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令——古星乐【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1:48

  他想,小小年纪,倒是心狠。
  昔日同伴没多久之前才横着抬了出去,她就能如此欢欣地谈论妙音坊开张以后的事情,妙音坊关着的其他小丫头全在呜呜咽咽地哭泣,要么哭朋友,要么哭自己,就连楼下都能听到这种唇亡齿寒的悲戚,可她倒好,反而还轻松起来了。
  江闻夕自己心思不敞亮,但却不希望别人也和他一样。毕竟步上了他的后尘,以后都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的。
  “你年纪还小,不要做一些回不了头的事情。”他也不知为何,竟好为人师地劝说了一句,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随即闭了嘴,又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入了夜,恒亲王那边终于推测出了姑娘们的死因,消灭美人蛊的方式暂且没有突破,只能叫来一众御医彻夜详谈。
  “坊主暂且离开,你们须得听我的。”箜篌身为里面年纪最大的姑娘,很自然地开始管起了这些小丫头,她接过今晚官兵送来的餐饭,一边给众人厚此薄彼地分了,一边叮嘱着她们,“你们最好都识相一点,不然我让官兵把你们也带走。”
  一众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瑟缩在一块,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看什么,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们不成?”意识到今天的小丫头们有点反常,她立刻凶巴巴地质问道,“都杵在那儿干吗,饭都快凉了,还不快过来。”
  可就算她再凶,女孩儿们还是躲在一边不肯过来。
  “爱吃不吃。”她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们一眼,端着属于自己的一份饭就要回屋去。
  “是箜篌姐姐害死她们的。”
  “那会死人的病是她那日从脂粉铺子带回来的。”
  “我听到官兵们说了,是舒痕膏的问题,现在那舒痕膏还在箜篌姐姐房间里。”
  “她还活着,所以是她害了大家。”
  “别在背地里嚼舌根!”箜篌当即恼火地一摔筷子,“都是谁说的,站出来!我莫不是疯了,为什么平白无故害她们,是她们命不好死了,怎么能怪在我身上呢。”
  “箜篌姐姐,你忘记我们坊主被带走前说的了吗。”其中一个名为轻琴的小姑娘站了出来,对她说道,“坊主让我们这几日保护好伤口,不要见血,也别再涂那些别的东西了。”
  “我看你吃这么多饭,脑袋都白长了,不涂舒痕膏,伤口怎么好?”身为坊间最优秀的姑娘,箜篌向来跋扈惯了,她向来都爱拣好听的话,但凡不顺耳的都没想听进去,“我当初大方地给她们涂舒痕膏,是对她们好,她们是得了病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别把这些有的没的往我头上扣。”
  小姑娘们没人再敢反驳了,悄悄地拿着各自的吃的走了。
  只有一位素日都爱粘着她的小丫头古筝还试探性地要跟她一起回屋。
  “别过来,我正心烦呢。”
  箜篌气愤地回了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屋子,半天都没有胃口吃饭。
  她不满地对月坐在窗边,突然听到窗边被什么东西轻轻叩了叩,她以为是什么鸟雀弄出的动静,打开窗户正要探出头去,却对上了一张人脸。
  “啊——”箜篌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从对方脸上的伤疤上想起了他的身份,“疤二?你告了御状居然没被官府打死?”
  “小爷我福大命大,苍天有意让我活下来。”
  之前跟着梁域少年半偷半抢多年,这个叫疤二的少年学了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他深夜前来,叩开她窗户,抵了一张纸条进来,又小声道:“嘘——你们妙音坊的人身上带了梁域蛊虫,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人,保命的法子只有找替死鬼,你可别声张,不然将来在你们之间再发现了蛊虫,没人能保你的命。”
  “谢谢你。”箜篌攥紧纸条,心里一暖,“这条霄琼街上,只有你最重情重义了。”
  “小爷现在抱了官爷的大腿,整日吃香的喝辣的,这张保命的纸条,就当报答你当年的馒头之恩。”疤二爽朗一笑,又顺着屋檐跑了。
  疤二自以为做了件好事,正为自己满心的侠肝义胆而欢喜呢,突然后颈一凉,在即将落到他脖子上时,紧急停下,随之换为了一阵掌风。
  后脖子被人猛地一拍,他吃痛地捂着脖颈回头——却见是江闻夕。
  “恩公。”疤二老老实实地下跪,“恩公怎么也来了?”
