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忘了,瑜儿身上还有伤,不能吃这些,也不能喝酒……”
这几日萧竞权来烦她的时间少了,梅妃一个人静坐的时候就想起来萧瑜,想起他受了那样不堪的刑罚,任人欺辱。
她后悔多日,或许自己真的错了,不该让萧瑜参与到自己的仇恨里,害他背负这样沉重的血泪。
“儿子在屋顶上听不清楚,也不知道宸妃说了什么话,是不是她欺负母亲了?”
萧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像幼时那样揽着她的手,只是如今换做萧瑜替母亲遮风挡雨。
“没有……只是我有些累了——我已经按照瑜儿今晨告诉我的说法对宸妃说了她做的事都被陛下得知了,瑜儿今夜还要做什么?阿娘不懂……”
萧瑜和她说,皇子们之间的恩怨,就由皇子们自己来解决就好了。
“母亲不要担心,瑜儿只是模仿萧珍的笔迹写了一张字条藏在一会儿晚宴上要上的香珍汤下,萧瑰看到后,今夜便会到御苑里去。”
梅妃握紧他的手:“瑜儿,你千万不要冒险,你的身子……”
萧瑜忍着鼻酸吃下一口牛肉,笑道:“孩儿如今身体很好,已经无碍了,母亲不必担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萧瑜不知道前世母亲是如何痛心绝望而死,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告诉母亲,自己如今是完好无损的一具身体。
萧瑜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布包,里面是一个精巧细致的红苹果。
梅妃正惊奇这苹果为何是热的,用手指去触碰,在苹果身上压下一个圆坑。
“这是冬儿为母亲做的,母亲也知道……宜兰园中东西紧缺,前些日子二哥接济了不少,冬儿做这些也是一番心意。”
“她是个好孩子。”
梅妃将那面果吃下,总算是有了一点笑意。
“瑜儿和冬儿说了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事了么?她不介意今后和瑜儿对食?”
萧瑜仔细想了想,竟然回答:“还不曾问过她,不知道冬儿心中所想。”
闭塞的梅坞小堂中炭火作响,窗子阻隔着寒冷与温暖两个世界,门外渐渐起了风吟,起先疏薄,随后则是肃杀狂啸,犹如边关荒芜之地。
一如萧瑜举棋不定的心意。
这个问题他一直避而不谈,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谁,或许是在骗他那颗早已经被卑屈腐蚀地千疮百孔的心。
“怎么会不知道?”梅妃点了点他的额心,“还是早问清楚的好,若是她不愿,那来日瑜儿也要为她寻一个好人家。”
“……嗯,瑜儿明白。”
萧瑜不是没有想过,前世他曾多次提起要为冬儿寻一个好夫婿,可最终面对冬儿默默坠落的眼泪,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方才你说给萧瑰写了一张字条,那是写了什么?”
萧瑜也像梅妃那样用刀子割下半带着血丝的烤肉,轻薄美丽唇边扬起了天地万物尽在掌握的笑。
他回答:“赵梅音在我府中,今夜除夕夜宴之后,御苑会面。”
他答应了冬儿,坏人和坏事,都不要留到新年里,毁掉新一年的幸福。
今夜,萧瑜不要再等十年了,他要取走萧瑰的命。
第31章 且看彩云间(二更)
“殿下!”
冬儿像只小雀鸟似的“飞”进屋子,放下手中端着的还冒着热气的饺子,跑到在桌边读书的萧瑜身边,抓起他的胳膊轻晃了晃。
“殿下!外面已经有人在放烟火了!”
“嗯,可是每年都会放很长时间的,冬儿要先吃饭,吃饱饭了再去看。”
萧瑜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冬儿垂下眼,看着满桌饭菜,实在是越看越不诱人,只说道:“好吧”
宜兰园里面已经没有能放下许多菜席的大桌子了,萧瑜和冬儿用两张小桌子拼在一起,一边放着的是冬儿亲自做好的饭菜,另一边放上去的是,萧竞权命御膳房送来的菜宴。
门前的御卫皆已经试过毒,冬儿说御膳精致,自己做的普普通通,可以明日再吃。
萧瑜哪里会不知道冬儿是什么样的心思,小姑娘无非就是想比一比自己的手艺和御膳到底差了多少。
他并不言明自己要先吃哪个,清蒸鲈鱼和冬儿做的糖醋鲤鱼各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先后仔细品尝了一番,便又夹了一块膳房端来的清蒸鲈鱼。
冬儿小手紧张地扒在桌边,像一只好奇心发作的探头小猫一样盯着他。
萧瑜说道:“嗯,是冬儿的好吃,膳房的做的清蒸鱼比起冬儿做的还差一些火候呢。”
话虽如此,萧瑜下一筷子夹起的还是清蒸鲈鱼,吃过后唇边还带着点点笑意。
她以为萧瑜是终于吃到了精致的饭菜才会这样开心,却不想让他笑的正是冬儿自己。
冬儿虽然从来都不直言喜怒哀乐,可是一双水亮的点漆眼睛碌碌一转,就把心里话就都说出来了。
“怎么,我说冬儿做的好吃,冬儿还不高兴么?”
