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宛意看了一眼这不大的矮屋,注意到了榻上虚弱的老妇人:“令堂也病了?”
“咳了这么多年,治不好。”李建雄吐出一口气,“只能在福恩寺后山养病了。”
温宛意本不该多管的,但她正要走时,那榻上的老妪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好似要把心都呕上来。
“左沁姑娘。”温宛意于心不忍,连忙去呼唤她。
左沁进屋后,那老妪突然气息不畅地翻了白眼,出气大过进气,好似窒闷到了极点。得亏左沁医术过人,来得及帮那老妪顺气,那老妪这才重新得以呼吸。
“她不能待在猫毛太多的地方,这么多年了,你没想着要换个清净的地方给母亲养病吗。”左沁凝眉,有些愁了,她看了一眼老妪满胳膊的红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症,结果拖了许多年,整日肺气不畅,怕是……回天乏术了。”
“娘——”本一脸麻木的李建雄猛地站起身,跛着脚扑到床前,“是儿子不孝。”
“她难受了这么多年,眼下再下山,也是难了。”左沁道,“福恩寺有厢房,搬到那里,也好过在这里。”
李建雄埋首在母亲病床前,突然哭嚎出声:“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眼看屋内没办法待了,温宛意与左沁只好先走了出去,她们一行人去福恩寺与住持辞别,却见那住持道了声‘阿弥陀佛’,意有所指道:“万事皆因果,众生平等。”
也是在这一刻,温宛意突然懂了,或许福恩寺并非碍于太子情面才不去驱赶李建雄,或许是……因那人行恶的同时也是一方孝子,因果轮回,选择如何,结局如何,一直都在那人手里。
她虔诚回礼,见那住持身后的人群里,有个小沙弥远远地站着,对着她说了句什么。
元萱瞧得清楚,给她解释:“姑娘,那小沙弥说——佛不渡小猫。”
元音也瞧见了:“还有,他说——但愿我佛永远保佑你。”
第30章 南骆
◎话本难道不好看吗?◎
一行人离开福恩寺后, 为了粉饰太平,单派了一队车马佯装回了国公府,其余的则全部去了恒亲王府。
温宛意如愿等到了表哥所说的“话本子”, 但却没那么欢欣, 因为这些特意被挑回王府的话本都是大差不差的故事——姑娘所托非人, 一生都活在衔悲蓄恨中, 而那负心汉却能逍遥下去,甚至在发妻死后还能续弦。
一连看了三四本, 全是如此, 就算再迟钝的人, 也能看出表哥的意思了。
温宛意放下无趣的话本子, 突然开始期待南骆郡主说的那些闻所未闻之物。这时候书房里静得出奇,她抬眸往表哥的方向看了一眼——表哥不知何时竟然累到犯困了, 一手支着脑袋在书桌前小憩了起来。
单看表哥现在成了一副大人模样, 谁能想到当年他会唆使自己一起去后厨抓大公鸡呢, 还弄得整个后厨都是一地鸡毛。
她这样想着, 百无聊赖地再次随手翻了翻话本子, 刚好翻到了里面的一句话——两人若是缘分羁绊较为深刻, 便会有某些相似的地方, 身体发肤, 或是观念喜好。
温宛意手头也没有事情可做, 索性凑过去盯他——听皇后姑母说过, 自己与表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二人的睫羽都是过分纤长浓密的,还有, 遮住二人的上半张脸, 其余部分的神韵简直如出一辙。
自己自然是没办法遮住自己眼睛去看他们的相似之处了, 她只能再凑近了些,试图从表哥身上找到别的什么相似。
不得不说,这一找,还真让她找到了。
——表哥食指间有一颗麦芒似的小红痣,和她的一样,不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还有,表哥之前也提到过,二人的嘴巴很像。
真的很像吗……
趁着表哥小憩,她屏气凑过去,不走运地撞见了表哥悠悠转醒的瞬间。
温宛意:“……”
白景辰好似睡昏聩了,恍惚间忆起了那日的旖旎春/梦,再加上眼前的表妹实在凑得太近,他下意识就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很软,和梦中一样,宛若一块上好的白脂玉。
欲念这种东西,哪怕捆住双手与双脚,也能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看向表妹的目光谈不上清白,所以很自觉地又闭上眼了,假装从未醒过。
温宛意小声地疑惑一声,歪了歪脑袋,试图找到表哥醒来的证据:“表哥,你醒了吗?”
白景辰阖了双目,装死没听见。
是他装的太像了,以至于温宛意都有些怀疑自己了——难道是她看花眼了?
