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抚着冬儿的额头安抚,良久后,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沾满他体温的玉坠子顺势掉在冬儿唇角侧。
冬儿的脸霎时烧沸了,可是她相信萧瑜,随后咽了咽有些干渴的喉咙,张开红润的唇瓣,贝齿将那温润的玉坠子轻轻衔咬在口中。
第120章 冰雪满扉(四)
冬儿起来时天色尚还朦胧,龙凤红烛将至燃尽,流连了满桌盏的红烛泪,寝殿中暧昧不明的气息与她细弱的嘤咛交织着。
她正睡在萧瑜怀中,保持着昨夜最后的姿势紧紧拥靠着他。
萧瑜颈上挂着的那玉坠子还贴在她面颊边上,一半是冬儿的体温,另一半是他身上的,似乎隐约能看见些残存的涎液。
看到这玉坠子便想起昨夜的事,才知道原来男女欢好之事是这样的难为情。
两人青丝仿佛藤蔓一般缠绕在一起,身下的床褥衬着冬儿的身子略显粉红,将她身上斑驳的吻痕也一同掩盖去了。
冬儿只觉得好累,这简直比从前做过的任何辛苦活都要累,特别是绵绵软软的双腿,就连挪动一分的力气也没有。
萧瑜抱着她抱得很紧,正如他昨夜给冬儿讲的那个很长很长的,很离奇的故事一样,他不能让冬儿再离开他一步了。
冬儿脑袋晕晕的,她想起昨夜忘情的缠绵,想起自己最开始遇到萧瑜时心中绞痛的怜惜,想起日日夜夜为他所遭遇的苦楚难过不已,她觉得有些生气,可是这种生气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前世今生的事,她不在乎,她只有和萧瑜的今生今世。
冬儿想,若是真的能有神明保护着萧瑜,她也很开心,她希望眷顾萧瑜的神明可以继续保佑着他,让他不再有一分一秒的伤心,保佑他王朝安定,做一生一世的明君就好。
她明白萧瑜的苦心,她不怪萧瑜隐瞒了这些事,比起回想过往种种,她只能想到,今生今世萧瑜从来都没有因受过宫刑而郁结困苦,这就足够了。
她终于是可以这样亲昵地感受着他皮肤上每一寸温存的气息,抚摸他的身体,像从前他怜爱自己那般用心地呵护着他。
若说是有什么遗憾的地方,那大约就是还有些心疼前世的萧瑜吧。
那个受伤的孤独的萧瑜,他应当就是自己如今抱着的这个人吧,若不是的话,是不是就没有人去疼他了呢?
先前因心悸的毛病,萧瑜为自己操心了太多,冬儿生怕自己身体不争气,便把眼中忽然开始打转的眼泪压回去,萧瑜本还在静静安睡着,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便看见泪眼朦胧的冬儿。
他方才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前世记忆的最后时刻,那种孤凄的绝望。
“怎么了,冬儿?”
萧瑜顾不得这个梦来得奇怪,抬手去擦拭冬儿的眼泪,让她重新枕在自己略有些僵酸的手臂上。
他的确是等了太久了,昨夜是他和冬儿第一次,他本不想让冬儿太累,初时也没想要欺负冬儿,只是情到深处,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冬儿,都失控了。
什么自持和理智,什么祖宗之法,上天之道,他扔掉这一回又如何呢。
萧瑜不想见冬儿哭,更不要说是为了这样的事,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细心安慰,说不尽歉疚的话。
冬儿也讨厌自己只会哭,只会哭的人会把福气都哭没掉,她便撒谎说是自己很高兴,想到自己终于和萧瑜在一起了,萧瑜从来都没有骗她,她竟然真的从一个小宫女摇身一变做了当今的皇后娘娘。
这的确是一件高兴地让人落泪的事,冬儿差点都忘了。
“你若是生我的气,生气我瞒了你这么久,那就打我一顿,骂我一顿。”
他并非是不伤心难过,也并非是毫无歉疚之意,萧瑜只是太开心了,如今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秘密,弥补了所有的遗憾,他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地与冬儿结为夫妻了。
“才不要——我不舍得……我只是很心疼你。”
“那冬儿哭什么呢?”
“不知道……哭一哭都不行吗?”
