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院子, 形单影只的太后,樱花花瓣如雨飘落, 落在她的发上肩上, 她面无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了。
宫女阿樱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就是樱花盛放的季节,暮春。
太后那时重病, 几乎失去了全部意识,每日只能隐隐约约听见池雨和阿樱进出的动静。
她们两似乎还大吵了一架,吵得太后心恼, 却无力爬起身叫她们安静下来。
太后只隐隐约约记着她们吵完这一架,池雨伏在自己的床边哭诉了些什么,追在阿樱身后也离开了。
两人离去后, 都没有再回来, 太后对外界的光感由亮转暗,整整一天,她谁也没有等回来。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太后思路当时很混沌,但也记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
她一个冷宫失宠的妃子, 如今还重病垂死,两个侍女寻活路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很伤她的心而已。
她的思绪越发沉沌,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竟然回到了从前居住的宫殿,那个薄情却让她深情的男人,正坐在她的床榻旁。
见她醒来,他激动得跳了起来,催促着宫人去把太医叫来。
就好像,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矛盾,没有撕心裂肺的背叛。
太后几乎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噩梦,阿樱也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但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连池雨也不在她身边?
事情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那为什么她会被放出来?
这个薄情人为了他的江山,明明知道真相,却也能斥她心性不善,将她的儿子,过继到了她的仇人常氏名下。
他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说:“瑾妃心性不善,害了常妃的龙裔,打入冷宫思过,非朕令不得出。”
常妃觉着这个责罚过轻,这个曾对她浓情蜜意的男人便说:“常妃痛失孩儿,便将瑾妃的儿子过继到常妃名下吧。”
“瑾妃不知是非,皇儿可不能学了她,便将皇子的字定作知非,让他时时警醒着吧。”
太后当时含冤要为自己声辩,先皇却听也不听,只让她与陪嫁侍女池雨立刻去往冷宫。
若真是她害了常妃孩儿,如何罚她都能接受。
可偏偏,她什么也没有做,凭什么受到责罚?
她费尽心思,动用了她能动用的所有人脉,恳求自己兄长帮自己调查,才查出来,常妃本就是假孕,不过是陷害她而已。
她让池雨把证据送到了先皇书房,却没能等到自己被宣布清白的消息。
只得到先皇手书的四个字:“我知非你。”
他原来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晓得,只是想要挑起她母家与常家的争斗。
她听说,自己的母家因自己被打入冷宫,每日在朝上与常家族长针锋相对。
听说他会在朝堂向着自己母家,然后回到后宫后又补偿常妃。
太后那时搞不懂先皇在使得是什么把戏,她只是觉得自己一腔情爱全部错付,还害得自己父兄也不得不搅进浑水中。
就此一病不起。
太后已经不想再去揣摩先皇想什么了,她只是躺在自己的宫中,想着离开了的池雨和阿樱。
她被放出来,难道是她的两位侍女做了什么?
想到这一点,她再次提了心,她再也不想失去什么了。
又过了两日,池雨才再次出现在她身边。
池雨的脚跛了,哽咽着告诉她:“娘娘,阿樱闯上大朝会,当众揭露了咱们搜集的所有证据,被杖毙了。”
哦,怪不得她会被放出来呢。
一年一次的大朝会,不止是京官,地方官、异姓王、边防守将都要回来参与。
这样一个场合,将确凿的证据展露出来,即便先皇不愿意,也得顾忌颜面承认她的清白。
但这样一个场合,竟然有宫女擅闯,断然是留不得性命的。
太后的脑袋里空白一片,表情痴痴的,许久才问:“那阿樱的尸身呢?”
“她没有亲人敛尸,又犯了宫例触怒龙颜。”池雨鼻音越发重了:“听说尸身已经被丢去乱葬岗了。”
连尸身也没有被好好收敛?
她得去为阿樱敛尸才行。
太后痴想了一会儿,想要翻身下床,却一下子栽倒在地。
池雨抱着她说:“娘娘,你想要哭就别忍着,心中难过就哭吧,阿樱从前不也是这么劝娘娘的吗?”
