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域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想到还能这样做。
“之前有户人家的贵女便是因为帕子被某个男子捡到,所以便嫁给了他。”江闻夕扯起谎来面不改色,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之前在梁域,没有听说过也情有可原。”
梁域少年不禁也跟着幻想起来:“她是我的恩人,若真的这样……我也会待她好的。”
江闻夕拍了拍他肩头:“去吧,胆子大些,没什么不可能的。最差也不过得一笔银子再被赶出来罢了。”
夜空乍然炸开一朵焰火,鱼跃鸢飞楼里传来散耍声阵阵,霄琼街的百姓喝彩欢呼着世间的繁华与快乐,梁域少年却突然瑟缩了一下,觉得有些孤单也有些冷。
江闻夕走出了黑暗,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空气里有种放完烟火后的辛辣火药味,是很好闻的味道。
他愉悦地想,自己待她也是极好的,她给了那少年帕子,他便替她未雨绸缪——入了温府,那梁域少年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所以,不用担忧被帕子一事污了名声。
“回家。”他过去牵起幼弟的手,难得语气温和。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与梁域少年分别后,酒楼的恒亲王便得知了此事。
白景辰没有告诉温宛意,好像只是随手解决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对程岑道:“先把消息传到康国公那里,让温府也好有个准备。”
·
温府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怯怯的拍门声。
梁域少年不安地看着面前威严的大门,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痴心妄想了,这可是温家,他何德何能可以入得了温家的门,“娶温家女”的念头就像个笑话,甚至不能回过头来细想。
一想,心间就十分酸楚。
温府前摆着一对御赐的鎏金铜门狮子,在夜里瞧着格外威风庄丽,哪怕是这样的死物,也能换他十条贱命。
少年突然有些不甘,他坐在狮子下的须弥座上,眼里含着委屈的热泪,他也想生在这样的好人家,不用颠沛流离地讨生活,能娶到爱慕的贵女……
正想着,门开了,来开门的下人穿着都很考究,听他讲明事情缘由后,很快便带他去见了康国公。
他从未见过这位荣势闻名的国公爷,但被人带去了亭台水榭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也是奇怪得很,分明已经入了夜,这位国公爷却站在池塘边上喂鱼。
见他来了,康国公也只是背对着他。
少年倏地不寒而栗,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幻想都是痴想,面对不苟言笑的达官贵人,就连骨子里都沁着畏惧:“国公爷,我捡到了温姑娘的帕子……”
“国公爷,姑娘方才喝了红豆薏仁汤,现在已经睡下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梁域少年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是位面无表情的嬷嬷。
康国公往池塘丢了一把饵食:“好,很好。”
梁域少年出了一脑门汗,蛰得伤口生疼,他着急地辩解:“我明明在鱼跃鸢飞楼见到了……”
因为是晚上,所以池塘养的锦鲤并未急着来抢饵食,水面平静地飘了几粒饵食,在月色下显得十分落寞。
好在须臾之后,水面终于不平静了,池塘起了水花与波澜,饵食随着波浪浮浮沉沉,皎洁的月影也在池子里明灭闪烁。
康国公无声无息地又往池子里抛了一把饵食,这才收了手。
瑞京城中闾阎扑地。
一个梁域来的少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钟鸣鼎食之家。
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江闻夕弟弟名字在16和17章节被我打错了,叫江文朝(zhao),熬夜的作者总是变糊涂(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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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诱哄
◎你听话,表哥就舒心了◎
康国公府,温夫人依旧一副忐忑不宁的模样,她站在书房前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夫人怎么来了。”康国公见她身着薄衣,立即搁置手中笔,上前为她披了件衣裳,“不要太过担心,一切都处理好了。”
“竖子小儿不可能认出我们女儿,必然有人在身后指点过,所以那竖子才敢登门威胁。”陈觅紧握夫君的双手,心事重重地望着他,“夫君,敌在暗我们在明,保不齐哪天又会被诬陷呢。”
“今夜之事是江闻夕所为。”康国公护住她的手,一边暖着,一边安抚她心情,“之前恒亲王来过消息,不必在意此事,江闻夕他只敢默不作声地施压,想让我们接回宛意。”
“他已经知道宛意去了恒亲王府,难道我们还要执意让宛意留在恒亲王府吗。”陈觅还是不安,“毕竟陛下有意指婚,江闻夕很可能会娶咱家女儿,今日把事情做绝了,日后他会苛待她吗?”
“他胆敢欺负我女儿。”康国公顿时怒极反笑,“他不敢直接站出来讨个说法,而是背地里怂恿一个少年来上门说事,说明此人行事不端,不仅心思不敞亮,还没有气度胆量。施压又如何,老夫若是怕了,才是懦夫!”
