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个子不算高，笑起来很有亲和力，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
宋衍看到来的人果然不是黎瑰意，便安静地躺着，暗想早知道他就不动了，现在浑身都火辣辣的疼。
黎瑰意把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应该还在剧组紧张地拍摄吧。
开口说话的时候，宋衍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透了：“……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周扬，是黎姐以前的经纪人，托黎姐的福，现在也调到音符娱乐工作了！”
陌生男人把帆布袋放在茶几上，从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又插上了吸管，递到宋衍嘴边：“是赵宁赵姐让我来照顾您的，来，宋哥，先喝点儿水！嗓子都哑了！”
宋衍看着戳在自己嘴边的那根吸管和周扬脸上亲切的微笑，眉心微蹙，但碍于实在口渴，不太情愿地喝了几口。
矿泉水带着冬天特有的冰冷流淌进宋衍的咽喉，大脑都跟着清醒了一度，嗓子的干涩也随之缓解：“谢谢，叫我宋衍就好……你是黎瑰意以前的经纪人？”
周扬看上去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人很热情，在手机上飞快打着字：“您太客气了，以后您进了公司，我就是您的助理了！我跟着黎姐干了三年，叫我来的时候，黎姐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您！还说您醒了以后，让我第一时间联系她呢，这不，正给她发微信呢！”
宋衍听到黎瑰意的嘱托，口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周扬愣怔一下，回到：“脸上和小臂有点擦伤，她说是爆炸时候溅起的碎石片划的，不过早就处理好了。”
黎瑰意还是受伤了。
宋衍心底涌上一阵挫败感。
周扬是个会照顾人的，用遥控器把床头调高，又帮宋衍擦了脸、刷了牙，嘱咐他千万不要乱动。
清洁过后，宋衍对他表示了感谢，又问：“……你跟了黎瑰意三年？她一签到天娱就是你在带吗？”
“昂！黎姐是我带的第一个艺人！”周扬擦干净手上的水，说，“黎姐人可好了，签到总公司也没忘了我，白总翻了脸架空了李总的实权，我离职报告都写好了，差点就辞职了！还是黎姐跟赵姐提的，才把我的合同转到了总公司。哦对了，宋哥，您的手机在我这儿，能加您个微信吗？以后您有什么事儿都能找我。”
宋衍扯了扯嘴角，看向周扬的目光放松了些：“她自然很好。不过不用加了，我有你的微信。”
“啊？”周扬听了这话也愣住了，他挠了挠头，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加过宋衍这号人物。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赵宁。
“宋衍，你醒了？这次黎瑰意没受伤可多亏了你，不然剧组的拍摄进度肯定要延后！我问过医生了，你脸上的伤应该问题不大，不过你下次千万别这么莽撞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万一留疤了怎么办呀？”赵宁和周扬打过招呼，打发他下楼去买咖啡。
宋衍的头又袭来一阵眩晕，强忍着问到：“赵姐，你怎么来了？”
“找你谈谈签约的事情。”赵宁笑得很从容，“宋衍，你的背调出来了，你家里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可能会是个舆论雷点，但我们一致认为，哪怕是背着这个风险也要把你签下来，再说了，你本人的履历……”
赵宁低着头从手机里点开一份文件，举到宋衍眼前：“不查一下我还真不知道。宋衍，恕我直言，你天生就是应该进娱乐圈的人，你长相优越，还有丰富的词曲创作经验，音符娱乐就是最适合你的平台，我们会给你提供最好的设备和资源，让你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
宋衍瞥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并不惊讶于赵宁强大的调查能力，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赵姐，您高看我了。我没有才华，这些都是写来赚快钱的。黎瑰意被天娱娱乐签下以后资源很差，我咨询了律师，听说解约要赔不少钱，那时候我工资很少，就学了这些、攒了点钱。”
赵宁有些发懵，她原本以为宋衍听到了自己这样说会很开心，至少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她以为宋衍在工作之余还搞创作是因为热爱，或者是抱着成名的目标在暗自较劲，只是运气太差了，才让他在这个圈子里至今默默无闻。
现在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很天真。
光凭借着宋衍这张得天独厚的脸，有的是经纪公司挤破了头想签他，只要他想进圈，机会遍地都是。
赵宁顿了顿，又问：“宋衍，你难道就没有想实现的目标吗？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梦想呢？只要你说出来，条件我们都可以谈，我会尽全力帮你实现，我保证。”
宋衍的左手因为输液有些僵硬，指尖稍微动了动：“梦想……我没有那种伟大的东西。”