  “你别给我惹祸了。”江闻夕一看是他,暂且放下了心里的警惕,“还有,别喊我恩公。”
  疤二到底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一腔赤诚没处搁,哪怕江闻夕说了几遍不让他这样喊,他还是忍不住。
  真的忍不住。
  自从那日被司录司上完刑丢出来后,他就被这位面善的江世子捡了回去。
  江世子是个大善人,给他治了满身的外伤,还给他好吃的好穿的,收留他有了个住处,甚至给他指明了报仇的人——都怪那权势压人的恒亲王害死了他的义兄,告御状还要上刑也是恒亲王的主意。
  江闻夕冷笑一声,叮嘱道:“你要记得你的仇家,记得害死那梁域少年的人是谁,其余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去做,多做多错,我不想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永远跟着江大人,义兄死后,我唯以江大人马首是瞻。”
  疤二用尽毕生所学,硬生生学着酒楼里的官人说了句上得来台面的好话,他连“马首是瞻”的“瞻”字也不知道如何书写,却专门为了江闻夕去学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当即开心地笑了起来。
  “书都没读过,好话倒是一箩筐。”江闻夕嗔怪了一句,随即一扶栏杆,就要跳下这屋檐。
  “大人且慢。”疤二叫住他,真诚地讨好道,“疤二先跳下去,在底下接应您,免得您摔了。”
  “臭小子别拍马屁了,腻得慌。”江闻夕才不想理会他,“本官好歹也是常年在外打仗的体格,这一身体格也不是花拳绣腿。”
  “大人,平生除了和恒亲王报仇以外……”疤二摸了摸后脑勺,自己虽然也为接下来的这番话感到难为情,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我只为护你而活。”
  “收起你的真心,我可不稀罕。”江闻夕嘴上说着不稀罕,实则颇为受用地弯了嘴角。
  一瞬间,他突然懂了那些达官显贵养狗的乐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满心满眼地都是他,岂不也是一种乐趣?
  “刚刚你做什么去了。”江闻夕跳下屋檐,拍了拍手上的浮灰,问他道,“这种时候了,还偷偷摸摸地夜会小姑娘?”
  疤二毫无隐瞒地回他:“我今日掀开瓦,偷听到了屋里人的话,所以特意去告诉了箜篌一声,让她也有个自保的法子。”
  江闻夕眯起眼睛:“你把活命的法子告诉她了,其他人怎么办。”
  疤二豪言:“管其他人怎么办,她们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本官还以为你是侠肝义胆的好儿郎,没想到还对人不对事啊。”江闻夕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又笑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快意潇洒,倒也自在。比做个对谁也好的烂好人强多了。”
  疤二很听话地和他表忠心:“我会常常记得大人对我的好。”
  “不用记得我的好。”江闻夕说道,“只希望你将来能发挥自己的一丁半点作用,给恒亲王使点儿绊子。”
  这一次,疤二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夜很深了,他仰头看了一眼天幕,突然想起了那天在乱葬岗找到被溺死的义兄,义兄从梁域来,一直都待自己很好,知道自己不熟悉水性,还很有耐心地亲自教会了自己。
  若不是那日自己非要起哄让义兄拿赚来的钱去赌坊,义兄也不会赔了那么多,正是因为那些还不完债……才让义兄迫不得已走向了绝路。
  他临行前,只告诉了自己要去找恒亲王的人弄些银两。
  但自己再找到他时,已经是城外的乱葬岗了。
  那么冷的夜晚,义兄浑身都湿漉漉的……短短几个时辰,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疤二突然一抹眼泪,心里难受得紧,突然很想来自梁域的义兄。
  他现在虽然一身的伤疤,但好歹不像以前那么穷了,也能买点儿纸钱和香火去烧给义兄。
  趁着夜里江大人不需要自己跑腿,他去纸扎铺子买了很多东西,一路来到埋葬义兄的地方,他也不懂那些祭奠死人的规矩,干脆一口气把五炷香都点了。
  “义兄,我会帮你报仇的,你信我。”疤二放狠话道,“虽然告御状都伤不到恒亲王的皮毛,但日后有得是机会。”
  他话音刚落,坟头突然吹了一阵阴风,刚点的香猛地断了,疤二连忙低头一看。
  ——三长两短,无火,且冒黑烟,大凶。
  作者有话说:
  香:就提示到这里了,剩下的自己盘算吧(心累)
第36章 守尸
  ◎本王想哄她高兴些◎
  恒亲王府, 温宛意心不在焉地独自用膳,因为挂念着家中之事,这碗百合莲子羹都好似味同嚼蜡, 她只吃了几口便将勺子放下了。
  “姑娘是等王爷吗。”元音见她食欲不振, 开口问道, “可是王爷之前叫人传了话, 说今日不回来了,姑娘难道忘了吗?”
