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还没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那股子浓重的血味就已飘到了她鼻子里,再定睛一看,那被风吹起的大氅里,浅色衣物上,不是血是什么?
听到婆子话里那浑身是血几个字,宋卿时眼前一黑,身子一个晃悠就往地上倒去,婆子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担忧喊道:“少夫人,你可别吓老奴啊。”
“随我去前院。”宋卿时缓了一会儿,就撑着绿荷和婆子的手往外走。
可刚刚往外面走出去几步,忽地想到魏远洲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门回来,不就是不想让人知晓这件事吗?她这般大张旗鼓地跑过去,岂不是昭告所有人魏远洲出了什么事吗?
五哥那边又会如何作想?
她要去,也不能以这副慌不择路的表情去。
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凌厉,叮嘱婆子道:“这事不能同旁人说起,可明白?”
“老奴活了这些年,分寸还是把握得住的。”婆子当即表明忠心和立场。
宋卿时让婆子悄悄回去,尽量别让人看见她来过落梅榭。
直到等心情彻底平复了下来,才对绿荷道:“走,去前院。”
宋卿时赶到时,恰逢碰到段朝端着个药碗从里里出来,见到她停了下来规矩施了个礼。
“郎君他伤得可重?”宋卿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淡定自若,但是还是止不住有几分颤抖。
她都这般着急了,段朝却是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甚至低下了头,那模样俨然在告诉她:魏远洲受了重伤。
*
天刚摸黑,村里面就下起了大雪,像是毛茸茸的棉花,大块大块往下掉落。
人烟罕至的土地庙外,站着两位面色严肃的侍卫。
“蠢货!”
寂静中,一道震耳的怒骂声突兀的响起。
土地庙里,魏临邵骂完,一巴掌重重扇在向冲的脸上,那人顿时口角流血,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两步。
脸庞再痛,向冲也不敢伸手去捂,硬着头皮龇牙咧嘴几下,当即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小的眼见他查到了这份上,实在没办法了,这不是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你以为他是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给他下马威?莫不是嫌脑袋挂在头上挂的时间太长了?”魏临邵边说边攥紧了拳头。
借着魏家势力耀武扬威了好几年的向冲太久没被人骂过了,脸色红了一阵,黑了一阵,几轮变换好不精彩,可他也清楚地明白,眼前的男人能够轻易决定他的生死,他惹不起也不敢惹。
最后将额头贴在地上,恭敬道:“小的知错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补救?”
魏临邵冷冷偏过头,望向桌子上熊熊燃烧的火烛,嗤了一声。
以魏远洲的身手能在这些喽啰手里吃亏?还能让自己受伤?无非就是故意的,这是在变相给他下马威呢,也是在警告他别动歪心思。
李氏父子被绑在魏远洲手里,却还能给他的心腹暗中递信,除了是魏远洲故意为之,还能有何可能?魏远洲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魏家实权仍旧掌控在大房和支持大房的老东西手里,二房没有话语权,不能随意支取银两,纵使大伯去世过后,本应当向他倾斜的资源眼看着就要落在他身上,临了却又给收了回去,不愿花在他身上半分。
这也就罢了。
可就连父亲也暗示他该收敛锋芒,没了魏家的明面支持,他在官场上举步维艰,私下该打通的路打不通,就只能另寻他法。
最快得到他人赏识的方法便是银子,可银子又该从何而来?
别院之事并不是他主导的,而是他偶然发现,半路操控加入,他做的天衣无缝,况且就算出事,他也有本事将锅甩在别人身上,从而撇得干干净净。
如此风险最小,却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如何使不得?