温宛意在他耳畔不停喊他:“表哥,表哥?表——哥——”
白景辰喉结一动,属实有些忍不住了。
这样明显的破绽自然也是瞒不住温宛意的,她伸手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摸:“表哥别装睡了,我已经发现你了。”
白景辰当即耳尖全红,左支右绌地捉住她的手:“别动。”
“表哥,我发现你我有颗同样的小痣。”温宛意抬手在他面前,给他细瞧,“在这里。”
接连忙了多日,白景辰睡得甚少,眼下虽然小憩了片刻,但到底还是有些睡不够的,平日那双杳然含情的桃花目竟带了些倦意,眉眼之间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些迷离勾人的味道,他笑着一瞧,点头:“当真是这样呢。”
“是吧。”温宛意拿出方才翻到的那页话本子,非要给他看,“表哥,你也来看这话本。”
白景辰醒了醒神智,在她脑袋上一摸:“表哥早过了喜欢话本的年纪了。”
温宛意本想让他来看自己的新发现,结果没想到得了这样一句,当即有些不乐意了:“是谁主动找的话本,是谁精挑细选了这些别无二致的故事,我不说是谁,表哥你猜。”
二人正谈论着,白景辰注意到程岑拿着几份官员请罪呈来了,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他们二人呢。
“首先,肯定不是表哥。”白景辰笑着同表妹开玩笑,同时伸了左手让程岑直接递过来就好。
程岑颔首,躬身上前……
“是谁说话本子比画册都有意思的?分明这些话本十分无聊,都不用天天看,看几本便觉得腻了。”温宛意瞧着自家表哥突然展了左臂,误当作是对她的拥抱,于是十分自然地上前依偎了进去,“不想看了,我要去找南骆郡主。”
正要上前递东西的程岑:“……”
突然就感觉自己十分的多余,这个书房完全待不下去了。
白景辰也没有料想到表妹会这样,当即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朝程岑一摆手,下一瞬,那几封官员的请罪呈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桌上,程岑也忙不迭地退下了。
“找南骆郡主做什么?”白景辰顺势拢着她,容她坐在自己怀里,“话本难道不好看吗。”
话本好不好看已经不重要了,温宛意被搂着坐下时,满脑子都是话本里说的那些“见不了光”的想法,方才看过的,遐想过的,全都在这一刻提醒着她——这样的举止是过分亲昵的,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劝说自己的越界。
“难不成表妹只喜欢画册那种风格?”白景辰不疑有他,随手拿起表妹之前拿过来的那个话本,若无其事地读出了声,“——昔日有情人,到底逃不过一个始乱终弃,若非当年春台一见,也不至于误了终身。旧情郎、负心人、悔不当初。”
温宛意捂住耳朵:“不听。”
“要听的。”白景辰最怕自家表妹跟着人跑了,恨不得成天在她耳畔重复这几句话,“除非你答应表哥,不会轻易被人拐走了。”
“知道了。”温宛意实在没办法安心坐在这里,只能敷衍应和,“若有了心上人,自然会率先告诉表哥。”
白景辰如愿得到了她的承诺,心头的担忧虽然放下了,但却又隐隐变得很不是滋味。
数不清到底缺了什么,他竟不如想象中满意。
放温宛意离开后,他突然一掩额头,意识到自己这个做表哥的属实是有些罔顾廉耻了,竟会在梦中对她有过可耻的想法。
梦是不可控的,他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
温宛意知道这几日表哥太忙,也不想过度叨扰他,便带着元音与元萱去了南骆郡主府上做客。
“清瑶方才睡了。”南骆郡主出来时,并未带着孩子,一副格外轻松的模样,“今日我叫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金银炙焦牡丹饼和澄沙团子,只等着你来了。”
“姐姐真好。”温宛意随她进了后苑,在一处朝阳的亭台坐了下来,“我常会念着姐姐的好,那日姐姐离开福恩寺,我心中亦是万分惦念,只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些,不能常常相伴身侧。”
“宛意可以常来府中与我作伴。”南骆郡主说道,“我一人带着清瑶,也觉得度日无趣,若你能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温宛意突然觉着这话有些奇怪了:“姐姐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这府中,除了南骆郡主外,自然也是有郡马在住的,为何她闭口不提此人?
温宛意若有所思地看向南骆郡主身后,这位郡马竟也走了过来,但神情冷淡,好似只是路过。
“也对,不是一个人。”南骆郡主淡淡一笑,“好在我还有清瑶。”
“清瑶是谁?”
身后,一个冷不丁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南骆郡主当即好似慌了一瞬,但随即又雍容尔雅地拿起了茶盏。
夫妻间一时无言。
温宛意哪怕是个局外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她之前听说过这位郡马,此人名为徐蛰,做过五品的东宫官,是太子左赞善大夫,一个詹事院出身的寄禄官,所有人都认为他配不上当朝郡主,这桩婚事从开始便不被期待,而自己也从未在南骆郡主口中听过他,怕是姐姐她也……不是很顺心。
如今一见,这位郡马样貌虽不差,但也算不得多俊朗,随便往霄琼街的人堆里一丢,保证找不到他的身影。
“清瑶是谁。”徐蛰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这又是什么人?”