陈觅叹息:“陛下的随口一句指婚,可当真成了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夫人,宛意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康国公目光冷厉,眉眼间全是不化的忿意,“只有她舒心了,老夫才能好过,若那江闻夕执意挑衅闹事,就别怪老夫和他一个小辈对峙。”
·
霄琼街的热闹一直维持到了三更天,在闭市之前,温宛意也跟着表哥回到了恒亲王府。
温宛意笑道:“阿音阿萱快来,我给你们带了鱼跃鸢飞楼的糕点。”
元音眼睛一亮:“姑娘当真疼我!我正饿着肚子呢。”
“你呀,总也吃不饱。”温宛意瞧着她纤细的手臂,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一日五食,却还是这么瘦弱。”
元萱在一边细嚼慢咽地补充:“她多吃些,也好保护姑娘,不然没力气提剑。”
“阿萱今日心情很不错,竟会开玩笑了。”温宛意好似听了个玩笑话,她乐不可支道,“爹爹在我们身边派了影卫,王府也有府兵,哪里需要元音个小姑娘来保护我呢。”
元萱莞尔一笑,又问:“姑娘在外面玩得可还欢喜?”
“瑞京城市肆繁华,是我之前不曾见过的热闹。”温宛意回味片刻,又有些惋惜,“只可惜今日没看到打铁花的盛景,表哥说打铁花比放焰火都炫丽呢。”
元音很快吃饱,腾出空来插话:“为什么没有见到呢。”
温宛意托腮:“听说瑞京城所有打铁花的手艺人都被某个贵人请回府中了。”
一听这话,元音与元萱同时缄默,俩姐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果然,就在她们沉默的不久后,恒亲王就来找她们家姑娘了。
白景辰已经换了一身轻软的袍衫,仪态放松地进门来牵她:“表妹,表哥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要出府吗。”温宛意问他,“今日有些乏了,要不改日再出去?”
“无需出府。”白景辰笑道,“表哥知晓你累了,所以安排了车马,很快就能到了地方,不耽误表妹歇息。”
此话一说,瞬间勾起了温宛意的兴趣,她也被表哥轻松愉悦的心情浸染,立即揣着期待跟他走了。
二人离开后,元音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元萱:“阿姐,原来古仪门前头那阵仗是王爷给咱家姑娘准备的惊喜啊!”
元萱也有些惊讶:“整个瑞京的打铁人都被请来了,王爷可当真在乎咱家姑娘。”
就在她俩留在原地对话的时候,一位传话的婢女突然进来开口道:“二位姐姐,表姑娘的意思是让两位一同前往。”
元音、元萱:“这就来。”
·
恒亲王府是国子监筹备多年才建成的府邸,规制标准都是陛下亲自定下的,温宛意哪怕坐着车马,都足足耗了几炷香时间才来到表哥提到的古仪门。
古仪门,她记得这地方,刚来王府那天,光是经过这里,也过了很久,而这些时间都能在国公府绕整整一圈了。她还记得表哥和自己说过,古仪门为了形成“前后严整”与“左辅右弼”的相协布局,又为了瞧着方正严整,所以便留了前面很宽绰广阔的一片地方。
眼下,本该空旷无人的地方却出现了很多打铁花的手艺人,他们已经准备完全,只等恒亲王来下令了。
白景辰也不着急,松缓地伸手接她下了车马,先带她去了古仪门与方和殿之间的纳贤桥上。
“桥上风景好一些。”他这样说着,和她站在汉白玉护栏前面看向那边,“桥下这条河本来没有水,但听手下人说,看打铁花的时候不妨蓄上了,等天幕与夜河交相辉映,宛若置身群星,更好看些。”
温宛意闻宠若惊:“表哥,难道说你很久之前就开始筹备了?”
“并未多久,不过是春猎时候的事情。”白景辰不以为然,不想让她多心,“表哥既然想要接你入府,那这些事情就是应该的。”
别多想,他这样说着,随即轻轻搂住她肩头,离她更近了些。
“开炉。”
他侧目,吩咐了下去。
恒亲王的一声“开炉”,瞬间叫下面的人声声吆喝相传,几乎是转瞬间,所有的打铁人全部高喝出声,铁水渐次抛空炸出金灿灿的铁花,烈烈炽灼,好似夜幕开出了繁华的火树银花,温宛意抬眸,眸中全是辉煌金光,低首时又能看到桥下倒映的美景,两相结合,便是蔚为壮观的盛况。
如此震撼,是言语都难描述的,她虽然也看过焰火,但焰火远远比不上眼前景象的震撼。
“这是九转火龙,是去年父皇称赞过的把戏,之后便在民间声名鹊起,很多人豪掷千金只为了瞧上一眼。”白景辰略微俯身,稍稍抬高些声音,“星火回旋十二宫,也是极好看的,打铁的人数越多,造景便愈发宏大,表妹可还满意?”
