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夕本不愿去试想这么多,可奇怪的是,仅凭她几句话,他便全然代入了进去,惊讶之余隐隐夹杂着兴奋,分明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后,他就好似被拆穿了似的,抓着衣裳的手指都忍不住因兴奋而颤栗。
她这样有灵气的女子,看得透彻长远,能够在他困窘时为他挽尊,在他心间渍蜜,让他在一句句夸赞中喜不自胜,也能在此刻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自私和卑劣,像是疾风掠过白草,摧枯拉朽地推倒他的心防,打破他幻想的太平,让他直面他的心意,爱与恨都在此刻淋漓尽致——他对她情难自抑,却始终无法直面她背后的国公府,他恨她站的那样高,所以想把她拉下来,箍在怀中,做他一个人的鸟雀。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设想确实让他无比心动,若是真走到成婚的那一步,他确实会这样做。
她说的不假,他真的很想圈禁她。
这种隐秘的疯狂真的很让人心动,就如同大雪天吃冷食,躯壳沉浸在极致的寒冷中,只有心火滚烫,可当冰冷开始从唇舌间侵袭身体,极寒与滚烫便会开始相悖,寒意穿喉过,肠胃冰到痉挛,整个人便会夹杂在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从痛苦中感受畅意,才是真的乐趣。
“让温姑娘笑话了,温姑娘洞若观火,我总能被温姑娘牵引心绪。”江闻夕捏了捏发麻指骨,压下那种兴奋颤栗,人模人样地继续和她有说有笑,“可惜温姑娘身为高门贵女,不能陪我一起疯了。”
“青阳将军是世间少见的有趣之人,希望他日能寻得佳人,懂得你所有的意趣。”温宛意站起身来,轻声问他,“想吃些酸的,方才的梅子还有吗?”
“没有了。”江闻夕眸中沁着淡然的笑,认真且珍惜地一直坐在榻边望着她,哪怕装得再从容,也掩饰不住心里的苦涩,“之前温姑娘不答应跟我走,便不会给姑娘留着了。”
温宛意哑然片刻,往门口走了几步,回身想要告别离去,却见江闻夕似是失意地低下了头。
她突然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外面有些乱,我送温姑娘出去吧。”江闻夕知道她要走,这才抬起眼眸,“或者姑娘可以再继续等候片刻功夫,等恒亲王那边主动来寻。”
“那你呢。”
温宛意回眸问。
江闻夕明知落败,但还是贪心地瞧着面前靡颜腻理的女子,那么姣好漂亮,那么怀珠韫玉,知他、懂他、唯独不爱他。
“至于我……”
他苦笑着,想起了曾经春日猎场时,与恒亲王的一番对话。
“王爷说笑了,温姑娘颜炜烨而含荣,淑丽韶好如清风明月,怎么可能是下官可以相配的?”
那时候他只以为白景辰是在同他闲说玩笑话,甚至笑着回应——就算下官痴心妄想,也断然不会入得了温姑娘的眼眸。
一语成谶。
他确实在日渐相处中喜欢上了她,喜欢到难以自处,喜欢到自惭形秽,越爱越低微,他这样心气好强的人,竟然也走到了痴心妄想的地步,而他确实也配不上她,自始至终都未走进她眼眸。
江闻夕心下惨淡,还是想要继续挽留她片刻:“至于我……会先一步离开的,不会叫人发现的,温姑娘再陪我说说话吧。”
他自知自己的爱上不得台面,如非偶然,她根本不会和自己单独相处一室,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再陪他闲聊了。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
她是他恨不得遍告天下的爱人,可他确是她拿不出手的外人。
她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也在这间屋子,这会污了她的声名,让她还得花口舌去解释,徒增麻烦。
尽管如此,江闻夕还是不想让她这么早离开,他一昧自降身份,不惜学那花楼小倌儿主动挽留恩客的口吻,让她再待片刻。
“不怕被他发现的,王爷他醉酒未醒,不会生疑的。”江闻夕红着眼眸,心酸地央求她,“要是有人来,我便从后门离开,实在不行,跳上屋顶暂避也是来得及的。”
“倒也不至于如此躲避。”温宛意坚定地看着他,“你是我朝战功赫赫的武将,陛下亲封的青阳将军,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若是问心无愧,何必躲闪。这种乱局之中进门来寻的,想必也是自己人,自己人面前可以不必避嫌吧。”
江闻夕:“我是怕王爷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怀疑温姑娘你啊。”
温宛意:“……”
这话怎么听的有些不对劲。
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从江闻夕口中说出来,反而像是他俩背着表哥在偷情似的。
算了,江闻夕喜欢疯,喜欢毫无预兆地演戏,她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此人。
门外,突然有了一阵嘈杂声。
温宛意仔细分辨片刻,回头道:“抱歉,恐怕我得收回前面的话了,来人似乎不是我们的人。”
江闻夕真没想到太子那边还惦记着这边的情况,居然还真的叫了很多人来看戏,想要把这口黑锅给他扣在脑袋上,让他冒着性命之危去给恒亲王添堵。
