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挺吃这一套,于是我又跟她讲起了我“凄苦”的走失经历,孤身一人到了佛门,在里头天天被人欺负,做了许多脏活累活。
她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她抱着我,说我真是太可怜了,又很有倾诉欲地开始讲她自己在皇宫的事情。
原来没有人跟她玩,她没有姐妹,她的兄长年纪都长她太多,不是能一起玩闹的对象。因为她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嬷嬷也不让她到处乱跑,她没有听。她很无聊。
每次她一逃跑,大家都会满皇宫找她。刚好这位娘娘走了,这是个晦气的地方,大家都绕着过。所以她不容易被找到。
但很不幸的是,刚好今天,不止被人找到,还被人找到她跟我站在一起,这样亲近。
好事的宫人告发给了皇帝,我被师父带到了皇帝面前。
我大喊无辜。
皇帝说要将我逐出皇宫。
我傻眼,喜不自胜。
皇帝又犹豫了,说还是算了吧。
我如遭雷劈。
皇帝乐了。
“朕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样,你们年纪也相仿,你不如渡她一点佛法,叫她收收这跋扈的性子。”
***
佛法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接到皇帝渡她佛法的任务,我每天都等在书房,她却不肯来了。
她不是喜欢我。
她只是喜欢玩。
哎。
我很开心。
日子混着混着,我就该出宫了。
临走的那一天,她来了书房,没有听我讲佛法,只是送了我一个香囊。
物也是挂碍的一种。我想拒绝,又不敢拒绝。于是接下了香囊,寻思出宫再找个什么地方丢掉。
她看见我收下,乐滋滋地说:“我送了你东西,现在该轮到你送我东西了。”
我傻眼:“什么?”
她一把扯过我手上的佛珠:“你这个珠子我喜欢很久了。不如送我当临别之礼好了。”
佛珠对和尚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应该很为难。但我不是和尚。
我是佛。
区区凡物,不能动我佛心,也不能助我佛心,
她有备而来,我不敢不从。给就给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问过她为什么非要要那一串佛珠。
她说她听说我是专门来含朱殿驱邪的,她夜里睡着害怕,想拿我的佛珠辟邪。
我问她怕什么。
她说她怕那个娘娘的鬼魂,找她索命。
是她把她毒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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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番外】・金蝉子2
宇文辛灵身体力行的证明了,杀人真凶是真的会回到案发现场的。
原来她不止不喜欢我,还不喜欢玩。
她只是蹲守在案发现场,以免有人发现什么不利于她的证据。
她做得很干净,如果杀人也是一门学问,她就是那种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的典范。
她见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所以不再缠着我不放。
我问她为什么。
宇文辛灵说:“什么为什么?”
我想问她为什么小小年纪这样歹毒,但话临出口,又收了回来。
“为什么要杀她?”我问。
宇文辛灵说那个娘娘是她的仇人。是她害死了她母妃。
那个娘娘生来不孕,她伙同了御医,装作有孕,约了她娘去池塘赏鱼,她自己跳了河,于是“孩子”掉了,自此再不能有孕。她污蔑是她娘推的她下河。皇帝生了气,说她娘是个妒妇,于是她娘被打入冷宫。没几天,自尽了。
她很恨她。所以决定杀了她替她娘报仇。
我还是很疑惑,为什么她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谋划。
她说这件事不是她谋划的,是她亲哥。
也就是当朝太子。
我问:“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
宇文辛灵说:“他说我更方便做这件事。父皇宠爱我,被抓到也会轻拿轻放。”
果然小孩儿还是小孩儿。容易被忽悠瘸。
天真的狠毒,清澈的愚蠢,完全的傻帽。
***
我回到佛寺之后,就这样忘记了她送过我的东西,直到我十六岁的某天,一个帮忙除尘的小和尚,从我房间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个香囊。
他很惊恐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想多了。”
他满脸都写着“你还骗我”,但只是恭敬地告退了。
我晚上去到悬崖,将香囊丢了。
这么些年我其实常去皇宫,每年住几个月,宣扬一下佛法,帮宫里做做法事,也被皇帝封过一些头衔,成了有头有脸一人物――来庙里见我都得先预约的那种。
宇文辛灵常常来我住的地方找我。
说很抱歉小时候那样对待我。
我说没关系。我都忘记了。
她说你不可以忘记,你应该记起来,然后原谅。
所以说道歉这个事真正安慰的不是被伤害的人,而是做错事的人。
我说好吧我都想起来了,我原谅。
她说我在敷衍她。
所以她持续地骚扰我。
有一天我走在一个小池塘边,看见她坐在那里玩水,她回过头,狡黠一笑,将水冲我身上泼来。
夕阳将下,水波中有金辉万丈。
身为一个高僧,我很少被人这样冒失地对待。
所以我呆在了原地。
水从我的腰际一点点滴下。
宇文辛灵惊慌失措地跑过来,问:“你怎么不躲啊?”