极致的震撼里,温宛意根本听不清一旁的表哥在说什么,她迷茫地回眸,想让他重新说一遍:“表哥,可以再说一遍吗。”
白景辰浅浅靠近她耳畔:“只要你肯,哪怕是‘夜放花千树’的盛景,表哥也会为你尽数搬回家,表妹值得世上最好的。表哥可以为你实现很多愿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哪怕豪掷千金,哪怕难如登天……表哥的意思其实是,表妹千万不要被那些东诳西骗的混小子骗走了,他配不上你。”
温宛意:“……”
这回听清楚了,但她确信,这完全不是表哥上一段要说的话。
白景辰一开口,带着明显的笑意诱哄她:“江世子甚至都拿不出一顿吃饭的钱财,跟了他,定然得过苦日子。”
清润低哑的声音就在耳畔,温宛意耳根都有些发麻了,她之前从未发现表哥的声音竟如此勾人,看似温雅端方,谁晓得他还会像个妖精似的哄骗自己呢。
她想,兴许是打铁花的时候感受到了那份盛大的灼热,不然为何她的脸庞会觉得发烫?
表哥靠得实在有些近了,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手心悄然攀住了桥上的望柱,假借观察上面的雕纹实则刻意与表哥分开了一段身距。
她抚着望柱上面的纹路,目视前方,似乎在远眺打铁花:“表哥,我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你其实……不必如此挂怀忧心。”
“温宛意。”白景辰收起笑意,覆住她手背,“我是你的表哥,一辈子都是要管着你的,尤其是此等姻缘大事,更是该管的。”
温宛意轻轻一挣扎:“可是表哥太费心了。”
那也好过像前世一样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而去,白景辰目光沉沉地想,要想避免苦厄伤悲,自己一定得亲自照看她的一切,不让前世的结局再次出现在今生。
想到这里,他一手扣住温宛意后颈,另一只手强行拉过对方那只附着望柱的手,将人整个一旋,搂进了怀里:“不费心,一切都称不上大费周章,你听话,表哥就舒心了。”
温宛意被迫闷在他怀中,低低出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窝火的表哥,日日提防表妹被混小子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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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结
◎表哥实在怕你忘了◎
温宛意闷在他怀里时,总有些不自然,她听着表哥的阵阵心跳声,那么响,那么富有存在感,甚至盖过了不远处铁花炸开的声响。
她有些出神了,因此当耳畔炸开焰火巨响时,下意识地瑟缩在了他怀里。
恍然好似看到了当年——少年时期的表哥在皇后姑母面前顶嘴,被气极了的姑母教训,便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躲在她身后,硬生生逼停了姑母的怒火。
曾经的表哥说,只要有表妹在,他便不会被罚。
而今,身姿颀长的表哥为她护住耳朵,笑着说,只要有表哥在,便不会让表妹受伤,别怕,别怕。
只不过数年光阴,总爱躲在她身后的少年便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表哥在世人眼中是金质玉相的恒亲王,可在她这里,他一直都是她的表哥,他陪她一起长大,她也记得他所有的糗事,同他一起闯过祸,一起伤心难过……
虽然两人也曾生疏过,再也回不到儿时无话不说的时候,但眼下这样的相处也是舒心惬意的。
不知何时,温宛意抬手抱住了表哥,或许是因为贪暖,也或许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温馨,让她不再刻意保持身距了。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呢?她怅然地想,留得一日是一日,总之表哥还在身边,她还能贪一贪他的好。
“表哥,春猎之前的那段时间,为何要与我疏离呢。”温宛意有些难过地同他坦白,“什么都不说,没有任何征兆就……表哥,我不是你,我出不去府,也没办法主动要个答案,若你一直不理我,我又该如何呢。明明儿时那般亲近的关系,却只能逐渐生疏,哪怕我再不甘心,也没有扭转的余地。”
“是表哥的错。”
白景辰心口发着疼,苦涩地想——前世的结局不好,怪他放了手,怪他没有狠下心留住人,原来他的表妹在嫁人之前也是期待他会同她把话说清楚的,而他呢,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们从无话不说走到无话可说的那一步,她也从满心期待变得满眼生分。
没讲完的话,没实现的心愿,没一起完成的事情,都变成了遗憾,在表妹死后,化作了扎在他心上的一把把刀。
失去表妹后,她随口提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困他一生,在无数个深夜悔疚自责,他真的会很想她,想念到无药可救的程度,他独自等在阒寂的合至殿内,一件件细想她未完的心愿,无法节哀,也无法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