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桌前重新写了一份字条,确认满意后拿出一张带有金印的纸,将内容原封不动地誊写在上。
冬儿看了看被丢弃的字条,与前几日萧瑜写的字又是不同的风度,称赞萧瑜字写得好,还会写不一样的字体。
她也注意到了,字条上的内容有关梅音和萧瑰,似乎还牵涉到了御苑和四皇子。
萧瑜对冬儿没有隐瞒:“如今就要到除夕了,除旧迎新,就应当把坏的旧的东西都留在过去,物件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他模仿了萧珍的笔迹写了一封书信给萧瑰。
除夕夜宴,他该见一见自己的五哥了。
萧瑜在忙碌他自己的事,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冬儿一个人搬来了午睡前已经活好的面来到内殿,因为没有红泥印,她就拿甜菜头切碎了拧出汁水,用作一会儿点在花面糕上的彩印。
除此之外,冬儿还取了一些红糖做了酥馅心,切了块萝卜拿给萧瑜,让他给自己刻上一些新年可以用的喜庆吉祥的字。
“殿下既然写字那么好,篆刻也一定很好吧,冬儿想做那种印着吉祥话的面糕,可以的吧。”
前几日做饭失败的挫败历历在目,萧瑜本来对那个萝卜抗拒地很,如今冬儿都发话了,焉有他回绝的道理。
萧瑜认认真真刻了好久,一面阴刻,一面阳刻,一面是“鸾凤和鸣”,一面是“伉俪情深”。
冬儿看了看,问萧瑜说这是不是过年时的吉祥话。
“自然是的,冬儿怎么不说我刻出来的如何呢?”
萧瑜说谎时就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十分骄傲自负。
“好,那我等会儿做几个面苹果给殿下,晚上蒸好了就可以吃了。”
冬儿领萧瑜洗好手,将自己饧好的面取出来,揉压好后捏给了萧瑜一块,让他随意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好。
萧瑜看着糊在手上洁白柔软的面团有些手足无措,在冬儿的鼓励和期待的目光中捏出了一个造型。
“这是什么呀?”
冬儿看着萧瑜放在蒸屉上崎岖的六头面团问道。
萧瑜回答:“乌龟。”
乌龟……
冬儿走到萧瑜身边,拿给他那只乌龟,教他如何把头和尾巴捏的粗细不一样,教他他如何捏出来乌龟的壳子和四肢,最后还教他用竹筷子压上花纹。
“殿下不要做得太厚了,不然会熟不透。”
小乌龟和她做好的鲤鱼放在一起,有几分诙谐的意味,萧瑜带着恼意指了指鲤鱼,说他想学这个。
冬儿看他的样子觉得可怜可爱,脸上还糊了些面粉,觉得有些好笑,偷偷抬手掩面,却不小心也把面粉蹭在自己的脸上。
她转过头去看萧瑜,却发现萧瑜扶着桌角,一副难受疼痛的模样,气喘微微。
“殿下怎么了!”
趁着冬儿走上前,萧瑜在她脸上画了几道,随后面带笑意,双目沉沉凝望着她。
他把她画成一个花脸小猫的模样,随后故作气恼说道:“冬儿笑话我做的不好看,我好伤心。”
明明是萧瑜做了坏事在先的!冬儿在心里无声抗议,可还是对萧瑜好一阵安慰。
“可是,既然我能握着冬儿的手教冬儿写字,冬儿也应当这样耐心教我才对……”
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冬儿无奈站到他和桌子中间,一点点教他如何把一个面团揉长压扁,做成一条小鱼的模样。
“这个不错,”冬儿夸奖道,“不过再瘦点就好了,这样子蒸出来之后就不会太大。”
随后冬儿又教萧瑜做了面老虎和面兔子,将他们一一排好摆放在笼屉上。
她说做面苹果是自己独会的,还不能这么随便就教给萧瑜,一定要自己去厨房里做,要萧瑜答应不会偷看,随后把甜菜头的红汁和刻好的萝卜交给萧瑜,让他在花面糕上一一压好红印。
萧瑜看着冬儿再三嘱咐,心中莞尔,他的冬儿是越来越会使唤他了。
冬儿看萧瑜一个人留在寝殿压红印也有些不忍,可是面苹果做出来很好看也很有趣,她只是想让萧瑜开心一点,可以等下次再教他做的。
面苹果做起来主要在一个精细上,等冬儿将揉好的面苹果进了蒸笼,萧瑜也端着那些花面糕来了厨房。
“殿下第一次就印的这么好,每一个字都这么清楚,也没有把下面的面团压坏……殿下其实很厉害的,以后要多和冬儿学!”
