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算不到卫兰就是萧瑜。算不到萧瑜根本不怕那些江湖刺客的手段,也算不到萧琳顾及他的安全,有意让萧瑜留下与冬儿梅音同行。
冬儿相信自己,相信杨羽,他也务必要选择相信。
此时距离那支军卫小队离开寻找大路上的一干护卫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有半点音讯。
萧瑜让冬儿和梅音坐到车中去,与翁主在一起,又让其余几个侍女同坐一辆车中,派几个军卫保护,众人向大路赶赴。
将至黄昏时,一行人回到官道上,依旧不见任何昭示平安的踪迹,萧瑜看过地图,决定暂在驿馆停留,一面等待英国公和宋济民的人前来幽州,一面等待萧琳的消息。
夜色冻凝,明明是伏暑时节,夜里却万般寒凉,冬儿从马车中探出身来,递给萧瑜一块绒毯,冬儿还记得萧瑜很怕冷,也知道他的身子和常人不一样,不能受寒气。
只要有冬儿陪在身边,萧瑜便不会感到冷,他轻声安抚了冬儿一番,说话间便到了程阳驿。
萧瑜命令杨羽的副官用杨羽的官贴告知驿丞,好让其速速准允放行,可是驿馆之内却是一片寂静,并无半点人迹。
孤零零的驿站半靠在一半山崖之下,四周静悄悄的,夜风低吟,驿馆的大门敞开着。
萧瑜轻轻一带马缰,俯身安抚了一下略显不安的马儿,马蹄声的回荡停止,驿馆内的景象亦尽收眼底,整齐,萧条,弥漫着血腥味。
萧瑜眼底划过一道冷光,随即笑道:“你们既然受人之托,前来取我们这一行人的性命,便不该如此畏手畏脚,故弄玄虚,既然做了杀人的勾当,那便出来吧!”
一旁杨羽的副官紧张地看向四周,只听得他身后的木门嘎吱作响,随后一道寒光在他目前炸裂。
毫秒之间,他的佩剑被萧瑜拔出,横立在他眉心之前,为他挡下了一根从暗处飞来的银针。
“这,卫公子,这是!”
萧瑜轻笑一声,驿馆的正门内随即发出一阵异响,似乎有人正在地上不断地喘息□□。
他从手中丢出了一个木匣,那正是他从方才那两个江湖刺客手中缴获得来的,一个给了萧琳,一个自己戴在身上。
“都出来,我不喜欢用暗器这种阴损的招数,你们可不要逼着我破杀戒!”
副官当即对“卫兰”拜服地五体投地,拔出自己右侧的锻刀迎战。
萧瑜话音未落,脚步声响起,一众黑衣人飞也似的将两人包围起来,萧瑜回身掷出一剑,将为首奔向冬儿和梅音所在马车的那个黑衣人斩杀,其余人均被其他兵卫拦杀半途。
他同副官下马走向馆内,找到了门后那个倒地抽搐的杀手,将那个木匣在她面前一晃而过,用做展示。
萧瑜用木匣抬起她的下巴,果然是和方才那个苍容女子相似的脸,随后笑问:“你的好姐妹把你招认出来了,不过我不会让你死掉,你还要做我们的人证。”
他将那根银针从那女子后颈拔出,轻轻挡下她袭来的一掌,用着同样对付华吟的办法,不出半刻,那杀手便连连求饶。
萧瑜废了她的武功,让副官带她下去审问,众人来报,称在一处偏房内发现了驿丞等人的尸体,萧瑜简单检查过,发现他们皆死于这暗器之下。
万幸他之前审问过那个女刺客,得知她还有一位胞妹,所用的武器都是这样子杀人无形的无影针。
副官看着那些尸体脸上惊惧扭曲的神色,一时觉得心惊肉跳,便问萧瑜:“公子,如今这里应当没有危险了,是否请翁主她们前来歇息?”
