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再看,梅音正站在楼梯角落里,一柄银色的弯刀正抵在她后腰上,那两个汉子站在她身后,另外两个用眼神示意萧琳不要叫嚷。
萧琳抬起了头,眸光如电,在越发阴狠的盯了那两人一眼。
转而看向梅音时,她的目光流露出难得的温和,甚至还有一丝歉疚。
他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如此,竟然会这样动起手来。
萧琳和梅音,终归是被人请到了白云寺内一间禅房之中。
来了几个僧侣就要搜两人的身,萧琳护住梅音,将她挡在身后,把自己袖中藏着的两封信件交给了僧人,随后就被反锁在屋内。
方才被拉扯了一番,梅音本就宽大的衣衫凌乱不堪,冠发亦是散乱,萧琳不语,背身倚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把你的衣服穿好了,就算是一会儿要死,也得体面一点,我心烦得恨,你也不要哭哭啼啼的。”
“是……”梅音回答时的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命不该如此,不会死在这里的。”
白云寺里一间阴暗的禅房内,两个人影交叠地投映在墙壁上,室内久久沉默,除了烛泪滴落,没有一丝响动。
“其实,要你开口并没有什么难事。”
萧瑜说着,缓缓松开了扣紧白云寺副住持脖颈的手,起身推开了寺门的窗子,他的手白皙瘦削,指长如白葱,每个手指的末端却又翘起一个弯弧,蕴着一些异样的煞气,
“我知道你们修佛信佛之人,是不怕死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之人,不忘旧主子的恩情,这本是一件好事。”
成碧还在一旁拿刀要挟着,那位住持动弹不得,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太子——”
“我当然不是,萧琪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还病歪歪躺在东宫里呢,怎么会出来?给你个牌子看你就信了?擒贼先擒王,您虚长我这些岁数了。”
萧瑜微抿了唇角,轻笑了出来。
“那你到底是谁?”住持低声怒喊道,只因此时萧瑜脚边还有一位被打晕的小沙弥,他不行害旁人的性命牵扯其中。
萧瑜不答,反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被你抓起来的另外两位男子如今在哪里,我是来带人走的,不想伤害大师您,也不必报出姓名,我还是方才的那句话,我们与纪王殿下无冤无仇。”
住持反问道:“既然与纪王殿下无瓜葛,你们如何得到了凭信,寻到了当铺和此处,你们分明就是那些乱臣贼子!我是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你们费尽心机要害死昭王殿下,又不放过纪王殿下,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你们不择手段,放了那么多假消息,就等着你们这群畜生上钩呢!”
“真是胡闹!如今你还怎么要挟我?你不会真的以为凭借薛氏的势力,能查到当年纪王遗留的这些凭信吧。”
萧瑜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知道这些事,又有什么难处?”
住持惊骇道:“你的意思是,是陛下他,陛下他知道纪王的冤情了?你们是御卫?是京兆尹的人?”
萧瑜对成碧递了一个眼色,成碧冷哼道:“你方才派人抓住的可是当今的二皇子,陛下亲封的颖王殿下,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还想杀了二殿下不成?”
“二殿下?”
萧瑜压低了声音道:“正是,陛下查出当年纪王谋反一案有冤,才秘密派遣二殿下查办此事,你们身为当年纪王同谋,光是隐姓埋名不报真相就可落实罪名,竟然还敢相互勾结,盘踞京城中为非作歹,惊扰了颖王殿下?”
住持拜倒在地,求饶连连,说是有冤情要诉,正在此时,萧瑜微挑了眉峰道:“殿下,屋外寒冷,快进来吧。”
萧琳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面皮白净的清瘦小厮,还有一位年岁不大的娇憨少女。
他的声色带着几分清冷,娓娓说道:“住持可真是好雅兴啊,竟然还不知道,小小白云寺里,还藏着您这样一位人物!是不是今日没有我府中仆役,你还要将我和我的属下暗杀在这寺庙之中不成?当真是荒唐至极!”