他本想装聋作哑,可谁知魏远洲不给他这个机会,就差指名道姓:我知道是你干的,我还有证据。
他如何还能坐得住?只能暂时撇了公事亲自跑一趟。
周旋这几日,魏远洲也快到了要向陛下复命之时,他能逗留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无论魏家内里如何虚伪,对外却是一致的,别院之事绝不能暴露出去。
“向冲确实做错了,可故意受伤的不是大公子自己么?论道行,向冲这个蠢脑袋自然不够用,上了大公子套而已,主子没必要与他置气。”
魏临邵背着手,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站在人堆里,目光炯炯、精瘦黝黑的年轻男子映入他的眼帘。
这个人叫周子瑜,聪明着呢,考取功名他或许不算是一把好手,可在能赚钱的歪门邪道上,他绝对能称得上是第一人。
无论是天衣无缝的账本,还是最快来钱的路子,亦或是让云开村所有村民缄口不语,都出自他之手。
“大公子想要的,不就是息事宁人吗?本来云开村那群贱民就闹腾得厉害,据点不能放在云开村,给他们钱封口,届时换个地方就是。”
说实话,云开村村民交的那点儿钱周子瑜根本看不上,可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能够顺便压榨得到的一毛钱他都不想放过。
魏临邵眯了眯眼,道:“你想如何?”
第78章 受伤
“属下没想如何, 道理很简单,我们给大公子想要的,大公子自然就会给我们想要的。”
隔空对视,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魏临邵没有开口, 余光瞥向地上跪着的男人。
只稍一个眼神,周子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替罪羔羊属下会为主子找好。”
“谁?”向冲闻言,茫然抬起脸,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周子瑜。
不知何时,周子瑜悄无声息走到了他的脚后跟处。
庙中昏暗,唯一光源便是案台上的两盏油灯,暖光与阴影相互交错,咫尺的距离,周子瑜挡住了全部的光亮,黑暗覆盖他的全身, 使他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从他的角度看去,周子瑜显得异常高大,五官亦变得影影绰绰。
向冲不由得眯了眯眼, 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周子瑜脸上带笑, 无辜又和善:“委屈你了。”
下一秒, 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
正僵持着,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更添宋卿时心中冷寂。
眼见段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卿时心里的担忧更甚, 凝眸盯着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
段朝还能站在这儿, 就说明魏远洲受的伤不至于伤及性命,可这伤有多重伤到了哪儿, 她一无所知。
“我进去瞧瞧。”话毕,宋卿时朝旁边走出去半步,越过段朝就要强行进屋。
段朝揣着主子方才的交代,最终还是长臂一伸,拦下了他另一个主子:“少夫人,您这会儿进去怕是不妥。”
蓦然被人拦下,宋卿时心系魏远洲的伤势,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幸好被眼疾手快的绿荷扶了一把。
“娘子,你没事吧?”绿荷等宋卿时站稳后,才愤怒地瞪了段朝一眼。
绿荷与段朝各自在主子的身边做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到都会打招呼,偶尔也会寒暄两句,关系还算不错,可这会儿因为段朝的粗莽差点害得她家主子摔倒,绿荷是真的生气了。
段朝心下也有些慌乱,拦着的手默默收了回去,低头认错:“属下鲁莽,望少夫人恕罪。”
“无妨。”宋卿时没怪他,是她自己没站稳,况且段朝是魏远洲身边的人,不听她的也实属可以理解,他只是按照吩咐办事罢了。
段朝对于魏远洲交代的事向来是做得滴水不漏,是魏远洲身边忠心的得力下属。
他的长相虽然硬朗,但是性子软和,平日里是最好说话的那个,可这偶尔不知变通的执拗劲儿,让人无可奈何。
令她更为疑惑的是,魏远洲为何要让段朝拦着她,不让进呢?
“让少夫人进来。”
正当她思忖之际,魏远洲低沉的嗓音透过门窗传来,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沙哑,听得宋卿时眉心皱起。
段朝得魏远洲的令,这才后退一步。
身前的路被让开,宋卿时没多做犹豫,提着裙摆快步上了台阶。
段朝望几眼一直死死瞪着他的绿荷,硬着头皮开口:“我真不是故意的。”
“哼。”绿荷偏过头,没理。
绿荷揣着手目送宋卿时打开门消失在眼前,姑爷出了事,娘子定然担心坏了,这个段朝还极其没眼力见地拦着不让娘子进去瞧上一眼,哪儿来的资格敢挡?