冬儿埋头吃着自己的糖醋鲤鱼,小声说道:“殿下不用哄我,做的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萧瑜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哦,若是冬儿不在意,那我便直话直说了,方才我觉得冬儿做的和膳房里做的不相上下呢。”
小姑娘眼中瞬间又是兴奋满满:“是真的吗?冬儿听说那些名厨名家品菜时都不会两个一起吃,殿下要不要试一试吃第二样之前先喝口茶,然后再去尝,或许就不一样了呢!”
哄冬儿开心自然是萧瑜最喜欢的事情,便顺着冬儿的意思,坐一回品评美味的名家,又是试菜又是漱口,最后一共比了两边各六道菜,冬儿赢了四道,让冬儿“拔得头筹”。
萧瑜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冬儿有这样强的好胜心,因为输了刚刚的两道菜的比较,向萧瑜发誓,说自己一定要学会做这两道菜,以后要做给他吃,还保证做得别人的都好吃。
他用手巾帮冬儿擦掉唇角上残余的汤汁,捏了捏冬儿的面颊。
“冬儿愿意,我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想告诉你,我更喜欢的你亲手做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样式,什么菜品,都很喜欢。”
这几日萧瑜很忙,经常外出,两人已经有两三日不曾这样亲密过了。
冬儿低下头有些羞怯地问:“可是之前做的米粥菜粥殿下不是不喜欢么?”
“不会,”萧瑜坚定地回答,“那些我也没有忘掉,你我经历了那么多,每次吃着这些都会想起你我二人共度的那些日子,想起来就会觉得念念不忘,又怎么会不喜欢?”
冬儿算了算,她来照顾萧瑜也不过就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如何算得上经历了很多日子?
萧瑜继续说道:“其实无论是如何比较,山珍海味自然是比小粥小菜美味地多,旁人之口品评也罢,从我之口品评亦是如此,可是我会觉得冬儿做的格外好,不是因为我与旁人的口味不同……”
“那,那是因为什么呢?”
萧瑜眼中含着晴明的微笑,用食指和拇指抚过冬儿颈侧,抬起她的头,让她看向自己。
他拉着冬儿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私心。”
他的一颗私心,毫无保留,全都给了冬儿。
冬儿仰望着萧瑜,他说出“私心”两个字,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眼中一瞬息间闪过潋滟柔软的波光,他的体温和心跳从她的手指一路传递到她的胸膛,一笔一笔在她的心尖上书写爱意,在她心中最柔软处杂错荡漾着涟漪。
“那冬儿的私心也都给殿下!”
“好,我收下了。”
萧瑜亲了亲冬儿的鬓角,握紧她的手。
“好了,冬儿快吃吧。”
两人牵着手静静吃完了这场只有彼此的除夕夜宴,萧瑜看了看剩下不曾动过的御酒,让冬儿把它收下。
子夜中时,皇宫中守岁的最后一场爆竹烟火盛放,萧瑜借着轻功自己先翻上墙头,随后也抱冬儿上去,两人坐在宜兰园西北角的院墙边上,静侯新一年到来。
冬儿面带笑意,静静看着烟火在天空绚烂绽放。
萧瑜情难自禁,在她下巴从前被萧瑰踢伤留下的瘀痕处轻吻了一下。
“一会儿我要去给冬儿报仇了,本来不该让冬儿去冒险,也不想见到冬儿见到那些恶心的事,可是我不想和冬儿分开,现在想带你一起去。”
冬儿自然是想陪着萧瑜的,她也很想出去。
“可是冬儿很笨,会拖累殿下的。”
“啊,那好遗憾呀……”萧瑜长叹一声,“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冬儿惯是吃这一套的,求着萧瑜说两人究竟要去做些什么。
“冬儿不是想看看我从前的马儿,很想去见梅音的么?”