她嘟哝说道,萧瑜却笑了。
“好,怎样都好,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看殿外的时辰应当还有些时候,昨日母亲纳兰告知两人不必守什么礼节早起前往拜见,她亦不想早起见人,萧瑜只消和冬儿安稳生活便是。。
萧瑜定了定心神,握着冬儿的手重新睡下,他还想和冬儿做许多事,他和冬儿还有数不尽的大好光阴。
一时想不通心中的烦扰,冬儿便不想了,她很累,也很饿,方才哭过了一场,如今更是觉得浑身酸软,萧瑜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自己也没太听清楚,便又沉沉睡去了。
再起来时天已大亮,萧瑜也去上朝了,她因睡得不老实在床上扭动,半截手臂露在被子外,格外冰凉,不见一点温度。
萧瑜命宫人不许打扰她好梦,故而冬儿不出言,也无人敢进寝殿侍奉,她也不急于梳洗,自己穿好寝衣坐到镜前,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出神,偶尔想起昨夜之事,面上泛起淡淡笑容,遮去眼底原本的忧思。
“锦书,祥雁,你们进来好吗?”
话音才落毕,宫人们便推开宫门进来侍奉,个个低着头,面上却带着喜色,自己的主子迎来了喜事,前途无限,自然是应当高兴的,可是冬儿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真的为了自己和萧瑜开心。
“娘娘今日想要什么样的梳妆,还是要和从前一样,梳个简单些的发髻吗?”
锦书从一旁的奁匣中为冬儿挑选着,拿起梳子准备为冬儿梳头。
“嗯,算了,梳个好看些的吧,不然陛下送我这些发簪都用不到了,不过也不要过于繁重,不然头会很痛——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陛下呢?还在上朝吗?”
锦书听到皇后娘娘愿意打扮得华贵些,开心得合不拢嘴,祥雁也开朗了许多,在一旁半掩面笑道:“听说今日朝上的事务众多,陛下下朝时已经不早了,可是即便如此,陛下还是第一时间就回来看娘娘,娘娘那时还没醒,陛下就让奴婢们不要打扰娘娘,让娘娘好好休息。”
冬儿不由得脸红,轻声道:“我居然睡了这样久吗,那陛下他如今在哪里?”
“梁大人来过,他说陛下正在紫宸殿处理一些政务,娘娘若是醒了,可以到紫宸殿去见陛下。”
“那是不是不大好,陛下听起来忙碌,我不该前去打搅……”
祥雁这才告诉冬儿,梁明不止来问过一次,想来若是再见不到冬儿,萧瑜就要把奏折搬到寝宫里来批阅了。
闻言,冬儿不免低头羞嗔,她的确也想萧瑜,故而改了主意,让锦书快些为自己梳头就好,也不要精心挑选什么首饰,她想快些见到萧瑜。
冬儿一心怀着喜悦前往紫宸殿,可是殿内的氛围却似乎不甚明朗,萧瑜正与几个大臣议事,冬儿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是门口的礼官却已经喊出了“皇后娘娘”,无奈进殿受了大臣们一拜。
他从书案上抬起视线,望向冬儿的目光深沉和煦,冬儿还有些不大适应,小声问他自己要不要先到后殿去等,萧瑜却握紧了她的手,继续和众臣说话,丝毫不担心让她听到有关朝政之事。
她听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昨日二人才大婚迎来一件喜事,今日在朝堂之上便有人给萧瑜极大的不快。
“陛下三令五申禁止朝臣议论皇后娘娘,对皇后娘娘不敬便是对陛下不敬,可是此贼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胆敢行巫蛊之事诅咒皇后娘娘,实乃罪不容诛,依律应当腰斩,况且此事牵涉并非孙贼一人……”
正在讲话的大臣瞥了站在萧瑜身侧的冬儿一眼,声音降低了半分:“方才陛下也听到,那孙贼之女与皇后娘娘年纪相仿,当日孙贼与其妻白氏便已有僭越之心,想必是暗生取代之意,不仅是觊觎皇后之位,恐怕更是想成为外戚干涉朝政,夺取陛下的皇位啊。”
冬儿还没一一熟知如今朝中的大臣,但是她不傻也不笨,她听得出什么是赤诚忠勤,也听得出什么是暗藏祸心。
她不喜欢这个大臣拿腔作调,好像是装出一副关心自己的样子,字字句句却是在给萧瑜暗中施压。
萧瑜正静静听大臣讲话,一门心思却都放在冬儿身上,看她想要张口,便不顾那大臣舌枪热火,倾身柔声问道:“皇后想说什么?”
