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炖鸡汤用的是京城里不常养的那种五黑鸡,还差人另买了一只黄油鸡,五黑鸡用来炖汤,又用新鲜切下的黄油鸡肉剁成细细的蓉子,将原本鸡汤中的杂质和腥气一便滤煮走。
还有那道翡翠白玉虾,冬儿用两只新鲜的梨子切成片,将虾子剥了壳,倒在一起一点点用手抓揉,梨片提了虾仁的土腥气,清炒的时候又往里面添了一些桂花水,故而虾仁吃起来个个清甜。
萧瑜午后没有什么事,想帮着冬儿一起做这些吃的,却被她嫌弃了一番。
她安慰萧瑜,说他倒是不笨,可是这些菜太精细了,不能出差错,以后自会教萧瑜做一些简单的。
她这番阵仗的确把萧瑜唬住了,直言自己在宫中多年也没吃过这样精细的菜,想来冬儿在这些事上就是有天分的。
他也搞不明白,冬儿是如何自己琢磨出这些精细的工序的。
梅音听后亦觉得震撼,看来不是萧瑜夸奖冬儿多一些的缘故,的确是她做得太好了。
她将自己写好的法子交给梅音,让她的下人们学着去做,还说过几日会多写一些,让梅音带去幽州,这样便能吃好东西了。
“这可不行,只有你能把我照顾得比天上仙还会享受,我等你给我做就好了,若是交给旁人,会叫人笑话我娇气的。”
冬儿不答应,她总也担心,若是把梅音饿坏了怎么办,肚子里的小孩子饿坏了怎么办,她还等着做干娘呢。
她现在也和萧瑜学会了威胁人,告诉梅音,她自己不收,冬儿就把这些交给萧琳去,反正萧琳疼她又宠她,一定会让人就这么照顾梅音的。
“好吧,都依你。”
梅音挽着冬儿的手臂,靠在她身侧,嬉笑过后,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很想见到国公夫人还有老国公爷,或许还能替你看看湘琴和小蓉妹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担心会出什么事。”
这种感觉就像是萧瑜出事前,冬儿的那般反应,似乎心意相通久了,就能替对方预感到什么似的。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唉,以后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经常见面了,我现在总觉得心中没有着落。”
冬儿从身后抱住她安慰道:“不要担心了,殿下会保护好你的,而且你可以和他说说心里话,告诉他你这几日心绪不宁,让他多陪一陪你。”
梅音笑了笑,转过身来,拿起自己打的绣样,和冬儿一起做些针线。
“你可不要给我乱出主意了,当时你有心事,不是也没有和九殿下讲吗?殿下这几日太忙了,或许就是因为如今有孕,我自己平日里想得太多了。”
“嗯,好吧,那你可不要再把事情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要胡思乱想。”
冬儿捻起针左右比了半天,由梅音握着她的手才稳稳落下一处针脚。
“没事的,你放心吧梅音,殿下来时和我说了,我们和你们一起到幽州去,路上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好,路上我们要上一辆马车,你就好好照顾我好了。”
见到了那位周神医的尸体,萧瑜万幸冬儿和梅音没有和他二人一同前来。
周神医的死状,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虽尸身已腐烂大半,可是身上所中刀痕清晰可见,一共二十一刀,刀刀直入胸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样子,此人应当是在睡梦中被人刺死,所用的武器应当是朴刀一类,但并不知这是哪一种……从伤口来看,应当是有两人动手,一高一矮,两人的力气也都不同。”
他接过萧琳递来的方巾擦手,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禾,问道:“此人尸体腐烂,面目不得看清,你如何就能认得此人便是周神医。”
萧瑜眉峰轩起,淡淡扫了张禾一眼,便让他一时声颤,连忙跪地答道:“是此人的手,小人见过周神医的手,他称他自幼天残,生下来左手有六根手指,后来一次遇山中匪徒抢劫,被歹人砍下二指,否则小人万万不敢妄认!”
“嗯,你不必害怕,也不必跪我,殿下府中不宁,我也是为了谨慎起见。”
他面色沉凝如冰,轻叹道:“此人应当是周神医无疑,尸体左手的两处断指痕迹,用其他的尸体伪造不得的。”
萧琳并无责怪张禾,只是提点他今后要谨慎识人,切莫被旁人利用,便让他退下了。
“二哥,我认为此事不简单,如果那群人处心积虑谋划多日,不惜害人性命,只是为了做这样的手脚,未免有些可笑,近日来你和皇嫂千万要小心提防身边之人。”
萧瑜的担心不无道理,此次萧琳前往幽州路途当中,只怕是比在幽州时还要艰险千倍万倍。
可是,这方势力到底是不是薛承容呢,如果是旁人,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萧瑜正思考前往幽州之事是否妥帖,杨羽忽然登门拜见。
他似是骑快马一路奔波前来,萧琳见他面露疲色,便令成碧为他看茶,杨羽接过后便一饮而尽。
身着官府,神色忧虑,官靴鞋尖处亦有许多泥土,还不等他出言禀报,萧瑜先一步问道:“是不是天牢中何传持出事了?”