我也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躲呢?
这一年,是唯一一次我提前告给皇帝,说要出宫。
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觉得那个雪球开始滚起来了。
我得将它踩碎。
***
第二天,我又将香囊捡了回来。
第三天,我又将香囊丢掉。
第四天,我又将香囊捡了回来。
第五天,我又将香囊丢掉。
第六天,我将香囊捡了回来。
我已经决定不再进宫了。所以留着这个东西,也没什么。
我这样想。
直到后面她又来了佛寺,事情隐隐朝我无法控制地方向发展了。
她长跪佛前,持香念经。
主持派我去传授她佛法,她说:
”我念佛不是向佛,我是为了见你。”
我说:“公主自重。”
宇文辛灵说:“我很轻,你别胡说八道。”
我拿她没有办法。
毕竟这个世界讲“王法”不讲佛法。
她见完我,又回了宫,给我写了很多的信。为了防止被人查出,信的落款都是陈无虞。她还说只能我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我走到山崖把信丢掉。
第二天,我又将信捡了回来。
第四天,我又将信丢掉。
第五天,我又将信捡了回来
第六天,我又将信丢掉。
手腕上的佛珠说:“你如果真想扔掉,就应该撕成碎片,或者拿蜡烛烧个干净。好过这样折磨来去。”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把佛珠拆掉,扔了一干二净。
晚上,佛珠又跑了回来。
我将佛珠又串了回来。
“你这个妖精,放你一条生路,你还非要回来找死。”
佛珠哭着说:“我喜欢佛门,我知道你是佛,我不想要走。”
一个向佛的妖精,确实是很奇葩。
更奇葩的是,他不是妖精化成的佛珠,而是佛珠成的妖精。
生有佛慧,为何会成妖?
我问他,他这样说:“尘世挂碍太多,在我生出佛慧之前,已经沾了满身业障。”
宇文辛灵拿走了我的佛珠,主持给了我一串他珍藏多年的佛珠。
这串佛珠是上一任主持的遗物,他钦点我为下一任主持,于是提前给了我。
佛珠说他本由一位有名的匠人雕制而成,每一颗佛珠上都刻着细若蚊脚的铭文,特别稀有。他第一任主人是个王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不信佛,但知道这串佛珠有很多人想要――如果你不知道一个事物的价值,就去看看有多少人想要跟你抢。
某种程度上,这个观点是正确的。那位匠人不肯卖给他,他抢了佛珠,转头杀了他全家。
他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杀人,而是因为得到了,又想起那位匠人不肯卖给他,觉得遭到轻视,于是要给人颜色看看。
他跟在那位王爷身边,一年一年,看他杀人放火,看他业障缠身,看他因谋逆被皇帝斩首,他临死之时,还握着这一串佛珠。
他希望得到救赎。虽然他并不信佛。
辗转经年,他又历经了十任主人,有的人执迷功名,有的痴爱难求,有的利欲熏心……颠沛流离,最终来到了那位主持手里。
“你身上很干净。”佛珠颤抖着缠住我的手腕,“求求你,让我跟着你吧。”
如来说当佛要慈悲。
既然这个妖怪有向佛之心,也许我可以度他试试。
万一我真的生出慈悲来了呢?
***
事情再一次没有按照我想象中发展。
冷漠的自信和忧郁的慈悲是非此即彼的。你不能冷漠的慈悲,也不能忧郁的自信。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忧郁了。
在我再一次进宫谒圣之时,佛珠指着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探花郎,说他愿意替我除去此人。
我不动声色地将佛珠收进袖中,然后狠掐了它一下。
“哎哟,”佛珠挣扎着,“师父,你干嘛?”