萧瑜本以为此处地势不佳,不宜留宿,可是毕竟要顾及梅音的身子,便也应允下来。
众位军官多有战伤,萧瑜为众人简单处理过伤口,又为梅音诊脉,让她安心休养,不要太多顾虑。
无论如何萧瑜永远都是最忙碌的那一个,冬儿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带着翁主为众人煮了些米粥,添了些青菜盐,特意为萧瑜留好了一份,一直没有失了温热。
翁主拉着冬儿的手不肯放开,似乎她和冬儿玩得十分开心,但是见到萧瑜的时候却总是十分害怕的模样,明明方才还在说笑,就忽然失了神色,惊惧不已。
萧瑜对她的表现感到十分奇怪,便半跪在翁主面前与她平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自己说,翁主望着他摇了摇头,却又忽然抬起藕节儿一样的手臂,点了点他眼角的红痣。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似乎曾经见过翁主一面,那时萧瑜和太子萧琪还算是和谐的兄弟二人,在太子妃生产后,曾与萧琳一同前往太子府上,彼时萧瑜第一次抱起年幼的翁主,她便抬起手去碰他眼角的红痣。
萧瑜不免觉得好奇,刚想问翁主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她却又惊慌不定起来,萧瑜向她的视线看过去,竟然是侍奉她的那位老仆正同容吟交谈着。
冬儿问她:“是不是那个老婆婆照顾你不好,没事,今后啊你就跟着那位皇嫂就好,你们一起住到国公爷家中,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翁主点点头又摇头,可是就是不说话,应当是那日东宫被御卫查抄,她受惊所致。
“好吧,若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想办法告诉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坏人了。”
翁主看向梅音的房间,看到梅音从房中出来,便谁也拦不住地向她奔去,抱住梅音,作势要将她往屋中推,众人被吓了一跳,忙将两人分开。
梅音和冬儿方才一直陪着翁主,对她也十分好,不知道为何翁主要如此行事,想要去问个清楚,又被容吟拦下,在她和芳吟看来,方才翁主明明就是想将梅音推倒,怎么能让她再次得逞?
翁主拉着那年老侍女的手,泪水糊满了整张面孔,可是依旧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是不断地看向每一个人。
萧瑜愈发觉得奇怪,正打算上前同翁主讲话,她身边站立的那个老妇却忽然将她推向站在梅音身侧的芳吟,又露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容吟,将梅音扑倒在地,大声嘶喊着不准众人上前。
她将梅音从地上拖起,用刀架在她颈前,众军卫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容吟恰被她一刀刺在后心,伤势不轻,她望着那老妇狰狞的面容,忽然喊道:
“你……你是华吟?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你要做什么!”
那年老侍女从面孔直至脖颈上每一寸肌肤都是暗瘢与细纹密布,怎么可能是那以美貌自珍的华吟?
旁人看不出,萧瑜却大约明白了容吟如此呼喊的原因,那是因为华吟耳后的那处紫色胎记。
可是她怎么在短短几日内老得这样快?
看着几人惊恐的神色,华吟很是得意,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让副官寻一条粗绳将萧瑜双手捆起来,勒令众人丢掉兵器退至远处。
萧瑜没有多说什么,主动将自己的手抬至身前,让副官将自己的双手捆住,又与马厩前的廊柱相连。
梅音习武多日,自然学过如何反夺白刃,可是却被华吟威胁,称若是梅音再敢反抗,她身边的芳吟冬儿还有翁主一个都逃不掉,梅音这辈子都要背上一条人命。
华吟侍奉梅音多日,太了解梅音的性子了,知道只有这样,梅音才会乖乖就范。
鲜血从容吟后心处汩汩流出,萧瑜知道她应当是要扛不住了,梅音暗向萧瑜使了个眼色,提出自己不会反抗,但是要让萧瑜及时救治容吟,却被华吟呵斥住。
“都别忙活了,你们这群贱人,害我害得这样苦,你们都要死!”
她随后吹了一声响哨。萧瑜听到林中乍起喧嚣,有一队人马正在向驿馆外逼近,华吟便拖着梅音向驿馆大门走去,那队黑衣人也恰在此时来到了驿馆门前。
萧瑜自然不会乖乖就范,正当那群黑衣人举刀冲向前来,要将众人杀死时,萧瑜挣脱麻绳,提起一旁副官藏在草料堆中的长剑便冲入人群中,只听得几声脆响夹着惨叫声,电光火石之间,那十余人便悉数被萧瑜杀死了。
他的剑已经落在了为首那人的颈侧。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到底是谁!”
萧瑜前世一路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如今毫不掩藏杀心,周身的戾气凌厉逼人,只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震得人心口惴惴。
他扯下面前之人脸上的面罩,发现此人竟然是薛承容之子薛康,他此时不想多给薛康活命,正要一剑结果他时,另一队黑衣人前来,为首那个压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他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那人抬起头对上萧瑜的视线,萧瑜的剑亦应声落地。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萧琳竟然被薛康的人抓住了,梅音也落在了华吟手里。
那薛康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死,方才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两腿间落下一股腥水,如今转而有了气势,由自己下属搀扶着狠踢了萧瑜一脚,却又被他凌厉的眉眼恫吓得不敢直视。
萧琳似乎是受伤不轻,被人捆吊着手臂从马上推下,萧瑜这才看清他腿上一片血红,几乎能看见森森白骨。
梅音看到萧琳,眼泪便夺眶而出,只是被华吟捂住了嘴巴,一点哭喊的声音也发不出。
押着萧琳的人是薛康的庶弟薛唐,他瞥向萧瑜,挑衅问道:“你就是卫兰?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如今你二殿下和他的美人都到了我们的手中?”
