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歇息,头发上的发饰却未拆,就这么枕着手臂面朝内侧睡着。
外头天色还早,光线充足,魏远洲能清晰地看到她未阖眼,愣愣睁着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床褥凹陷下去一块,魏远洲坐下了。
宋卿时咬了咬唇,佯装不知。
嘴上说夫妻间要坦诚,她要求魏远洲对她多上心,最好知无不言,可她却算计于他。
她急匆匆让王姑替他把脉,无非就是希望将多年无子的过错甩到他身上。
方才她才明白过来,上辈子喝避孕汤药是她一气之下做的决定没错,却也是潜意识里报复魏家多年无子带给她的压力,无论是前几年调养身子,还是后几年魏远洲事业起步,族内人拿孩子说事,以七出之条休妻要挟。
她对魏家付出的那么多年,似乎全因无子二字而被全盘否定。
原来她一直对怀不上孩子耿耿于怀。
所以在发现柔嘉郡主的那封信过后,她将所有的怒气和怨气,找了个借口发泄了出来。
无子?那就干脆一辈子无子好了。
可是这样做,不光否决了她跟魏远洲之间多年的夫妻感情,亦是否决了婆母对她的帮助和照顾。
想到这点,她既觉得拧巴闹心,还憋屈。
所以她才无颜面对他,慌乱藏起来。
沉重的安静,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细微声响,清晰无比。
紧张之余,下意识揪住了被子的一角。
她背对着魏远洲,不知身后是何情况,手指不安蜷缩。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半边身子都被压麻了,稍微动了动就觉得酸爽不止,再不翻身怕是得僵得动都动不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挪动着身躯,试图在不惊动魏远洲的情况下,给自己翻个面。
可一不小心没掌握住力道,整个后背精准贴合床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魏远洲对视个正着,他那双黑如墨汁的眸子敛起,眼底微寒,正定定瞧着她。
宋卿时扯了扯嘴角,假装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杳杳。”魏远洲叹了口气。
他未着披风,外裳又贴身,在这个人人都穿着臃肿的冬日,显得身形有几分单薄,双腿分开朝外,上身却向她的方向亲昵倾倒,透着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性。
少顷,魏远洲启唇:“不论你是如何想的,我可以不要孩子。”
他开口惊人,宋卿时直接怔在了原地。
更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我自己当过孩童,也见过旁人孕育孩童,养孩子不易,生孩子亦是不易。”
“如果真没有那个缘分,可以不要。”
宋卿时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连鼻息都不自觉放轻了不少。
第80章 二合一
软被滑落, 致使宋卿时整个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绒厚的里衣却遮不住冬日的冰凉,也遮不住她翻腾的情绪。
如何能够不要?怎能不要?
她暗暗苦笑。
上辈子每逢年节, 二房三房子孙环绕、唯独大房一家孤苦伶仃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她这个做儿媳的常常在妯娌间没有说话的底气。
每每被王舒冉和李清歌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之际,她总会懊恼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偶有被长辈暗示给魏远洲寻通房侍妾人选时,她也挺不直腰杆拒绝。
若不是魏远洲自己不近女色,不愿意后院多添莺燕,不然她的烦恼只怕是同李清歌一样有增无减,就跟四爷魏临绰的那些女人们一般,闹得家里乌烟瘴气。
她之前还因李清歌劝她安插自己人在魏远洲身边生气翻脸,如今想想还真是可笑,她的身体问题可能会导致魏远洲绝后,她有何立场拦着阻着不让新人进府?