摸不清宋衍的脉，于是赵宁打算换个角度试试，她将自己的手机装回包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宋衍，你知道吗？我在给黎瑰意谈的这个影视资源，不是你赵姐我吹牛，这是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机会，是沈清导演沉寂三年的作品，文艺片。而这部电影里，不仅缺少一个第一女主，也缺一个第一男配。你也知道，黎瑰意这些年很不容易，她是有实力的，她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宋衍的喉结翻滚了一下。
赵宁满意地看到了他的目光在一点一点聚焦，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宋衍，你想不想和黎瑰意一起拍戏，走到她的世界里来？你想不想看看，她所处的世界，她为之疯狂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回话。
不可否认的是，赵宁的话让他心动了。
宋衍第一次开始正视与音符娱乐签约的这件事情。
他突然意识到，他也有机会像段几许一样站在黎瑰意的身边，近距离观察她是如何沉醉在自己的热爱之中。
他没有梦想，做事只看结果，还有银行卡上涨的数字，可是黎瑰意不一样。
黎瑰意有闪闪发亮的梦想，努力地和这个世界周旋，随时准备将自己时间、精力和热情，奉献给那张炫丽的大荧幕。
宋衍突然想到：如果，他也变成了荧幕中的一员呢？如果他也投身到黎瑰意为之沉迷的世界里，他，是否也变成了黎瑰意所憧憬的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呢？
赵宁看着宋衍带着少许困惑的思索神情，扬起了唇角。
她终于摸到了宋衍的脉，看来这事儿算是成了。来之前，她一直担心宋衍被别的经纪公司签走，可现在看来，这份担心太多余了。
如果宋衍要签公司，只会选择音符娱乐，因为音符娱乐有黎瑰意。
没想到这年头，还能在娱乐圈看见这种纯爱戏码，真不知道宋衍一但踏入了这滚滚红尘，还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不过这些对赵宁来说都不重要，给公司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赵宁跟宋衍详细介绍了沈清导演的履历，看了看时间又嘱咐了几句，告诉他病房的钱由公司出，嘱咐他安心养病后转身离开。
赵宁走后，宋衍觉得浑身燥热，她给他打了一针鸡血，针头精准地戳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脑子开始沸腾，一时间又变得口渴起来。
门锁被人轻轻转动，宋衍猜是周扬回来了，开口说道：“周扬，麻烦帮我递一下水……”
话没说完，他在看清来人的同时把话咽了回去，喉头涌上一丝腥甜。
黎瑰意来的着急，连戏服都没换，在和宋衍四目相对的瞬间就红了眼眶，嘴唇紧紧抿着，说话有些破音：“宋衍，你好点了吗？你昏过去了一天一夜！你他妈想吓死我吗？我警告你，没有下次了你听见了吗！给我好好珍惜你自己这条命，知道吗！”
宋衍盯着黎瑰意眼眶中的潮湿，心脏像是一块吸饱了水、湿漉漉的海绵，不仅一滴水都吸不进去，反而被黎瑰意揉绞地滴出了水来。
他从胸腔溢出喟叹，瞳孔被潮气覆盖模糊了视线，答非所问的回：“黎瑰意，好想你，怎么办……一看到你我就硬了，我好像……好像活过来了。”
――黎瑰意，就让我一步步走进你的世界吧。
――如果我注定不配谈起梦想，那么你就是我的梦想，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毕生所求。
――我是这个浩瀚宇宙中一片最不起眼的灰烬。世界唾弃我，血缘焚烧我，只有将血肉和灵魂拆开化为尘埃、铺就你脚下的那条必经之路，我才会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归宿。
――走花路吧，黎瑰意。
――你看，那条路上的每一片灰烬，都是我，都组成了我。
第23章 叫声姐姐来听听吧？
在收到周扬的短信之前，黎瑰意刚刚结束夜戏，被碰巧同样结束拍摄的段几许压低声音纠缠许久。
说来道去，无非就是想跟她谈谈他们的感情还有没有救。
在果断拒绝了段几许的旧事重提后，他的表情有些僵硬，眉头肉眼可见地蹙了起来，突然调转话题去聊今天两人拍摄的一段对手戏。
在这条通向宾馆唯一宽敞的山路上，黎瑰意只能硬着头皮有一句没一句地回他，可段几许太了解她了，只是短短几句讨论就让黎瑰意浑身炸了毛，从聊戏变成了吵架。
段几许认为黎瑰意感情用事，说话说不到点子上，黎瑰意骂段几许刚愎自用，跟她摆架子，还提起他强行改戏、删了林星落高光戏份的事情，嘲讽他想在剧组做戏霸。
两人身后是助理刘天天和段几许的助理高珊，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只能小声提醒：“哥，姐，咱们回酒店再吵吧，这山里指不定哪个角落就藏着代拍呢！”
段几许侧过脸，忍着气把黎瑰意仔细端详。
昨天，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烟花老师为她受伤进医院，今天，她又来责怪自己改了林星落的高光戏份，黎瑰意的眼里心里，仿佛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身影了。
“瑰意，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坏人？我知道你我之间有误会，可爆炸戏的人物关系确实不足以引起话题，我不提，早晚也会有人提的，到时候再重拍，耽误的是整个剧组的进度！还有，如果不是昨天我在帐篷里补妆，第一时间冲出去保护你的人一定是我！你一直都在体谅别人，那我呢？你为什么唯独对我就这么绝情？”