我没有回答他。
彼时我正站在金銮宝殿之上,殿试最后一轮,皇帝一个一个试子地考察看过,最后让我去看,问我这几个人中,谁的命最好。
皇帝是一个非常信命的人。所以人间和尚又开了一项新的业务――算命。
皇帝认为,挑选朝廷肱骨,不能找命不好的人,容易影响国运。
皇帝是一个非常信命又具有朴素的唯物价值观的人。
我微微颔首请一佛礼,然后走到站成一排的试子面前。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我微笑。
他们更紧张了。
罢了。
我草草看过,点了三个人出来。
“这三人,命数最好。”我跟皇帝说,“奉天厚恩,福荫一生。”
皇帝大喜:“圣僧所选竟与朕心中意定一致!”
废话!就是照着你看的人选的。
这三个人你每个都快盯出花儿来了!
“哦?竟然这样巧合。”我惊诧地看向皇帝,一脸感慨地道,“阿弥陀佛。圣上真龙天子,虽不修佛悟道,亦晓天地乾坤命数。真是天佑我大周啊!”
圣上很开心,大手一挥,又给了我们华严寺一大笔经费。
佛殿香案,金身飞檐,处处都修葺得亮堂明净,连上山的大门,都重铸得宏伟了三倍。
主持非常欣慰地握住我的手,眼泪汪汪:“慧明啊,你真是上天派给华严寺的救星啊。”
可不咋地。
后话暂且不表,先把前面的头扯回来。
佛珠说要替我杀了那个探花。因为他不是个一般的探花。他跟宇文辛灵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的范围很宽广,不一定要常常纠缠一起,只要来得够早,就可以成为青梅竹马。
那位探花是赫赫有名的某忠良之后,但不是嫡子,是那位忠良八个儿子当中的一个。小妾生的。但是非常争气。
读书非常争气。长得也非常争气。
宇文辛灵小时候是个跋扈无端的混账,长大了自然也不改本色,人越大,玩得越野。她居然养起了面首。
据说她只是倾慕这些面首的才华,弹琴,画画,作诗,吹笛……人就是越没有什么,越想在别人身上找到什么。她就喜欢那种斯文人,正儿八经的才子,一身义气沧海斗量的君子。
她喜欢收留贫穷的落魄少年、青年。
就好比王公贵族家中养的府寮。
但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不可能出现什么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佳话,大家只会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虽然她养的面首统一口径说公主从来没对他们有过非分之想,但由于此事影响太大,她的收留事业中道崩卒。
皇帝没有意识到宇文辛灵大辟天下寒士的伟大抱负,他只是认为她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亟需明媒正娶一个驸马让她收心。
他看重了那个探花郎。探花郎温仕柳君子端方,正好是宇文辛灵喜欢的那口。而且他这个人特别讲男德,对宇文辛灵说那些男人都是客栈只有他是家,只要她愿意回心转意,什么都不成问题。
至于宇文辛灵,她个人对温仕柳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比较浪。还想接着扬帆起航。
皇帝说可以容准她两年时间,等她十八岁那年,无论如何都要选定一人成亲。
我回到皇宫的住宿,佛珠问我为什么不让他去杀掉温仕柳。
我很无奈:“你为什么想要杀掉温仕柳?”
“因为你动了杀心。”
“……”
佛珠很无辜地躺在我的掌心,“你不能沾染罪孽,我可以替你动手。”
我将佛珠扔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佛珠又从窗户爬了回来。
我说:“知道错了吗?”
佛珠立在地上,诺诺地点头。
“知道了。师父。求你不要丢掉我,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我很忧郁。
我发现不是我在渡他,而是他在搞我。
他总是冷不丁冒头,问我要不要杀这个杀那个,要不是害这个害那个。我那些稍纵即逝的凡人之躯红尘业海中生出的嫉妒、轻慢、自私、杀意,连我自己都不会察觉。
他却总是能抓得丝毫毕现,然后跳到我的面前,将他那一口淌过人世嗔念的妖气渡过来,我烦躁难安。
因为他说的对。
所以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