  温宛意自然是没忘的, 她实在无法坦然地待在房中了, 只能焦急地去窗边等着家中的传信。
  没过会儿, 信来了, 打开一看,直接叫她心凉了半截——周嬷嬷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这下, 她彻彻底底地睡不着了。
  “天阴雨湿, 周嬷嬷还有风湿的毛病, 牢里也没件避寒的衣裳可以穿, 元音, 去把那件狐裘拿来, 我们去看周嬷嬷最后一眼。”
  在未出事之前, 平心而论, 温宛意是恨这位嬷嬷的, 她常常不讲情面, 从小到大都管她管得很严,从来也不会对她露个笑脸。
  在得知对方参与了妙音坊事件后或许还会牵连到国公府,她心中对周嬷嬷也是颇有微词的……可如今对方确实被官府抓走了, 马上就要依罪惩处时, 她却突然又不那么恨了。
  事关梁域旧事——哪怕处死, 也很可能是极刑。
  相处十余年,亲眼看着对方下了大狱后了结一生,她心中的痛惜还是大过埋怨的。
  温宛意让人去表哥那边通传了一声,等表哥点了头,她才带着狐裘终于进牢里见了周嬷嬷一面。
  牢狱里的周嬷嬷不再如往日般高高在上,剥去一身华丽衣裳和装扮,她露出了几分四旬老妪的颓唐容色,哪怕只在牢里关了几个时辰,但整个人的神气也都不在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嬷嬷坐在角落里,见是她来,难得地对她露出了平生第一个笑:“是宛意来了啊。”
  小时候温宛意总希望她能别那么古板,偶尔对自己笑一下,盼了那么多年没见过她对自己放松过片刻,如今第一次见她笑,确是在这种灰暗的牢狱。
  温宛意实在有些笑不出来,只能木然地把手中的狐裘递给她:“外面又在下雨了,每到这种时候嬷嬷腿脚就要疼了,牢里阴湿潮凉,有件狐裘护着腿脚,也能好受些。”
  “宛意有心了。”周嬷嬷谢过,但是却没有伸手去接,她说,“这么好的狐裘,你都尚未穿过,老身怎么配得上呢,牢里脏臭,会弄脏的。”
  已经不是脏不脏的问题了,温宛意只想在她临别前再做些什么:“嬷嬷,收下吧,宛意向来不是个乖顺的性子,劳烦嬷嬷这么多年的教导管束,却从未和你好好说过几句话,只能借一件狐裘聊表心意。”
  周嬷嬷只能接过,同时叹道:“能伺候姑娘,老身不觉得遗憾。如今被下了大狱,才想起那时候对姑娘管得太过严苛了,惹得姑娘不喜。”
  再多的不喜也在生离死别前化为了一阵云烟,她犯下的错处,自会被治罪,温宛意已经不想怪她了。
  他们说,腰斩是很疼的,哪怕血水流了几尺远,人还是清醒的。如果买通了刽子手,可以让铡刀往心口切高一点,能走得更快些,如若亲人没有花钱去打点,刽子手会刻意切到小腹周围,肠子流了血红一地,受刑的人还能继续哀嚎出声,受尽苦楚、流尽了血、疼得晕死几次才能撒手人寰。
  “如果定了极刑,我会花点儿钱打点好行刑之人,让嬷嬷不那么痛苦。”尽管温宛意很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还是直接和她说了,“嬷嬷不会很疼的。”
  她说完,有些难忍地别过头,却听周嬷嬷毫无波澜地回了她这么一句。
  “老身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极刑也无妨。”
  温宛意回过头来,没有话可以说。
  “只是……”周嬷嬷轻轻抚过狐裘,抬目放轻了声音,“老身无罪,恒亲王自然会还我个清白,姑娘莫要担心了,这牢狱是待不了多久的。”
  温宛意也不知周嬷嬷是嘴硬还是看得开,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也不会拆穿对方最后一抹希望了,在这阴湿的牢狱,周嬷嬷也只能靠着那点儿希望撑着了。
  出了牢狱,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元音为她撑了一把伞,问道:“姑娘,要回王府吗?”
  “一个人在府中,总觉得无趣。”雨水沿着伞骨滑落,汇成一个个小水滴,温宛意指尖轻触水珠,那水珠便立刻化在了她指尖,她说,“但如果不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元音试探着问:“去找王爷?”
  “表哥公事繁忙,连夜都在处理这案子,我若去了,也只能是添乱。”温宛意尽量不想让自己耽误事儿,便拒了她的提议,“也罢,还是回去吧。”
  “姑娘糊涂啊,眼下国公爷和夫人不在您身边,周嬷嬷也不在,谁还能管着您呢!您要去哪里都可以,王爷是去断案了,身边那么多的护卫随从,不可能处在危险的境地中,您去找王爷,只在旁边瞧几眼,不会耽误要事的。”元音眨巴眨巴眼睛,劝道,“而且这都连下多久雨了,一直待在家中也怪无聊的。”
  温宛意笑道:“我看你是因为元萱不在身边,所以才这么随性吧。”
  要是元萱在,她怕是连这个提议都不敢说出口。
  “姑娘怎么知道。”元音被戳中了小心思,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们还能去吗,我还没见过瑞京府是怎么破案的呢。”
  元音的提议常常很跳脱大胆,温宛意左右思量了片刻,突然也觉得可行,只是远远地去看一眼表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恒亲王那边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的,白景辰自从听江闻夕说要“维持现状”后,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安排下去,说就依着江闻夕的意思把那几具小姑娘的尸体停在瑞京府的殓尸房里。
  当然,夜里看守尸体的“重责”也落到了江闻夕身上。
  这种活儿枯燥且无用,按理说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堂堂提刑使江大人的,但谁让江大人和府尹大人关系不和呢,一连两日,江闻夕都挂着一张比死人还臭的脸在殓尸房门外看守着,整个人的怨气比鬼都大。
  江闻夕是想过恒亲王可能会挟私报复,但他没想到恒亲王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把话放出去,一边扬言要听“江提刑”的意思,一边非要让他来做这种苦差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