黎瑰意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也没有去看段几许的表情，她遥遥眺望着宾馆大楼前那盏散发着昏黄暖意的路灯，淡淡地回了句：“打住吧，聊这些没有意义，我不想跟你玩暧昧，我们现在也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一切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段几许，我还是我，可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段几许沉默了。
人都是在变化的，在娱乐圈这趟浑水中，他不想做那个溺水而亡的人，于是拼命地去抓每一块顺流而来的浮木，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这到底有什么错呢？这么简单的道理，黎瑰意不会不懂。
娱乐圈就是名利场，资本追逐的永远都是利益。
说来说去，她不就是喜欢小鲜肉吗？把自己撇得倒是干净。
就在他压下了心里的想法、还想尝试挽回时，黎瑰意的手机突然响了。
手机的荧幕光映在她妩媚的面容上，很像她半夜睡觉时偷爬起来玩儿手机的样子。
交往时的美好回忆侵蚀着段几许的五脏六腑。
他眼睁睁看着黎瑰意的表情逐渐明亮起来，又回身急切地朝刘天天要车钥匙，不顾山路的陡峭，连走带跳地往山下跑，披散的发丝在空中画出欣喜的弧度。
段几许猜到了黎瑰意要去哪里，却仍不死心地问刘天天：“哪儿来的车？公司派的吗？她要去哪儿？”
刘天天赶紧回：“哦，昨天瑰意姐让我去租的，没走公司的账，花的是她自己的钱。我听瑰意姐说，昨天受伤的烟花老师是她弟弟，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估计差不多该醒了。”
“呵，弟弟……”
段几许不明所以地哂笑两声：“她哪儿来这么多弟弟……等一下，你知道她弟弟叫什么名字吗？”
“宋衍！”刘天天脱口而出后才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不好意思地笑了，“名字是叫宋衍。”
原来是他。
段几许听黎瑰意提起过这个名字很多次，这才把她口中的“弟弟”和受伤的男人对上号。
他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却被山风吹的了无痕迹。
黎瑰意车技一般，开到市里的医院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无论是深夜几点上路，京市的道路上总是拥堵不堪，她心惊肉跳地开了一路，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医院。
推开房间门的瞬间，她听到了宋衍的声音落在了医院浅色的地板上，听上去有点紧涩的哑。
眼睛抑制不住地覆上水色的雾气，黎瑰意她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走过去询问宋衍的状况，可没想到，这股冲动被宋衍莫名其妙的一句“硬了”生生地逼了回去，更让黎瑰意恼火的是，宋衍没有骗他，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白色被子，她也一眼就看出了他确实所言非虚，在被子下方顶起了不小的弧度。
恼着恼着，黎瑰意突然就被宋衍气笑了。
宋衍像是拥有一种针对于她的奇妙魔法。
只要和他相处在同一空间里，再纷扰的突发事件都变得简单了起来，繁杂的心绪像被捉到了最为关键的那根线头，手指轻轻一捏、一提，就连成了一串不那么重要、可以沉下来慢慢消化的零碎。
除了沉浸在表演里的时间外，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找到了喜悦的缘由。
宋衍脸上蹭破皮的地方贴着纱布，左手挂着点滴，右胳膊打了石膏、依旧肿胀着，松垮的蓝白条病号服在他身上虚虚穿着，只在右胳膊打石膏处被挽到了大臂上，看上去有些破碎的美感。
“宋衍，你就跟我贫吧你！我跟你说正经的，下次你再这样鲁莽，我真的会不理你！”
宋衍想要坐直身体，差点把点滴拽下来，又被黎瑰意瞪了一眼，只好乖乖躺好：“嗯，情况有点特殊，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黎瑰意把包扔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了那瓶插着吸管的矿泉水，被水温冰的有些诧异，“小扬怎么这么粗心？这水还冰着呢怎么能给病人喝……我去给你买瓶热的去。”
“你别走！”宋衍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慌忙拦她，随口扯谎，“我就想喝点凉的，这病房里暖气太热了。”
黎瑰意皱了皱眉，坐在宋衍身边的软凳上，把吸管递向宋衍唇边：“那你慢点喝，下次别喝凉的了，万一你右手恢复不好，变成残废了怎么办？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宋衍咬了下嘴里的吸管，觉得这水好像变甜了：“怎么可能因为喝凉了就变残啊，我很快就能好起来，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大哥，你这根胳膊本来就有旧伤，已经是第二次断了是粉碎性骨折！你真以为一个月就……”
说到这，黎瑰意的话头突然顿住。
宋衍的右胳膊不是第一次骨折了，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他也在黎瑰意的面前骨折过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