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如鄂温,如何不知道她在自己背后搞的小动作,直接被气笑了:“你这个女人……”
努力平复的情绪,被他这么一凶,又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操,你没完没了是吗?”鄂温咬牙切齿。
“是,我就没完……”
“唰——”是他抽刀的声音。
“呜呜呜,我不哭了,你别杀我,我不哭了。”宋卿时吸吸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懵了,脑袋一下子变得昏昏沉沉的,眼前一黑,直直栽向他的肩膀,失去了意识。
*
等宋卿时再次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四面漆黑的山洞,脑袋仍然晕乎乎的,嗓子也很干,不用想,就知道是因为她淋了一个晚上的雨,感染了风寒。
下过雨洞内变得极为潮湿,中央点燃了一堆还泛着湿气的柴,浓烟滚滚飘过来,呛得她忍不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淋湿的衣服已经半干,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一股子发臭的霉味,熏得她直作呕,可这也没办法,别说换身衣服了,就连能不能活着回长安城都成了问题。
重生前顺风顺水,连一丝磕磕碰碰都没遇见过,重生后倒好,直接让她面临生死抉择。
正当她踌躇命运时,脚边的方向,一缕光线顺着洞口的缝隙照进来。
“天亮了?”她喃喃。
“这是天黑。”
宋卿时猛地抬头,顺着这突兀的声音朝洞穴的角落里寻去。
火焰的暗影里,隐藏着一双冷酷的眼睛,犹如老鹰般冒着幽光,正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鄂温的眼神盯得宋卿时小心肝一颤,抬手捂住胸口,却不小心摸到了脖子上缠的一圈布,昨日被刀刃抵住脖子的记忆回朔,小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怕你死,特意缠的。”
听到这话,宋卿时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看过去。
看起来他特意整理过乱糟糟的头发,全部扎起来,精神利落了不少,面容的污泥也被雨水冲刷个干净,比之前灰头土脸的样子舒服多了,添了点人情味,不像是个在逃囚犯了。
可她只看了两眼,就匆匆避开了视线。
只因他脱光了衣服,上半身全然暴露。
他的身体跟魏远洲相似却又不同,他的体型更大,皮肤更黑,古铜色的肌肤在火焰的照耀下泛着荧光,块块紧实的肌肉分明,彰显着来自铁血硬汉的力量,那是在真刀真枪的厮杀下磨练出来的。
腰腹、肩膀、手臂都是狰狞的刀伤,新伤旧伤混杂在一起,瞧着分外惊悚严重,鄂温在上面抹了草药,绿色的汁水顺着纹路流满了肉眼可见的地方。
“你受伤了?”宋卿时下意识问道。
鄂温掀起眸子,望过来:“我受伤了,也能轻而易举弄死你。”
宋卿时一噎。
不禁腹诽这人煞气深重,动不动就说要弄死她,这都逃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他真的弄死她,不光如此,竟然还善心大发给她包扎伤口。
“你的嘴巴里,怎么总是打打杀杀?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真是白瞎了一副好容貌。
“你是澧朝人,我是楚饶人,能好好说话?”
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宋卿时闭上了嘴。
少顷,宋卿时抿了抿唇,她有心想问绿荷的生死,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捏紧衣袖道:“我的侍女,你杀了她?”
鄂温闭着眼睛,手里握着刀,闻言嗤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暇担心别人?”
“她还活着。”
安静不过一会儿,又听她紧张兮兮地问:“真的?”
“我有自己的原则,不杀女人和弱小。”
“那、那你也不会杀……”
她的话还未全部说完,鄂温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冷笑道:“你再废话,我不介意让你成为那个例外。”
“……”仅存的一丝侥幸就这么没了。
“一开始要救你的那男人,是你情郎?”鄂温忽然道。
“什……么?”宋卿时傻眼。
鄂温不语,眸色沉沉盯着她。
宋卿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情郎”,指的是魏远洲。
她如今在鄂温眼里是“柔嘉郡主”,夫君自然就是远在天边的贺景尧,可他从哪儿看出来她和魏远洲有一腿的?
沉默半响,宋卿时低着嗓音回:“……你别胡说。”
“呵,还以为你们澧朝的女子都很矜持保守,没想到玩得挺花啊?”
第50章 吐了
宋卿时脸上青红交错, 一腔怒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下根本不敢发作,憋了又憋,虽然但是, 她该怎么解释她和魏远洲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纠结了一会儿, 宋卿时忽然被自己气笑了,她有什么好跟他解释的?
可没等多久,她冷着脸嘟囔了一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鄂温轻笑了一声,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我们得走了。”说完这话,鄂温用手撑地,微微用力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夜晚最适合赶路,只要赶到下一处地点与接头人汇合,便能丢弃眼前这个拖累。
他之所以选择停留此处,一是因为身上的刀伤已经化脓不得不处理,需得暂做休整快速恢复体力, 二则是这女人竟然不知何时昏了过去,差点直愣愣摔下马。
虽然暂时甩掉了后面跟着的一堆尾巴,但是再这么盲目赶路, 只怕真如翟敬宵所言, 还未走出去多远, 就会被重新抓回去。
一想到他被抓的原因,就恨不能立马将叛徒抓回来两刀解决掉,多年的筹划在一念之间毁于一旦, 这种结果他难以接受。
可古话说得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他还活着,就能东山再起。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 夜幕降临,洞内彻底只剩下火堆残存的火光,宋卿时摸了摸手臂,冷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按照鄂温所言,天又黑了,算起来她从失去意识开始,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期间未进一滴水一粒米,刚清醒过来不觉得饿,但是身体却没什么力气。
想依鄂温的话站起来,虚浮的双手却不由她操控,身不由己地颓然跌落坐了回去。
眸色一闪,宋卿时眨了眨清透的眸子,问他:“我看你会认草药,你能不能帮我找些治疗伤寒的药?”