但是她的眼泪却流不出来,连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哑了几日,病稍好些了,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穿着单衣往冷宫跑。
她觉着池雨一定是在骗她,阿樱坏主意多,一定是为了故意惹她眼泪,才让池雨撒谎。
阿樱一定还在从前住着的院落躲着,等她来找她。
冷宫院落布置一如从前,院内的那张石桌上,依然留着小宫女用刀子刻下的棋盘图案。
那些阿樱收集来的灰白色和黑色小石子,还散乱在桌上。
太后眼睛有些涩,手指触碰石桌旁的木椅,沾上了浅浅一层灰——自她重病,阿樱和池雨就没有心思仔细打扫了,只每日想法子为她奔走求医。
但是后宫中,先皇后与常妃都与她不对付,有她两人在,根本没有太医愿意为了太后这样一个冷宫妃子出诊。
太后又走进了厨房,从前阿樱最喜欢在这里忙活,但如今灶台冰凉,锅内空无一物。
出了厨房,太后彻底茫然了——阿樱到底躲在了哪里?
她往后院走去,觉着此时颓废的心境,大约只有那棵一年四季无叶无花的枯树能够相称了。
那棵树被阿樱呵护了这三年,也没有生出新芽,如今阿樱死了,怕是也再没有抽芽开花的时候了。
然后太后的眼前便亮了。
盛放一树的樱花几乎灼烧着她的眼。
阿樱死了,樱花树却活了。
她呆立良久,花瓣拂过她的脸,便粘在了她的脸上。太后觉着有些痒,伸手一摸,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阿樱曾经对自己说过什么来着?如果樱花开了,就为自己精心制一道樱花糕。
但现在樱花开了,人却不在了。
阿樱失诺了。
太后回忆起过去,百感交集。
虽然心境各方面都成熟了,但是只要一回想起那个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的小宫女,她便会心中作痛。
好在还有这棵樱花树陪着她。
太后看着樱花树,忽然觉着有些不对。
为什么临近墙边的那片树冠,有叶无花——与整棵树的粉色色调都有些不相符。
难不成是这棵树又出了问题?
太后有些紧张,凑近墙边,踮起脚想要仔细看看。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美目,惊得退了一步。
至于美目的主人萧弄音,则是被吓得一头栽了下来。
这树上的樱花,自然是被她摘的。
落下的樱花是熟透了的那种,美倒是也够美,但是要作为点缀,当然是要各种形态的都搜集一些好。
而且萧弄音还想着酿樱花酒,当然要多收集一些才行,光落下来的樱花可不足够。
因而,萧弄音上次收集樱花后,便又从萧慕婉这边翻上墙头,撸了不少樱花下来。
毕竟她与太后从前住着的院子,总是有侍卫看守,她拿着坛子,不好收集。
这一次也是,想着樱花盛放只有这些日子,干脆多收集一些,便爬上了墙头摘。
哪知道会撞上太后。
萧弄音这边迎着太后越发冷下来的目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头栽地已经够痛了,要给太后一个说法,更让她头痛。
难不成让她说,樱花树活过来,本来就是她精心呵护那三年的功劳,她摘点花瓣合情合理吗?
她这边还与太后目目相视,作为萧弄音助手的萧慕婉却是看她栽下去,担忧她出事,连声唤她:“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弄音连忙答了一声让萧慕婉不用担心,然后陪着小心问太后:“太后娘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都知道哀家从前被打入过冷宫,还问出这样的问题?”太后心情不佳,旧账重提上次萧弄音借口为萧慕婉开脱的话。
“这就是太后娘娘从前住着的院子啊?”萧弄音明知故问,见太后表情更冷,声音越来越小:“风景还不错嘛... ...”
“从前没有樱花树,可没有什么风景。现在树让你撸秃了,也没有什么风景了。”
这棵樱花树对太后重要性十足,结果萧弄音竟然为了酿酒就摘花。
摘花就算了,摘得一片树冠都没花了,这就很过分了。
萧弄音也知道不妙,连忙在太后发落之前向太后说:“我这也是看这樱花开了,觉着不能看过就算了,总得让它多发挥点效用啊。”
“你还有理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樱花树应该既有观赏性,又有实用性。观赏性就这半个月的,若是实用性,存些花瓣做些食物或美酒什么的,不就可以长久记着这樱花了?我就拿樱花制了道小食,太后娘娘不妨也尝尝?”
太后原本对她就要出口的斥责,又收了回去,皱着眉问道:“你会拿樱花制食物?”