“徐柔怀,小字清瑶。”南骆郡主波澜不惊地一抬眼,“这名字如何?”
“好听。”那人应了一声,随即干巴巴地又问了一句,“应当不是夫人起的吧。”
南骆郡主道:“当然是我才貌兼全的宛意妹妹取的。”
猛不丁被夸了一句,温宛意有些受宠若惊,她想说,这名字哪里是自己的主意,分明是南骆郡主自己的意思,但眼下气氛有些沉凝,她实在不方便开口,便只能默认了。
“郡主,金银炙焦牡丹饼已经好了。”一旁的小丫鬟突然出声,打断了安静的氛围。
“宛意,我们回屋。”南骆郡主重新和缓了面容,起身挽着温宛意,“还有姐姐那日说过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你瞧。”
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不知道南骆郡主的意思,但温宛意怎么能不知道呢,一想到对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到这样的事情,她当即有些难以自处,恨不得戴个帷帽遮住自己起了疑红的面容。
“姐姐。”温宛意委婉地提醒她,“倒也没有这么着急。”
“什么?宛意妹妹着急要先看?”南骆杏眸一弯,故意打趣道,“那姐姐先带你去瞧瞧,之后再去吃金银炙焦牡丹饼。”
“……夫人留步。”
她们身后的徐蛰出声唤了南骆郡主一声,直到温宛意都停住了脚步,南骆才迟迟地回了个头。
“何事?”南骆郡主只说了两个字。
“近日天气回暖,坊间新上了春衫,我派人去按着夫人的尺码买了几身衣裙。”徐蛰虽然是为了她,但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阐述什么公事一样,“还有夫人常穿的锻地绣花白蝶裙。”
“知道了。”南骆点了点头。
温宛意无助地看着这对夫妻俩,突然觉得话本中那些怨侣虽然常常吵架,但也是可以把话说明白的,可南骆郡主夫妻间却总是这样沉默寡淡的氛围,那郡马也是对姐姐有感情的,但总也没办法热络起来。
这是为何……
如若不爱,为什么要结为夫妻?
温宛意倏地有些惧怕起来,她怕自己也会成为这个样子,对着并不相爱的陌生男子,哪怕有了对方的孩子,也始终没什么话可以讲。
终日彼此沉默。
这是在这一刻,她突然知道了表哥的良苦用心,对方费尽心思地劝阻她,也不过是为了她的将来。
一本本无趣的话本背后,是表哥一次次的挑选,只为了让她识得人心,免得被人轻易拐跑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所谓劝一万次,不如亲眼见一次。
今天好困,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更了,好困好困好困好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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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童谣
◎日后我护着你◎
“成婚多年, 我与他只有夫妻之名,却从无夫妻之实。”南骆郡主打开手边的紫檀木嵌宝双蝶弄花妆奁,轻轻推到了温宛意面前, “每个情难自抑的夜晚, 全靠着这里面的桩桩件件应付一二。”
之前没有见到这些物件的时候, 温宛意总是满腔的新鲜期待, 可当她真的直面此物时,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
等等, 不对啊, 若无夫妻之实, 哪里来的孩子?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南骆郡主一边拨弄着妆奁里面的玉势,一边满眼悲辛地开口:“柔花散。宛意或许从未听过这东西, 这是一种宫廷秘药, 一旦用在女子身上, 就会叫人浑身无力难以自控情.欲……当年, 我便是因为中了此毒, 不得不嫁给了徐蛰。”
温宛意看着南骆郡主眼底的悲伤, 顿时也觉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倾身上前, 拥住南骆:“姐姐受苦了。”
这桩婚事本就是错的, 南骆郡主的父亲曾经在世的时候官至丞相, 是朝堂中名德重望的股肱之臣,颁布“六十四嘉荣令”,辅佐出了一代盛世王朝, 南骆郡主身为丞相之女, 哪怕不是皇室之女, 也因父亲功勋受封爵位,成了当朝唯一的外姓郡主。
如此出身,就算要嫁人,也断然不会轮到徐蛰的,毕竟徐蛰的家世外貌都配不上南骆郡主,若不是那害人的柔花散……她们二人怎么可能成为夫妻?
有些事情不能细思,温宛意甚至不能再看那玉势一眼,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心疼,她心疼南骆郡主,这样一个淑质贞亮的高门贵女,如今竟不得不靠着玉势来自我慰藉。
“那年中了柔花散后,体内余毒难以去除,大夫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南骆郡主扣上妆奁,闭上眼眸,眉间是化不开的愁,她苦笑道,“每到了难以自抑的夜里,总也免不了自我厌弃,厌弃之余,还不得不依靠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来解决。父亲在世时常教导我——要存理去欲,裕后光前,不负名门之风。可我呢,我却连一丝小小的欲念都克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