自杨羽得知萧瑜假死一事后,便常与他会面,深知萧瑜料事如神,却不想自己还不曾开口,萧瑜就知道了自己所言何事,不禁瞳仁震颤。
旋即,杨羽埋下头,微微颔首。
他告诉二人,何传持死了。
“请殿下恕卑职无能,今日黄昏时,天牢中有人向卑职报信,称那何传持忽发癫狂,称有鬼魂向他索命,卑职得知此事立即前往狱中,可是待卑职赶到,那何传持已经死了,据狱卒所言,他是被吓死的。”
何传持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若是真的惧怕鬼魂,担心有鬼魂索命,想必早已经死过了千次万次。
萧琳命成碧等离开,只留杨羽一人,望向其腰中的佩刀,轻叹一声,问道:“杨羽,此事当真与父皇无关吗?”
杨羽跪地行礼,恳切答道:“殿下,卑职如今忠于二位殿下,此事若是陛下授意,卑职绝不会有所隐瞒,这何传持死得蹊跷,若真乃陛下授意,想必绝不会用这样的办法草草做结!”
萧瑜俯身将他扶起,让他又仔细讲述一番何传持近况,三人当下决定,事不宜迟,要立即前往天牢彻查此事。
然而,偏偏今夜先行赶赴天牢的人,是萧珍。
萧琳绝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萧珍拦在天牢外不得进入。
前日萧珍协理大理寺卿彻查太子谋逆一案后,萧竞权命其继续分权掌管天牢及大理寺刑狱,故而萧琳未曾向萧竟权或大理寺卿禀明,不得擅自进入天牢。
依照律法规定,此事本无可厚非,可是如今已至深夜,萧竞权必然已经入睡,若是等到明日上朝后再提及此事,想来其中多有变故。
更何况,如今萧珍阻拦萧琳查看何传持的尸首,就是有意阻挠。
萧琳不知为何萧珍会性情大变,亦不知他如今对自己百般为难为哪桩,言语中暗指自己同杨羽私交甚密又为何故,何传持事关幽州吏治清整,他身上尚还背负着许多秘密。
如今何传持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何让萧琳面对幽州黎民百姓,如何面对当年枉死的郗氏一族,如何面对险些命丧郗骏平剑下,九死一生的萧瑜。
萧珍既然要拦,他也不怕硬闯进去。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忽然由宫中传来谕旨,乃是萧竞权口谕,称何传持事关幽州杀吏大案,如今无故身死狱中,必有内情,故而责令萧琳与萧珍共同查办此案。
萧瑜将自己面目与手臂涂黑,微微佝偻着身子,装作一位仵作,一直跟在萧琳身后,静静望向萧珍,令对方总觉得心底隐隐不安,似乎受到了迫死威胁,却又不知这种莫名的恐惧由来何处。
如今萧竞权的口谕下达,有人神色失落,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急躁,也有人气定神闲,毫不在意,萧瑜却应当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听到萧竞权的这份口谕,他只觉得有趣。
即便如今萧琳与萧珍共同彻查何传持之死,如今的天牢到底还是萧珍的势力所在,他要求萧琳,必须由自己的人先行查验尸体,之后萧琳的人才得以进入。
若非萧瑜制止,想必今日萧珍免不了要被萧琳一顿训斥。
“二哥,有我在,你就让让他又何妨,我见过的死人比他萧珍见过的活人还要多,此时若是和他继续争斗,反而是让他得以。”
他说的不无道理,手握珠玉的人,何必与两手空空的乞丐做赌。
也不知萧珍的人能力不济,还是有意拖慢时间,在房中查验了约一个时辰才出来禀报,称何传持身上并无外伤,亦没有中毒的迹象,应当就是长期被关在天牢,心中郁结以致疯癫,将牢房中老鼠的声音当做鬼魂作祟,自己将自己吓死了。
这样的蠢话,萧瑜听到一半就不愿再听了,若不是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他恨不得当即将那仵作和萧珍讥笑羞辱一番。
他默不作声,向萧琳行了个礼,便进去查看何传持的尸体。
他的死状的确可怖,双眼暴凸,遍布血痕,两侧唇角几乎撕裂一般扯像双耳,似笑非笑。
何传持两手紧扣两侧额头,长时间不曾修理的指甲,亦深深刺入头皮之下。
虽身死时间不长,可是他的尸身已经僵硬无比,不能将两手放下,蜷曲的双腿亦不能放平。