萧瑜本来还想看看那面苹果到底是什么精细稀罕的东西,来了也不见踪影,听冬儿这样夸奖他,心情才好了不少。
他抱住冬儿,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面粉,随后环着她的腰,静静等温暖的蒸汽填满整个厨房,在他和冬儿身边飞旋盘绕,就像是那两只相思鸟一样,在仙云漫漫的昆仑山仙境双栖双伴。
冬儿算着时间到了,就让萧瑜自己捂上眼睛,千万不能偷看。
她用手沾了凉水,取出来了一颗苹果,捧在手心里给萧瑜看。
蒸过后的甜菜汁变成淡红色,冬儿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染上的红色深浅不一,如果不是用手接过时能感到柔软轻柔的手感,萧瑜还以为冬儿是给他变了一个真的苹果出来。
“殿下快吃啊。”
萧瑜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就在厨房站着细细品尝,松软微甜的面皮下红糖馅甜而不腻,他吃过一口,眼中的柔光就更填一分深情。
“二殿下送来的东西固然多,可是却没什么新鲜果子,冬儿想着要过年了,总要让殿下吃一些苹果,也就只能做这个了。”
她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了,如果说有,那便是想要萧瑜平安就好。
萧瑜拿着剩下的“苹果”喂给冬儿。
“好像有些太甜了。”
冬儿焦急去吃,有些懊恼遗憾,她本以为这糖放的不算多。
萧瑜料到她会有这样让自己心疼的神情,冬儿永远是想着他的。
他用手指把她的笑脸重新勾起来,吻着她的面颊一路亲吻到耳畔,最后咬着冬儿的耳根留下浅浅的牙印。
“我是说你,冬儿才是最甜的,有了你,我吃什么苦都是甜的。”
第30章 月落古今疏(一更)
二月十九,除夕当夜,皇城自宣武门起始,绵延不绝的是五福吉祥宫灯的金红灯火,偶有一弧银光在熙攘络绎的人群中游动,那是月色在积雪上依照的素银。
临近除夕夜宴,洋洋洒洒又来了一场白雪,淡淡铺满整座皇城,各处年赏均分发完毕,各处宫室整洁如新。
阖宫欢聚,诸位王室宗亲,皇子嫔妃一同入宫团圆守岁,一派喜乐欢畅,入冬前那场令人心生余悸的宫廷政变仿若从未发生过,萧竞权红光满面,坐在高位之上静听王爷皇子等敬酒献福。
后宫前朝,一夕之间仿佛变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从前那个贱人在的时候,大家都穿得吉祥喜庆的,独她一个人穿得一身素净,像是要过丧日一般,现在梅妃走了又来了一位宜嫔,还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若是再给他几日,怕是尾巴都要到天上去了。”
身后的侍女看着坐在萧竞权身边的宜嫔心生厌烦,小声咒骂着。
宸妃听这样的酸话听得头痛,出言斥责:“既然知道那是晦气的人了,便不要在吉祥喜庆的日子提起来。”
侍女不再出言,宸妃却回想起晚宴前偶遇宜嫔,听她和其他几位美人说闲话。
“我自然知道陛下不是真心宠我爱我,如今我这样得宠,还是沾了那位不能说的人的光,我只要家中富贵,其余的事全凭陛下好恶,我不学扮梅妃娘娘,难不成还要学那位笑里藏刀的老女人么?”
“也是呢,宸妃娘娘那么恨人家,可是如今坐在陛下身边的人还是轮不到她。”
宸妃听不得这样的话,起身对萧竞权说自己想要外出醒酒,请辞离去。
萧竞权敷衍几句关心,便不再理会,宸妃让侍女叮嘱萧瑰要谨言慎行,随后失落离去。
夜风夹杂着细微的雪粒,宸妃站在殿外花园中,园中远不及殿内的布置,一片死寂萧索,不知何时,风中隐隐杂着一缕幽幽的梅花香,冷冽地灌进宸妃的衣襟中,让她系紧了斗篷。
她寻着那香味一直走到长街上,看见两队宫人提着食盒向南苑去了,拦住人询问,才得知这是陛下钦赐,送往玉芳苑和宜兰园的宴席。
宸妃难顾身上沉重的衣衫头饰,直走得汗湿后襟,寻到玉芳苑处,看到半开的宫门中布饰的与吉庆殿内不相上下,院中心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梅坞,十几位宫人再当中伺候着,正中坐着饮酒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梅妃。
宸妃感到一阵目眩,告诉侍女赶快离开,却还是被坐在远处的梅妃发现,让人请她进去。
她比以往的妆更浓了一些,衣服也更艳丽,萧竞权总是把最好的衣裳首饰赐予她,也终于见她用了一次。
梅妃为宸妃斟了一杯酒,冷冷说道:“看着时间,除夕夜宴还没结束,你怎么来了这里,我以为今夜见不到旧人了。”
“不胜酒力,出来走走罢了。”
“哦,我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俗语,叫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
梅妃笑道,示意宸妃同她一起饮酒,笑看她面色狰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梅妃正在喝的酒很辣,烧得她的肠胃都一阵灼热。
宸妃不想与她过多交谈,起身便要离去,梅妃却说陛下还要一阵时间才会到玉芳苑,宸妃她可以多留一会儿。
“回去了有什么好,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也不必阿谀奉承,不好么?”