“这样的话,不能从后门出去了。”江闻夕这些年征战沙场,一身功夫不是弄虚作假的,以他的本事,轻松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说道,“我从屋顶离开。”
温宛意随口叮嘱一句:“好,将军保重。”
话音刚落,江闻夕的身影便转瞬消失了,门被从外面推开的瞬间,屋中唯有温宛意一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温宛意看着抬步进来人们,扶了扶额头,“是我喝醉了,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醒来后连方向都不晓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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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泣泪
◎你会觉得表哥寡廉鲜耻吗◎
为了躲避身后的追杀者, 邓文郁一路没命似的逃窜,等他好不容易快要甩开他们了,结果太子又派来了一堆人来补刀, 邓文郁感慨自己还是大意了, 太子行事狠辣, 完全一点儿生机也不给他。
“罢了。”邓文郁长叹一声, 万不得已下,转而朝祈国寺跑去。
他身后的杀手停顿片刻, 未敢继续追上去。
佛门重地, 不可杀生。
这是宫里的祈国寺, 受天子庇佑, 并非宫外的随意某个寺庙,他们要是闯了, 怕是会给太子惹下祸事。
“启济糊涂, 受东宫蛊惑与其结党营私, 最后又被太子的人残忍杀害。施主在贫僧的师弟启济一事上对贫僧有恩, 如今施主有难, 贫僧自当出手相助。”祈国寺的启道方丈站了出来, 留下了前来避难的邓文郁。
邓文郁松了口气:“那便有劳方丈了。”
这个除夕夜, 他只能留在这里了。
焰火升空, 在天幕炸开, 闹剧即将收场。
白景辰醒来时, 依旧有些头晕眼花。
“表哥醒了?”温宛意看到榻上人有了动静,连忙扶住他,“表哥身上还扎着针, 小心些, 莫要动了。”
“都怪那害人的柔花散。”白景辰低头发现自己结结实实挨了几针, 马上有些发晕地移开视线,“宫中竟然有这种毒物,太子他真是害人不浅。”
“柔花散?”温宛意倏地想起了南骆郡主,对方当年失身便是因为这宫廷秘药柔花散,而今柔花散再次现世,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若没有表哥代替自己饮下那杯酒,又会发生什么呢。
温宛意猛地觉出一阵后怕,拉住了表哥的手:“表哥……”
“别怕。”白景辰安抚似的回握她的手,云淡风轻道,“这药也没什么,太医施针后,表哥已经不难受了。”
“表哥,可是太医也不能全然相信,这里是有假太医的,表哥离开后,那假太医借口来送解酒药,实则想着要为难我,若不是元音和元萱拼命牵制,我怕是很难脱身逃跑。”温宛意正要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白景辰,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喝了那假太医的几口药,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么那黑乎乎的汤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该不会也是柔花散之类的吧?
温宛意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表哥,糟了,我好像喝了那假太医的药。”
白景辰的情绪陡然激越,强撑着起身要喊人来给她把把脉。
温宛意轻轻按着他胸膛,不让对方起来:“表哥安心休养,我自己应付得来。”
“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要完完整整地告诉表哥才行。”兴许是方才太过激动了,白景辰感觉柔花散好似又开始起效了,他刚询问半句,就浑身无力地摔了回去。
“没发生什么,表哥,我已经安然无恙了。”温宛意坐在他身旁,有些担忧道,“倒是表哥你的情况看起来更危急些。”
毕竟柔花散也是宫廷秘药,说不准还有什么伤身的隐患,察觉到表哥情况不对后,温宛意连忙又让御医来瞧了瞧。
御医收了针,回道:“中了柔花散,阳精溢泻而不竭,只要王爷自己解决多次,让元阳泄了便好,无需再担忧别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温宛意自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她知道表哥这时候会难堪些,所以借着去把脉的理由离开了屋内。
“温姑娘脉象平稳,误饮的那几口并不碍事。”
这位太医是皇后姑母的亲信,温宛意认识他,所以也信得过,对方既然说了没问题,她也心安了。
除夕夜已经过去了,焰火也没来得及瞧,如果此刻出去,说不准还能瞧个一星半点儿,可是温宛意心中还牵挂着屋中那人,怎么能抛下对方先行离开呢。
她只能忧心忡忡地守在屋外,等到手脚都冰凉了,才试着想进去问问表哥的情况。
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她只能独自推门进来。
屋内有种淡淡的麝香味道,安静得落针可闻,她轻声唤了声表哥,却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难道晕过去了?