“嗯,啊。”萧弄音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跟我宫里厨子学的。”
“你宫中的厨子倒是多才多艺,御厨都少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宫中御厨学的都是规规矩矩那一套,太后也曾问过他们是否能拿花制食物,他们倒没有说不行,但是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带着花的苦味和泥土的涩味,难以入口。
“是啊是啊,太后娘娘,您要是想吃,不如去柔昭仪院子中,我做的樱花酒酿还有许多呢。”
“算了。”太后拒绝道。
不是阿樱做的,旁人做的吃了也无趣。
“今次便不与你多计较,但不许有下次,这棵樱花树哀家非常看重,你明白了吗?”
啊?萧弄音摸不着头脑,这老歪脖子树还真是出息了啊,会开花就被太后当心中宝了?
她从前雕根簪子,还把老歪脖子树稍直些的枝丫都掰断了呢,也没被太后训斥。
果然这就是美与不美的区别,真实。
但她如今美了,怎么布哈斯赫还反倒对她冷漠了呢,难不成... ...萧弄音一个激灵,是从前的自己作为布哈斯赫的模板媳妇,改变了他的审美?
那可就不妙了,她现在可当不了个酷姐。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大虐伤身qwq
太后:说到底,哀家还是没吃到樱花酒酿,樱花糕也没有
女主:下次,下次一定
太后:哼,下次是你掉马了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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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死而复生
萧弄音这边还在筹谋着, 如何把先皇后的图谋兜出去给太后听,毕竟自己出宫被抓不是光彩的事。
且她本来也就不该认识先皇后,如果只说是被贼人绑去, 太后听说是清月庵, 估计会让她忍一时之气。
就很难办。
然而先皇后那边,已经因为她的成功逃脱, 没法再慢慢等下去了。
静深法师虽然不愿意自家侄女与草原人一块卖国害了将兵, 但面对先皇后那张双泪眼,也没法对她狠下心来。
她的沉默便意味着默许,武家的权力真真交到了先皇后的手上。
于是只两日,萧弄音便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萧沉璧。
“稀客啊。”萧弄音打开门瞧见是他, 倚着门扉向他打招呼,都没让萧沉璧进去。
萧慕婉把萧家的遮羞布扯开,她也打了掩护, 差不多也算是和萧家彻底撕破脸皮了。
她与萧慕婉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萧沉璧都没来宫中看看她们状况,如今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萧弄音对他的到来缘由颇为好奇, 只不过还是刻意刁难了他一句:“大哥看过慕婉妹妹了没?”
萧沉璧皱着眉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她刚才在厨房内揉面粉团, 袖子撸到了胳膊肘的位置,手心手背也都是白色的面粉,连脸上都沾了些。
即便有颜值加成,她这副模样也半点不像个贵妃。
“我有正事,贵妃娘娘不如让我进去说话。”萧沉璧低眉顺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萧弄音撇撇嘴, 这么正经她也不知怎么接了,只好侧了身打开门:“什么事啊?”
萧沉璧进了院子,看着石桌上铺开晒着的樱花花瓣,眉头皱的更紧了,捡了旁边的石凳坐下,问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
这是什么鬼问题,她是溜出宫了,但没必要告诉萧沉璧知道吧。
萧弄音想着就要否认,萧沉璧却又加了一句:“你最好别骗我。”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弄音也就没否认,反问了一句。
萧沉璧沉默着把几个危险的小物件,抖落在了萧弄音面前——正是前几天在清月庵内,她被搜身搜走的玩意儿。
萧弄音嘿嘿一笑,蹲下身把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啊。”
她话落就自己意识到了不对,这些东西怎么会落在萧沉璧的手上。
萧沉璧沉着脸不说话,萧弄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哥见到那一位了?”
“我没有见到。”萧沉璧知道她说的是先皇后:“不过父亲向我转述她的话了。”
“什么话?”
萧沉璧避而不答,而是问道:“清月庵中那位还活着,这件事太后真的知情?”
“说实话。”萧弄音也不糊弄他了:“我不知道太后知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两次往清月庵,还能把惠艺给找到了。”
萧弄音一时无言,这因果完全颠倒了,她是为了找到萧惠艺才去的清月庵,可不是为了揭露清月庵阴谋顺便揭发萧惠艺。
“这事说来话长,总归你知道与太后无关就是了。”
萧沉璧沉默一会儿,他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一点,萧家毕竟参与不深,就怕太后误会清月庵的全部都有萧家的参与。
“那也就是说,那位的谋划,太后还不知道?”
“我想说来着,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所以太后如今应是不知的,不过我真要说可不会隐瞒萧家的事。”
萧弄音也不隐瞒他,表示自己是不打算为萧家掩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