宸妃被说中了心事,转而质问道:“好好的梅花树,你就折了用来烧火温酒?妹妹你不是最喜欢梅花的么?”
“我现在不喜欢。”
梅妃向来是不顾规矩和礼数的,喝过酒后用刀从炙烤的鹿肉上刮下了一大片,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枕在膝上慢慢品尝。
“中原的花朵都很美,多年前在碓拓时,陛下和我讲有一种花只在寒冬开放,傲骨凌双不惧严寒,我听了之后很喜欢,如今看着,只觉得厌烦。”
宸妃没有心情听她追忆往事,逼问道:“你如今悠闲成这个样子?妹妹就不想知道你儿子如今是怎样情形么?”
梅妃轻声回答:“除非是瑰儿砍了他一条腿或是一条胳膊的,我都不在意,孩子们的事,就由孩子们自己去闹吧。”
宸妃不语,她不知道梅妃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她见梅妃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抓住她的手,将那根簪子放在她的手心。
“昨日我在陛下那里看到的,如今可以物归原主了。”
这根簪子宸妃记得,这是她交给那个叫孟小冬的宫女的,如今……怎么在陛下手里?
宸妃难以置信的神色在梅妃眼中看来格外有趣,汉人总是这样,在自己做过的恶事暴露之时,一副天真纯然的模样。
依然是沉静无波的眼神,梅妃说道:“你只觉得陛下冷淡你,知道昨日陛下处罚了刑房的掌事,知道陛下给瑰儿参汤喝,却不知道陛下也去过宜兰园,见过那位小宫女吧?”
“你想毒死瑜儿,嫁祸于她,可是那小姑娘却并不如你这样歹毒呢!”
宸妃骤然起身,将那簪子砸在雪地里,怒道:“我劝妹妹你也不必得意,我只告诉你,你和瑜儿只能活一个,你若是想救他,倒不如想想如何趁着陛下还对你有情,以命相抵,让他还能在世上多活几日!”
“不要。”
梅妃轻笑道,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如当年刚入宫那样狂傲张扬,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她。
“妹妹可以杀了我,陛下也可以,只是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一般,冷冷看着宸妃,一双眼睛好像草原上翱翔的鹰隼,锐利地捕捉宸妃心中所思所想。
“好,妹妹且踏着自己儿子的尸首安享荣华富贵吧。”
“这句话也送给你,祝瑰儿平安幸福。”
宸妃幽怨地望向她,愤然离去,赶回吉庆殿。
梅妃目送她离去,对身边侍女等人说道:“陛下让你们再在此侍奉我,你们却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你们也活不了,明白么?”
“是。”众人噤声等候吩咐。
“那若是陛下过问,你们要如何说呢?”
“不曾见人来过。”
“好,这些银叶子你们拿去分了,再去挑一些梅花枝吧,我想独自坐一会儿,若是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梅妃又用刀割下一些炙烤到熟烂的牛肉放在瓷盘中,新取了一个酒杯斟满酒,似乎是等着什么人到来。
窗外落雪纷纷,梅妃一边望着雪地里的梅花影子出神,一边用刀子在那鹿肉上扎个不停,忽然听到窗户边上一阵轻微的叩击之声。
“母亲,是瑜儿来了。”
忽来惊喜,梅妃的手被油花溅起的火星烫出了一片红痕。
她走到窗前掀起窗子,一阵微寒的风雪旋入堂内,萧瑜轻巧落在地上,将她拥在怀里。
“对不起,母亲,儿子这几日没能来您,让母亲受苦了。”
虽然前几日说了让萧瑜专心自己的事,可是她毕竟挂念自己的孩儿,纵是再刚强如铁的人,此时也不禁泪痕涟涟。
萧瑜扶梅妃坐下,看了看她手腕上留下的瘀伤,不禁攥紧拳头。
“他是不是又……”
萧瑜看着母亲身上旧伤又添新伤,心中一阵剧痛,前世他没能再见母亲一面,如今救下母亲,却不能为母亲报仇,还要她继续委身于萧竞权,他这个儿子,真当是不孝至极。
“无碍,这是我自己选的,瑜儿不用担心,好好吃些东西吧。”
梅妃用自己尚还微凉的手为萧瑜焐着面颊,却如何都止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