温宛意担忧中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关切地上前查看表哥的情况。
“表哥,你还醒着吗?”温宛意小声道。
榻上的白景辰沉默片刻,鼻音低低地应了声,随后扯高锦衾,遮了遮自己难堪的姿态。
温宛意悄然观察着他,在她记忆里,表哥是矜贵傲然、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情也不会慌乱,可是此刻,一向从容的表哥却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温宛意盯着他赧然的脸庞,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妥帖的想法——表哥分明是男子,却有种娇气可人的味道,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脸颊微红地躲在锦衾间,很有趣味。
温宛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多谢表哥帮我挡酒,这柔花散药力太大,委屈表哥了。”
白景辰睁开双眸,委委屈屈地回头看她:“表妹是在可怜我吗?”
温宛意被他一声清润的“表妹”喊得心都化了,她笑吟吟地应了声,用冰凉的手指碰了碰他侧颜:“表哥太可怜了,不过这热意正好帮人暖手。”
白景辰:“……”
不许笑。
表妹狡黠,坏心思一阵一阵的,对方难得笑得开怀,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是更加羞愤了。
温宛意笑弯了腰,俯下身用双手一起捧着他脸庞,汲取着对方的暖意:“不着急的,表哥你先忙,等何时我手冷了,再回来借一点儿暖意。”
白景辰:“……”
他半是羞赧半是气愤,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不气不气。”温宛意安抚似的摸摸他额头,像是在摸一条乖巧的小狗。
白景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喊她:“温,宛,意。”
“嗯?表哥唤我做什么。”温宛意笑着凑近瞧他,和他对视也不输,甚至还幸灾乐祸地揶揄道,“表哥还有急事要忙吧,这时候我就不打扰了。”
白景辰别过视线,算是认输:“可以不走吗。”
温宛意笑道:“表哥你说什么,大声些,我听不见。”
“可以留下吗。”白景辰越说越小声,还补充了一句,“外面冷,屋里暖和些。”
“自然是可以留下的。”温宛意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便点头答应了他,随后又起身走到几步远的地方,“只要表哥不觉得羞,我当然没有别的看法。”
白景辰一低下巴,羞愧地将脸埋在锦衾中:“表妹,转过身去,不要看,不要听……”
温宛意怔愣片刻,没想到对方真要如此:“啊?表哥你不是在开玩笑?”
自然没有说笑,白景辰难受得紧,这样难堪无助的时刻,他偏偏还使不上什么气力,柔花散的滋味很不好受,单凭一只手轻易解决不了,他方才试过一次,却还是憋闷至极。
所以,他需要她,需要留下她,哪怕看着她背影……就像渴极了的旅人,需要望梅止渴来活下去。
“温宛意、宛意、表妹……”
身后低微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可疑的滋沥沥的细微响动,温宛意只站在那里,就能听到对方声音中的无助和急迫。
紧接着,又是一声明显压抑过的闷哼,室内再次陷入宁静之中。
“表哥,可以了吗。”
她轻声问。
对面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是低弱的泣泪声。
怎么还哭了?
温宛意惊诧至极,连忙来到榻边查看表哥的情况。
刚靠近榻边,她便停住了脚。
榻上那人颓然侧身,几缕微乱青丝被不小心衔入唇舌间,脸庞的潮热未退,锦衾又半遮着身,像是痴缠诱惑的谪仙,有种叫人心惊的好看。
温宛意看痴了,只能眨了眨瞳眸,掩饰自己的心虚。
此生,她都未见过表哥这么动人的一面。
表哥那双灿然生辉的桃花目染上了热欲,泪水沾湿睫羽,平添几分迷离味道,她本想拿帕子为他拭泪,可刚靠近些,那泣下的泪就顺着俊挺的鼻梁滑落在枕上,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你会觉得表哥寡廉鲜耻吗。”白景辰侧过脸庞,贴近她掌心。
“怎么会,表哥是替我遭的罪,我怎么可能会嫌弃呢。”被面前人轻轻触碰,温宛意忍不住心软软,也笑着抚了抚他脸庞。
白景辰阖上眼眸,十分受用地挨着她。
“表哥,需要我帮你吗?”
温宛意目光里多了几分疼惜,低头看向怀中人时,只觉得满意极了。
“表妹还来得及去看焰火吗?”白景辰不敢奢求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先替她想好了拒绝自己的借口。
“眼前这么动人的一幕,岂是外面那些焰火比得上的?表哥的好看,摄人心魄。”温宛意还是改不了这毛病,瞧着漂亮皮囊很容易走不动路,尤其还是自己心上人,这种诱惑太大,她很难抵挡。
“好。”白景辰喉头微动,亲了亲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