她的声音绵软无力,拖长着语调,虚弱到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鄂温瞥过去:“别找事。”
“我不是装的,我的身体没你那么好,还要跟着你长途跋涉,不吃药会死的。”
似是为了证明她所言不假,宋卿时抬起袖子捂住唇,猛地重重咳嗽几声,滚动的喉咙间艰难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真的会死的。”
闻言,鄂温边套外衫,边朝她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打量这朵好看又脆弱的芙蓉花。
身材纤细的美人蜷缩成一团,做工精致的襦裙沾染上污泥破坏了原本的贵气,复杂的发髻也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变得狼狈散乱,若不是那张美貌的脸,说是偷穿了贵妇人的流浪乞丐也不为过。
此刻,她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长睫毛扑朔如同蝴蝶翅膀,一下又一下,莫名惹人心间发痒。
他知道她很大程度在装,可耐不住她的脸色白中泛青,嘴唇都变得有些干裂起皮,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好似下一秒就会枯萎。
他眯眼挪开视线,低声咒骂道:“娇贵,麻烦。”
听到他这么说,宋卿时猛地仰起头,凶巴巴地瞪向男人:“我又没吃过苦,娇贵一些怎么了?”
是了,若不是他临时起意,闯进她的屋子绑架了她,她现在还是那座皇城里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尊贵郡主。
漂亮又柔弱的女人,很容易挑起男人的保护欲,可鄂温就是一头冷血的动物,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你是自己起来,还是我帮你起来?”
他的眸光如牢如锁,令她分毫逃脱不得。
宋卿时还没来得及臣服于他话里的威压,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给冲散了,强撑着精力,大着胆子与之周旋:“咳咳,我真的很难受。”
见她丝毫没有服软的迹象,鄂温的语气比之刚才更差,眼底的嫌弃毫不遮掩,他告诉她说:“别忘了,你只是个人质,别那么多要求,听话些才能活得长久。”
她如何不知道她的命捏在他手里,可他动不动就拿她的性命说事,再三的威胁换做谁听久了都会有脾气的。
尤其是她还生了病,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对他再多的害怕也暂且抛掷脑后。
宋卿时怒视着鄂温,鼓起脸颊,愤愤表达自己的不满:“是你挟持我的!”
“我也相当于间接救了你一命吧?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吧?你都逃到这儿了,我现在对你来说也就是个累赘,嫌我麻烦,你大可丢下我就走啊。”
鄂温死死盯着她片刻,默念两句她还有更大的作用,硬生生将火气给压了下去。
未免手中的刀不长眼,直接挥向这个不知人心险恶,不怕死的女人,鄂温转身背对她,嗤了一声:“别拿激将法对付我,我不吃这套。”
小心思被他轻易看破,宋卿时心虚得努努唇,却仍嘴硬抗争:“反正你不给我药我就不走了,早死晚死都得死,还不如死在这个山洞里呢,至少也算个埋尸地。”
宋卿时偏过脑袋,她的嗓门倒是大,但喉咙发颤,声音在抖,轻而易举就泄露了她此刻的底气不足。
谁料,他竟爽快地答应了:“那你就死在这儿吧。”
没多久,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渐行渐远。
是他离开了。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以后,宋卿时这才敢转过身去察看周围的情况。
他临走前将那堆火给熄灭了,水渍四溅开来,洞内黑漆漆的,但借助洞口溢进来的点点月光,也能大致看清楚,洞里除了她,就没有第二个人。
“鄂温?”她尝试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却悬了起来。
她怕他不走,他若是不离开,她可能真的无法脱身了;她又怕他真的走,这荒郊野外的,若是不小心遇到什么野兽,她会被啃食的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他终究还是走了。
宋卿时缩在角落的夹缝里一动不动,小脸埋进腿缝,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掉了几滴眼泪。
她不能擅自离开山洞,现在是天黑,对外面的情况她一无所知,盲目逃出去只会更快成为这密林里野兽的盘中餐。
只能等明日天亮再另作打算。
四周安静,慢慢地响起了女子的啜泣声,压抑的哭声中藏着无止尽的委屈。
方才要打起精神应付鄂温,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得脖子难受,脑袋难受,胃难受,哪哪儿都难受。
“混蛋,你怎么还不来救我……”都沦落至此了,她也顾不得形象了,拿起衣袖狠狠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
忽地,洞内响起另外一道声音:“就知道哭,谁能救你?”
鄂温去而复返,他动作很快,眨眼间来到她跟前,伸手抓起她的胳膊,用了些力道:“起来。”
“你不是走了吗?”宋卿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小鸡似的从地上拎起来,踉跄两下才站稳。
鄂温掰开她的手指,将两块光滑的果子还是什么的东西塞到她手心里,“放嘴里嚼着。”
“什么?”
“你不是要药吗?”鄂温忍着脾气道。
他凭着白日里寻其它药的记忆,好不容易摸黑找来的,她要是敢不识抬举,干脆直接一把掐死算了。
宋卿时半信半疑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刺鼻的味道涌来,发现是用刀削去表皮的生姜,错愕了一瞬,颇有些不情愿:“生嚼啊?”
鄂温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一副我都如此顺着你了,你还想怎么着的样子。
宋卿时虽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还是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犹豫了两秒,还是将生姜扔进了嘴巴里。
“跟上。”鄂温见她终于乖乖听话了一次,拧眉掉头往外走去,边走边警告:“别想再跟我提要求。”
宋卿时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抬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