他亦不敢近萧瑜身前,指示命手下将萧瑜绑起,继续羞辱道:“这就是你们和我们薛家作对的下场,莫要说是什么颖王殿下,就是当朝天子,我们也不放在眼里!放心吧,今日死的单单只是你们,就在今夜,这整个京城,整个天下都要换人做主!”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萧瑜质问道,他难以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他最恨有人用自己珍重之人的性命威逼自己就范,前一世他害死了冬儿,永失所爱,这一世,就在此时此刻,他珍重之人的性命——冬儿,二哥,梅音,悉数都掌握在他人手中。
都是他的错,他明明可以想到的,他明明可以保护好每一个人的。
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萧瑜不出几个回合就可以把他们都杀死,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负担不下失去任何一个人的悔恨。
他已经承受了整整十载那样的悲苦,如今费尽心思,九死一生,才换来了这些许的幸福。
萧瑜不是不能反抗,他只是救不了所有的人,这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
他忽然有刹那失神,老天爷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这到底是他的福报,还是他的报应?
“殿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冬儿前世常说的一句话忽然映在他脑海中,远处萧琳沉沉望向他的目光让萧瑜抬起了头。
萧瑜又转头看向冬儿,他们眼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只是在和他说着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不必在意我,你要活下来。”
第98章 悲响动四方
薛唐告诉萧瑜,今日不仅是萧琳卫兰的死期,亦是萧竞权的。
薛承容已与顺州刺史密谋造反,就在今夜,顺州府四万大军已开赴京城,只待今日亥时更鼓,便与参与反叛的京城守军里应外合,杀赴皇宫。
原来薛承容的动作不只是对二哥下手那么简单……难道是萧竞权做了些什么,才使薛承容坐做到了这样鱼死网破的地步?
萧瑜不禁挑眉,讥讽道:“你们可真是好一番谋划,怎么,如今薛承容倒是胆子大了?不是从前那个拿颖王殿下也无可奈何的人了?不是一见到皇帝就两腿发软的人了?”
事到如今,萧瑜不是不信薛承容的野心,他只是不信萧竞权会这样轻易地放任自己的江山落入薛氏一族手中。
薛康看不得卫兰这样轻蔑,却又拿萧瑜毫无办法。
明明对方被刀斧逼挟,狼狈不堪,自己身在马上居高临下,可是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把自己的尊严如草芥一般践踏。
在萧瑜面前逞不得威风,薛康便转头看向萧琳,狞笑道:“你们休要故作镇定,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快,把这些人都带去林中处死,把这里收拾得清静些,让二殿下和他这位美人好好团聚。”
萧瑜被推走离开树林前,仔细观察了在场的黑衣人,除去薛康薛唐,一共二十一人,还有一个便是华吟。
押解萧瑜一众人往林间去的黑衣人一共有十个,华吟也被一路推搡,带向前路。
她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带血的尖刀,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形同鬼魅。
冬儿和萧瑜心有灵犀,一边向前走,一边悄悄走近到一起,冬儿试着去解萧瑜手上的绳子,但是却被一旁押解的黑衣人呵止。
萧瑜摇摇头,看向冬儿,满心满眼都是愧疚。
明明许诺过,要永远的保护好她,不再让冬儿受到分毫伤害,可是如今却拖累她置于如此险境。
冬儿低声说了句:“我不怕,一定会没事的,殿下。”
她一面挽着翁主,一面抱紧了萧瑜手臂。
如今冬儿已经在他身边,萧瑜便没有再多顾虑,可以放心的行动了。
黑衣人众将一萧瑜及副官众人押至林间一处开阔的地方,命令众人跪于地上。
其中两人似乎是见到冬儿和芳吟貌美,绕着两人转了一圈,便欲对冬儿和芳吟行不轨之事,扯着芳吟的手臂便要将人拖走。
似乎是那人的下属出面劝阻,两方人就此吵嚷推搡起来,冬儿忙把惊魂未定的芳吟拉回来,又悄悄往翁主的脸上抹了一些泥巴。
萧瑜压制住欲把方才那□□活剐的杀心,望向一旁的华吟,柔声问道:“你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如今我们已经是将死之人,这件事总能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