冬儿被他问得一愣,本想摇头,可是萧瑜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虑。
她清了清嗓子,启唇朗声道:“多谢大人关怀,只是本宫不信巫蛊之事,这小小的巫蛊之术怎么能伤人性命,陛下固然严禁旁人觊觎后宫之位,可是同样陛下也明令律法昭昭,此事尚不明朗,应当由陛下派人查明后再做定夺。”
那大臣从未想过皇后娘娘是这般不矜而庄落落大方之人,一时想不到旁的话回答,便连连称是,坐回一旁接过萧瑜的赐茶。
冬儿虽言毕,心中却还是紧张万分,直到和萧瑜对视,看到他唇角的笑意,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朕与皇后还有要事商议,如今时候不早了,朕总不能留你们在宫中用午膳——都跪安吧。”
比起激愤昂扬的几位臣子,萧瑜的态度反倒平和许多,反反复复议论半个时辰有余,却没有得到半点圣上态度,众人只好悻悻离去。
宫人早已熟悉了萧瑜的要求,若是皇后在场,便轻易不会有他们的事,故而一一退下,冬儿问萧瑜有什么要紧事要商议,萧瑜摇摇头。
“你来了就是要紧的事。”
“好吧,那我可有给你丢脸了,真是的,我刚刚明明不想说话的。”
萧瑜在冬儿颊侧亲了亲,温声道:“没有丢脸,不过下次你便不要和他们好言好语,同他们讲什么道理,冬儿应当让他们滚出去,跪到殿前,跪上个三天三夜才好!”
冬儿撇撇嘴,小声道:“那岂不是让我做坏人,殿下真坏——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我听了几句,却还是不太懂。”
萧瑜苦笑着摇头:“这群朝臣没有一日能让我安心的,方才一直被提及的孙青茹,他是朝中旧臣,早年间就反对为母亲封妃,我初登基时也常常与我作对,手下的学生也曾写过文章,在封你为后的事上大放厥词。”
“是这样吗,记得先前,我好像也听裴大人说起过有一位孙大人文章写得极好,是他吗?”
萧瑜颔首:“是他,我爱惜他一身才能,忠心于社稷百姓,固而不做追究,经历过一些事,他已经对我表示依顺之心,他也为从前所做之事愧悔,这一次闹出巫蛊之祸,想来是被旁人做了文章。”
今日朝堂之上,与孙青茹多年交好的挚友忽然启奏检举其与妻子白氏行巫蛊之事诅咒皇后,言辞恳切,人证物证详呈,的确是让萧瑜有些猝不及防。
前有严令下达,事涉皇后,后又有确凿证据,萧瑜他就算是想对孙青茹网开一面,却也无奈只能先罢免孙青茹官职,将其与妻子投入天牢详查。
冬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她知道蒙冤的滋味,即便这个孙大人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若不是他做的事,便不能责罚他。
若是以往,她一定不想让萧瑜这样做,可是如今不同了,萧瑜是天子了,他才即位不久,尚未在朝中立稳根基,还有许多的顾虑,她也应当帮他多多考虑,不是吗?
两人正无言时,太医前来请见,萧瑜打起精神,挽着冬儿坐到了一旁的小榻上。
“怎么还要让太医来,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心口那处伤口又复发了?”
冬儿一连问了许多,说来也奇怪,如今她比从前更担心萧瑜。
萧瑜摇摇头,安抚她坐好,浅笑道:“我知道你不信巫蛊之说,就当是我相信了,好吗?让太医为你瞧一瞧,总归是好的,今后我会每日让两位太医为你诊脉,你平日里也要养身惜福,多注意着身体,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萧瑜说这话并无他意,可是冬儿却想到了别处,不禁有些脸红,是啊,她还没想到这件事呢,今后她自己就不必那么羡慕梅音了,或许她和萧瑜也会有小孩子。
自然冬儿的身子康健无碍,萧瑜叮嘱太医不可向旁人谈及今日前来紫宸殿为冬儿诊脉一事,亦不许除自己和太后以外任何人探查有关皇后凤体事宜。
太医跪安离开,萧瑜心中的这块石头才算是将将落地,柔夷紧握手中,心中积郁的杀念也消散了几分。
他自知孙青茹不是愚蠢之人,动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后实在可笑,但萧瑜心中亦有明镜,所谓物证可以一时捏造,可是与他交好的挚友却不能一时凭空寻得人证以及来往书信,孙青茹从来不是什么无辜纯良之人。
杀伐果决固然招致残暴后世之名,可是前世的萧瑜已经证明手段狠厉的确是治下利器,若是此事实在难察,处置孙青茹保全他一家性命,倒也不算让他无辜蒙冤。
说来也奇怪,今晨的那个噩梦,似乎格外绵长,萧瑜不由得胡乱猜想,若是自己不曾与冬儿重逢,而是依旧做那个孤家寡人,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