果真是别开生面的死法,萧瑜愈发觉得有趣,用白手帕在其口鼻处轻擦拭了几下,除去泥污,隐隐能看到一些幽绿色的粉末,没有异样的气味。
到底是用毒,还是什么旁的招数?萧瑜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两指探及何传持胸口下二寸之处,忽觉得此处有些异样,似乎比其他地方的皮肤肿胀松软了一些,又略有些青紫,他方才以为此处只是普通的碰擦伤。
他隔着布巾轻轻按压此处几下,那片皮肤的颜色变得更深,萧瑜当即色变,告知萧琳与萧珍前来观看。
为避免被萧珍诬告,他事先并不言明,只是一边口述,一边让萧珍的人为自己代劳,一点点剖开那处皮肤,取出淤血凝结的血块,伴随着那仵作“啊”的一声惊呼,一根足有女子手掌长的,比普通绣花针略粗的钢针刺入何传持的心脏中。
萧珍对此钢针的出现亦颇为震惊,恶狠狠瞪向那名仵作,又转而审视站在萧琳身后,面色平静的萧瑜。
他也说不出来什么理由,只是自己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会被这个相貌平平,不善言语的仵作吸引。
萧瑜只用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查明了何传持真正的死因,他将自己方才在何传持口鼻处得到的有绿色粉末交给萧琳等人查看。
他告知众人,此乃蕈草菇干粉,有致幻的作用,吸入后会致人癫狂失智。
从前楚氏建朝时,西南魔教虹日玄月教横行肆虐,教中曾有一种致人迷幻的奇药,其中便含有这种蕈草菇,如今那种奇药已然失传,这种蕈草菇亦十分难得,只在西南少数村族中种植。
萧珍死死盯着萧瑜,如今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骂道:“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凭你自己这满嘴虚言吗?本王凭什么相信你?什么魔教,什么蕈草菇?你又有何凭据?”
“睿王殿下恕罪,卑职不敢欺瞒,所言之事皆是有证可查。”
萧瑜故意用沙哑软弱的语气回答,可是却并没有掩饰自己一贯的不屑与冷淡,这让萧珍更为恼火,几乎要近前逼问。
万幸萧琳将萧瑜护在了身后。
他“先皇曾派兵平叛西南,叛军中有从前魔教遗民,将魔教巫蛊方术献上,,此后不少西南奇药自皇室流出,在京中亦颇为盛行,有没有这样东西,就请四弟自行查证吧——我无意与你争斗,可是何传持之死事关重大,你若在胡作非为,便休怪我待你不留情面了!”
回到王府途中,萧瑜告知萧琳,依照那根银针刺入何传持胸口中的力度和方向,绝无可能是人力所为,如今的江湖武林不比从前几代王朝,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奇人,也早就被所谓江湖正派绞杀殆尽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暗器,不过若能将此暗器运用至杀人与无形,此人亦不容小觑。
伺候几日,萧琳没有松懈调查何传持之死,可是此案自此便再无进展,即便萧珍动用严刑侦讯,亦不曾得到丝毫进展。
不过倒是可以确认一定,何传持死掉,受益最大的人便是薛承容,他也是最需要何传持死去的人。
萧瑜最为担心的事,终于还是要来了。
第96章 日月入弓刀
何传持身死天牢约三日后,英国公上表萧竞权,称自己与国公夫人惊闻太子谋逆噩耗,愧悔难当,几日来身子每况愈下,请萧竞权准允萧琳携太子萧琪幼女回幽州探望。
英国宫乃两朝老臣,德高望重,两子皆为朝廷大将,镇守边疆劳苦功高,此事很快惊动朝野,萧竞权当即下旨召萧琳入宫,命其择日返回幽州探望,特赐御医随行,赏老国公夫妇二人珍药无数,以示皇恩浩荡。
此外,萧竞权特命杨羽随行前往,护卫萧琳左右。
他命杨羽以保护之名监视萧琳,却不知杨羽早已归萧瑜所用。
前日因何传持之死,萧琳与萧珍纷争不断。
可萧竞权明知萧琳在幽州查案历尽艰辛,何传持乃幽州要案犯首,还需由他指证薛承容罪状,可是萧竞权却偏偏要让萧珍分权于他,使得查案一事几番受阻,令萧琳心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