。”
作者有话说:
江世子弟弟名字写错了,重新修改了一下
注:诸宫调,是从变文和教坊大曲、杂曲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是歌唱和说白相间的一种形式,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民间艺术,属于中国宋、金、元时期的一种大型说唱文学,又因为用琵琶等乐器伴奏,故又称“弹词”或“弦索”,比如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即《弦索西厢》。
第17章 借刀
◎好,很好◎
江闻夕无声站在原地,眼看温宛意就要离开了,他却根本留不住。看热闹的客人都准备散了,他趁着无人注意,悄然朝一旁的梁域少年递了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那少年倒也机灵,立刻懂了,连忙连滚带爬地上前去留人:“恩人姑娘,他们下狠手打我了,我疼……”
温宛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当然,她也无法同少年对话,只能默默地伫立在他面前。
“他们看到恩人给了我很多钱便心生歹念,抢走了我的钱,还将我打得满头是血。”梁域少年额头的细珠链也断了,还混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看起来颇为可怜,他哭着卖惨道,“姑娘,我现在身无分文,擦血都买不起帕子。”
店掌柜听到他这样扭曲是非,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个恩将仇报的小贼,若非是我鱼跃鸢飞楼出面去捞人,你怕是早被赌坊的人打断腿了。”
赌坊?
温宛意听到这两字,又瞧着这少年,顿时觉出了几分遗憾。
——自己给他金瓜子,是让他去给家中老母治病的,他怎么能去赌坊挥霍一空呢?
“不是的!”那少年和店掌柜犟嘴道,“要不是你们把我拽出去,我一定能赢回更多的钱。”
店掌柜冷哼一声,懒得同小鬼讲道理了,他一边摆摆手让伙计把少年丢出去,一边同温宛意解释:“这样的乞丐小贼,经常在霄琼街偷与骗,贵人可别对他心肠软,不值得的。”
温宛意自然也不准备再上一次当了,她最终只是拿出自己的一方帕子,让他拿去先把额头的血擦了,免得流进眼睛里。
“多谢恩人!”梁域少年满心欢喜地接过帕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捂住额头的伤口,反而很小心地握在了手心。
后续之事,温宛意也没有理会,只是转身要走。
“姑娘留步,可否告诉在下名姓,这样一来——鄙人也能报答姑娘的恩情与好意。”江闻夕牵着幼弟站在她不远处,好似随口一问,“并非刻意冒犯姑娘,若姑娘不愿告知,倒也无妨。”
温宛意摇了摇头,她身边的程岑第一时间便来代替她发声。
程岑站在江世子面前,挡住了对方看向温宛意的视线:“这位是恒亲王的府内人,世子若是实在想要感谢报答,就心里牢记王爷的好吧。”
江闻夕勉强露出一个笑:“好。”
牢记王爷的好……亏他能嬉皮笑脸地说出这句话,恒亲王这种人夺妻还要明晃晃地上前炫耀,明面上占尽了所有正理,还敢让自己感激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心里唾骂一万遍,面上还得带着谦恭温和的笑。
走出门的时候,江闻夕气得都要昏头了。
“哥,你抓的我手疼。”江文朝小声地提醒他,“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江闻夕态度冷淡。
江文朝:“对不起,哥,我连累你了。”
江闻夕不想同他多说,于是敷衍道:“不关你的事。”
“是我贪玩,是我肚子饿才吵着要来鱼跃鸢飞楼的。”江文朝虽然年纪小,但聪颖明事理,他跟着自家兄长,心里十分自责,“好在今天有恒亲王,不然我们很难脱困。”
“闭嘴,别提了,都说了与你无关!”江闻夕忍无可忍地呵斥他,随即瞥见了角落的梁域少年。
那梁域少年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躲在无光的转角,应该是在等他。
“你就在这里,别乱跑。”江闻夕心里藏着事儿,当即松手叫幼弟在原地等着。
江文朝说了声好,很乖地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走到无人的角落,江闻夕装模作样地问了梁域少年这么一句。
“公子,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梁域少年从怀中拿出了那帕子,眼眸里有种穷途末路的疯鹜,“我欠了赌场很多钱,他们会打死我的,这瑞京城也待不下去了……我只有这一方帕子了。”
“帕子?”江闻夕故意反问了一句,“这不还有退路吗,你去那温府,就说要归还温姑娘的帕子,他们便什么都懂了。”
那梁域少年有些畏惧地坐在地上,额角流着血:“可算不算恩将仇报。”
江闻夕心中冷笑,想说这当然是恩将仇报了,若这还不算恩将仇报,什么才是呢?你明明知道的,还问什么呢。走到绝路的人哪怕猜到了结果,也总是不愿意承认,需得有人帮他去下定决心,好似这样一来,就能逃脱良心的谴责。
“自然不是,别多想。”江闻夕昧着良心帮他开口,“康国公会感激你,温府上下都会记得你的好,是你及时交回了帕子,让他们能够及时接回温姑娘。况且,你手上有这样的信物,他们一定会相信的,你要相信,你做的是好事。”
“温府真的会给我答谢之礼吗。”面对达官显贵,梁域少年总是心底发憷,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面前的富贵公子,想让对方指点一二,也好安心,“要是他们收了帕子不愿意给呢。”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江闻夕失笑,“退一万步想,你拿到的可是温家嫡女的帕子,能上门归还已经是有情有义,温府若不知感恩,你便威胁着把此事讲出去,说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才能拿到贴身帕子,他们为了自家女儿的名声,不可能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