真是跟他主子以前的作风一样,是根木头。
这边,宋卿时进了门,昏暗的环境里几盏素灯幽幽燃着,越往里去火光越亮,越靠近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越过一处两人高的镂空屏风,她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灯下处理伤口的男人,以及他旁边桌案上随手丢着擦拭伤口用的帕子,几个瓶瓶罐罐拆掉封口,大敞着立在那。
魏远洲骨瘦的手指摁住左臂,鲜血顺着缠绕的布帛涌出,晕染在四周,白与红的强烈对比,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而强烈。
兴许是喝了汤药,魏远洲的气色看上去还算不错,没有失血过多的惨白,听到动静往这边歪了下脑袋,“过来吧。”
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手臂上的伤,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无足挂齿的事。
宋卿时无意识嗯了声,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注意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搭着的几件衣服,是他早晨出门时穿的,正如婆子所言,此刻上面沾满了血渍,触目惊心。
她的目光太过炙热,魏远洲想不注意到都难,神色一滞,出口解释道:“大部分不是我的血。”
那就是一部分是他的。
他这是发生了与人起了争执?还是被人给报复了?
宋卿时咬唇没说话,提步在他身侧的位置站定,他刚刚包扎好,隔着层层布帛根本瞧不出伤势的轻重,只好轻声细语地问:“你的伤可严重?”
“不严重,只是皮外伤,身上见了血怕你嫌弃,便没往落梅榭去。”魏远洲嘴角带着笑,隐约有几分试探之意。
天气冷,宋卿时忙提醒他穿好别的衣物,更何况他悄摸摸回来,下人那边根本没得到消息,书房里的炭盆就没来得及烧上,比起天寒地冻的外面还要更加湿冷。
魏远洲拢了拢为了擦药包扎而敞开的里衣,一片光洁的肌肤在光亮里隐去。
察觉到他一只胳膊不好动作,宋卿时上前几步接过衣物,张罗着替他穿衣。
哪里是怕她嫌弃,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若是他今个儿顶着一身的血大张旗鼓进了落梅榭的大门,只怕是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更别提他是带着陛下的任务来的,好端端的受了伤算怎么回事?
届时别说婆母那边会提前得到消息,陛下也会知晓,别院的事怕也瞒不住了。
他并非故意不通知她,受伤这事乃是他设计魏临邵而故意为之,不能为外人道也。
宋卿时自然明白,要瞒就得瞒的死死的,毕竟有些事情该她知道,有些不该她知道,若不解释,也不能代表什么,她也不是非要做那个特殊的,若不是看门婆子嗅出了血味,也不至于泄露给了她。
可她还是会感到失落,毕竟她是他的妻,他为何会受伤,怎么受的伤,又是谁动手伤了他。
这些她都想听他主动跟她解释,这是夫妻间最基本的信任不是吗?
“是西角门的婆子给你报的信?”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句话,心不在焉的宋卿时动作一顿。
他心思缜密,稍一思索进别院的路上他总归遇上了哪些人,转眼间就猜到了她是如何知晓的。
宋卿时眉心微微动了动,继续给他整理着领子,简单说明了看门婆子为何会发现端倪,便顺着他的话道:“我来时遣散了仆人,婆子那边也交代过,暂时无旁人知晓。”
光口头交代自然不可能,她还特意命绿荷给塞了银两,看门婆子不知内情,也没多少胆子去拿主子嚼舌根,弄个不好便是拿自家家人的性命冒风险。
魏远洲沉眸,盯着她缓缓道:“别院之事明后两日大概就能解决,大后天启程归府。”
再被拖住脚步,陛下那边便不好应付了。
宋卿时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抿了抿唇,“胳膊换的?”
魏远洲听出她语气里的不高兴,努努嘴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她啧了一声,心情不愉快道:“你这只胳膊倒是遭罪,上回的伤才刚好没多久,就又受了苦。”
这是在责备他不爱惜身体呢。
感受到她溢出来的关怀,魏远洲冷硬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勾唇浅笑道:“那夫人可要动手教训教训我?”
宋卿时又一次顿住,“什么?”
魏远洲面不改色回答:“素来对于不听话之人,均要施以管教不是?”
他说完,宋卿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挖掘出来的魏远洲的怪癖,他喜欢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