思及此, 宋卿时登时红了眼睛,仓促地低下头,鼻腔发酸道:“等我回去后, 便跟母亲提……”
“提什么?”魏远洲冷着脸打断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也不知道她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连丁点儿小事都会争风吃醋的小姑娘,这会儿竟生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宋卿时喉间一哽, 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能紧紧咬着嘴唇, 眼中却不受控地闪烁着泪光, 显然是在极力控制着,生怕让人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这副模样真是既让人心疼又让人觉得无奈。
魏远洲皱眉,眸色稍沉:“好好披着。”
他的语气不自觉放重,一双凤眸如锁死死盯着她,旋即长臂伸展,将她方才脱下的外裳重新披到她的背后。
柔软厚实的外裳颇有几分重量,紧紧贴合着肌肤,暖和得不得了。
少顷,他低低叹了一口长气,神色复杂道:“孩子不该成为你我之间的芥蒂。”
魏远洲眼神微漾,他素来沉静自持却因她,而一次次激起澎湃的波涛。
骨节分明的长指顺着她的下颌,抬起宋卿时的脸,逼迫不知所措的她与之对视。
再抬头时,她眼里氤氲着两团泪水,云吞道:“可孩子是你我之间越不过去的。”
相较于她激动的情绪,魏远洲看上去甚是不以为意:“若真如上辈子一般,到时候从旁系过继一个过来就是。”
他冷静至极,甚至连后路都想好了:“表四叔嫡次子的小儿子就很合适。”
他总是能精准捕捉到她的心思,她因何委屈哽咽,又因何恼羞成怒,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再者,上辈子你我均未过而立之年,怎就断定余下几十年会没有孩子呢?你别多想,我们还年轻。”
宋卿时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哪怕真没有又如何?人的一生并非一定要拥有孩子才算完整,有很好,没有也不差。”
他面色从容,一字一句与她诉说着内心的想法,这些话并不止是为了宽慰她,也是他为官多年见过太多人情世故悟出来的道理。
世人常道养儿防老,可人真到了老年也不见得能老有所依,他见过儿女成群阖家团圆,也见过家庭破碎妻离子散,有儿女孝顺晚年美满的,自然也有儿女不管流浪在外的。
他偶尔会羡慕,偶尔亦会唏嘘,可若是一直来企饿群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看更多万结文观察旁人如何过日子,长此以往,怕是不会过自家的日子了。
宋卿时听着他的话,怎能不感动,他能站在她的处境着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他懂她的不安,并能给予承诺,甚至就连往后的后路都想好。
他的字里行间,都在弥补她缺失的安全感。
孩子,似乎真的对他不重要。
宋卿时身随心动,朝他张开了手臂。
魏远洲哑笑摇头,熟练地将美人儿抱在腿上放好。
她自然地攀附在他怀里,刚触碰到他温热的身躯,委屈感一拥而上,她强憋住的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眼尾溢出几滴晶莹,微微嘟起的小嘴看上去可怜极了。
魏远洲想为她擦拭眼泪,却被她侧身抬手挡住,水眸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你当真不在意没有子嗣?”
魏远洲见她还在纠结,玩味地勾了勾唇,答非所问:“你不是最怕疼吗?生孩子倒不怕了?”
宋卿时抿唇,没有隐瞒:“自然是怕的。”
魏远洲闻言敛眸,忽地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宠溺的笑意,“我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执念,母亲亦不会与你为难。”
母亲怀上他本就极为不易,又怎可能去为难与她当年几乎处在相同处境的宋卿时?母亲心软,不似祖母那般强势古板,断然做不出为难儿媳的恶婆婆行为。
“恶婆婆?”宋卿时想到魏老夫人刻薄的嘴脸,不由笑了出来。
整个魏家敢这么称呼魏老夫人的,怕是只有魏远洲了。
一笑心情便也好多了,她的心也松弛了不少。
上辈子七年的时光里,婆母从未在孩子上面为难过她,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给别人撑把伞,直到内宅事影响到魏远洲的官途才暗示过她两回。
“抱歉,是我太拧巴了。”
“该说抱歉的应当是我,是我明知你心意,却还装傻,平白让你我生出这许多误会和变故。”
宋卿时认同他的话,嘴上却还是客套道:“我也有错——”
谁曾想魏远洲浓眉一挑,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哪儿错了?”
宋卿时一愣,在他的注视下,支支吾吾才呢喃出一句:“很多很多。”
“比如?”他的双眸噙着越发分明的笑意。
察觉到他逗她的恶趣味,宋卿时哼一声:“比如错怪你不行。”
宋卿时故意挪了挪屁股,蹭着他的大腿而过,意图折磨他的性子。
魏远洲眼底骤然一深,垂眸瞥向她的时候,露出了警告的表情:“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不知道。”宋卿时也不服输,睁大水雾雾的眼睛瞪了回去。
她被他抱在怀里,偏低的角度下处在弱势,气势不足,反倒像是在撒娇。
调笑间,方才的不愉快仿佛也随着笑容烟消云散。
“试试?”他心底忍不住变得有些温软,柔情自唇角径自蔓延开来。
暗哑的声音在耳边擦过,让她心里狠狠颤悠了一下:“试试就试试。”
迷糊间,宋卿时想到方才与王姑的对话,从他辗转不停的唇齿间挪出分毫缝隙,特意嘱咐道:“记得弄在里面。”
魏远洲稳了稳气息,微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朵和脖颈,笑道:“这也是王姑教你的?”