萧瑜摩挲着她的唇珠,柔声道:“我带冬儿去见她们。”
除夕夜宴将至尾声,礼炮和歌舞声响彻皇城,皇帝萧竞权借口不胜酒力,已经到了后殿休息,让在座诸位尽兴欢乐。
进而席间各位王公贵族也不再过分拘泥礼数,互相敬酒祝福。
在座众人往来敬酒称赞,皆是笑容满面,似乎只有五皇子萧瑰怔怔坐在位上,宸妃察觉他有些不对劲,让侍女上前去询问,却发现萧瑰的内衫竟然被汗水浸透了大半,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他盯着对面四皇子萧珍已经空了的位子出神,告诉侍女让宸妃不必为自己担心,却因为守岁最后一场爆竹,惊得掉了酒杯。
萧瑰以醒酒为由离席,宸妃则还要照顾其他宗亲与幼年的皇子公主,走动不便,只嘱咐萧瑰身边侍臣要好好侍奉,不得有误。
她也不曾料想,萧瑰这一走,便径直走到了御苑去。
爆竹声息,一场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若说是瑞雪兆丰年,今年冬天的雪也未免下的有些过于大了,萧瑰解下自己的斗篷交给随行的两个侍臣,整理了衣襟后推开了御苑虚掩的侧门。
方才夜宴时他收到了一张字条,其上是他四哥萧珍的笔迹,那个玉芳苑的梅音在他手里?
萧瑰心中并非没有疑问,可是转念想,或许萧珍已经知道了父皇没有重罚自己,因而直接将赵梅音交出也并非最有利的选择。
他是或许想留着赵梅音,成为自己心中的一根刺?还是那个贱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让萧珍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萧瑰别无选择,他如今已经应约来了御苑。
御苑里常年人烟寂寥,如今到了除夕夜里,更是寂静无声,萧瑰每踏出一步,都能听到那些铁笼中呜咽地虎豹低鸣声与血腥的腐臭味,大雪纷飞,很快他的足迹被尽数掩埋。
御苑内一片昏暗,除却他自己手中提着的灯,也就只有马厩旁的空地上放着一盏白纸明灯。
萧瑰冷哼一声,笑萧珍用这样可笑又无聊的把戏来吓自己。
他走上前去捡起那盏灯,听到马厩旁一阵嘶哑马鸣,以为萧珍就在当处,提灯去看,大雪如雾,熹微的灯光几乎难以照亮,似乎只是萧瑰抬起袖子抚过自己面庞的刹那,手里的灯照出了一个高大黢黑的影子。
那不是属于人的影子,也不是属于他手中灯光的影子。
萧瑰倏地回身,一个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与一盏灯在积雪之上踏着沉闷的响声向他冲来,似乎刹那间飞雪凝滞,玄色的马蹄下带着疾破天地的青电紫光——
劲马嘶鸣压盖住了萧瑰的惨叫,他被那黑色的壮马前蹄踢倒,两只后踢正踏在他的膝盖上,将他的双腿从髌骨处向下折断。
御苑中飞禽走兽的嘶鸣之间,萧瑰昏死过去,再醒来时,他的眼前是那盏白纸灯,还有那个人。
飞逝的时光洗去了所有少年时的执手扶持与互相嬉闹,萧瑰忍着剧痛看清身边的人。
“五哥,别来无恙啊。”
萧瑜像个未长大的少年一般抱膝蹲在地上,俯身看着他的脸。
“玄离是一匹有灵性好马,可惜只认我一个主人,五哥想要驯服他便一味鞭打,可是会让玄离记仇的。”
他的呼吸扑向萧瑰因剧痛扭曲变形的脸,一如那天萧瑜受过宫刑之后,萧瑰用烈酒泼在他小腹上时的模样。
萧瑰缓缓抬起手,握住萧瑜的领襟,试探着掐紧萧瑜的脖子,却始终再用不上力气。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御苑之中百兽惊惶,萧瑜用一块粗布堵住他的嘴巴,起身一脚踢在萧瑰碎裂的腿骨上。
萧瑰恨毒了也怨毒了萧瑜,这个人的脸是他最厌恶的,那种冷漠清峭中俯视众生的鄙夷,萧瑰怎么锉都锉不尽的骄傲。
“五哥何必这样看着我,一报还一报的事,公平正当,只不过可能当日五哥害我,屡次折磨我羞辱我,是没有想过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