笼罩在他身下,明明未着寸缕,身体却越来越滚烫。
女子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捻过他腹部的纹理,酥麻而又夺魂的喘.息声缓缓响起:“你只管照做便是。”
他嘴上没应,身体却诚实。
欺负进来,余下几遍,将她的话贯彻到底。
*
回府那日。
他们要走,王舒冉他们自然也不会再留在别院,一众人在别院正门汇合。
“此次回府后,闲适的日子只怕就少了。”
王舒冉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别院的门,下台阶之时感慨了一句,站在她不远处的宋卿时实打实听了个正着。
可不是嘛,回府后不光得帮着料理年末琐事,与其他各府的走动也得频繁起来了。
“夫君。”王舒冉忽地一笑。
隔着距离,宋卿时顺着王舒冉跑过去的方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马车旁的魏临邵,而那双不知在她身上停留多久的眸子,冷淡又压迫。
宋卿时稍怔,一时间以为是她看错了。
魏临邵怎么可能会一直盯着她呢?
正当她疑惑时,对方却对着她勾了下唇,颔首友好示意。
宋卿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魏临邵就已经别开了视线,扭头去跟欢欢喜喜迎过去的王舒冉说话。
王舒冉笑颜如花,在自己丈夫面前表现得分外娇羞,柔媚的嗓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没说两句话便要举起小拳头,装模做样地拍打两下魏临邵的肩膀。
而平日里看上去严肃的魏临邵,竟也吃这套,王舒冉笑一下,他也就跟着笑一下。
最后,魏临邵半抱半举着王舒冉的腰,将她送上了马车。
临上马车之际,王舒冉意味深长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意在炫耀。
“都是当娘的人了,做出这等矫揉造作的模样也不嫌丢人。”
话音刚落,声音的主人走到宋卿时身边,另起话头道:“你真要一个人一辆马车?多无趣?”
宋卿时扭头,经过几日的修养,消沉无生气的人儿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下巴微抬,拿眼风看人。
王舒冉姿态做作是真,当着旁人和下人的面恩爱不妥也是真,可她却不怎么认同李清歌的话。
当娘的人又怎样?谁规定的当娘的人就不能在自家丈夫面前撒娇了?她另一个身份还是媳妇呢?
总不能当了娘,就必须得端庄沉稳,失了媳妇的权利。
可意见相左,不代表就得和对方理论一番。
李清歌不再提,宋卿时也就顺着她后面的话笑着回:“从晨起我这身子就有几分不适,同乘一辆马车,怕过了病气给四嫂。”
宋卿时长得美,柔柔一笑便如弱柳扶风般惹人怜惜,何况她话里话外还在替她着想。
罢了,无聊就无聊些吧。
李清歌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得就染了风寒呢?”
“许是昨晚贪欢,多泡了会儿温泉,受了些凉风。”宋卿时用帕子掩唇轻咳了两声,实则却是用其遮住她不自然的表情。
泡温泉无碍,有碍的是泡完温泉后,某人偏要拉着她折腾了几回。
今儿一早她就发现了身体有几分不对劲,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开始咳嗽发热,一碗御寒药喝下去,才好转了不少。
可恨她这病确实源自贪欢,贪欢的却另有其人。
更可恨罪魁祸首天还没亮,就被一纸密信给请走了,还不知道自己犯了罪呢。
李清歌闻言,象征性关怀两句,就提着裙摆往她自己的马车去了。
宋卿时估摸着也快到时辰了,便让手下人快些收拾东西回府。
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刚睁眼就发现已经进了城,嘈杂的吆喝声入耳,勾得她解开锁扣,往外推开一面车窗,透过缝隙看向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