萧瑜假借太子之名拜访白云寺,私会主持,让冬儿带着萧琳王府中家丁前去宝殿进香,乘机寻找可能被挟持的萧琳和梅音,竟然如有神助,找到了被囚禁禅房内的二人。
冬儿看到屋内倒了好几个僧侣,跑到萧瑜身边,担心地握住他的手。
萧瑜本以为午后之事会进行地很顺利,还以为能带冬儿夜里在街市中游玩,却不想事情一波三折,还差点让冬儿置身险境,心中愧疚,将冬儿轻轻揽入怀中。
“我没事的,冬儿果然是聪明又勇敢的,这样辛苦的任务,冬儿都好好的做到了,二哥和梅音的性命,可是你救得的呢。”
他半用身子掩着冬儿,装作是两人在交谈的模样,实则亲昵依偎着,小声夸奖着她。
“还是殿下聪明有谋划,冬儿其实好害怕的,担心会做不好……”
上一世萧瑜无论做什么都不愿让冬儿知晓,她也不止一次说过想要帮助萧瑜,想要为他做事,却都被萧瑜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
他从没有把冬儿当成累赘,也没有嫌弃她弱小无力,只是关心则乱,情切难言。
“不会,你从来都做得很好。”
两人情话说了不少,一旁住持也将自己和几家当铺的底细交代了清楚,他们都是纪王的旧部。
只是,萧琳萧瑜不禁感叹,纪王当年到底做了多少谋划,世事境迁,竟然还有这些旧部为他奔走卖命,当年到底是何冤情,又是何真相?
萧琳让那位住持详细说来,纪王遇害与薛氏一族的构陷,让他交代纪王到底还有多少势力盘踞京城之中。
却不想那住持一开口,就说出了一个让众人惊骇的真相。
“若是二殿下真的能为王爷伸冤,就请殿下不要放过那西域的班兹部族和那位西域妖妃!当年纪王被害一案,其实都是那位斡卓国将军、梅妃娘娘,还有九殿下留下的罪孽!”
第52章 影落玉堂苔
在座众人知道萧瑜身份的不过寥寥,住持只当萧瑜是萧琳的一位门客谋士,加之对梅妃和萧瑜心中有恨,便在萧琳面前这样污蔑,却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传闻中的九殿下呢。
“你胡说什么?”
萧瑜眉色冷冽,厉声质问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寒冬入骨的风,打得人骨缝子里咯咯作响,就连一旁的冬儿也被他吓住,担忧地望着他。
萧琳向冬儿递了个眼神,让她带着萧瑜出去。
“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萧瑜眼尾绽着血红,盯着那住持沉了脸说道:“你嘴巴里最好不要说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不然,我当即送你去见佛祖。”
冬儿去拉他的手,却觉得萧瑜的手如同害病了一样冷,她不是梅音,也不是二殿下,甚至连成碧都比不得,她什么也帮不到萧瑜。
寺门早已关闭了,院内上了薄灯,僧侣们磕头诵经的声音嗡嗡闹闹,听得人十分煎熬,冬儿怀着自己的心事跟在萧瑜身后,却忽然撞进了他怀中。
“唔,殿下……你心情好些了吗?”
萧瑜并没有说话,抬起手臂环抱住了冬儿。
“我没事,让冬儿担心了,是我的错,不该为了自己的事生闷气,不和冬儿说话。”
“殿下——”见到萧瑜不再满脸阴沉,冬儿也露出了几分喜色,拖长了声音说道:“如今还在寺庙里呢……这样不大好的。”
“修佛之人心有大爱,理应兼容小爱,我二人并无亵渎之意,有什么不好的呢?”
冬儿把头埋在萧瑜怀中笑了笑:“殿下撒谎了。”
萧瑜问道:“哦?我撒了什么谎?”
“殿下说不生气了,可是冬儿知道殿下还是气刚才那个老和尚说的话。”
大概萧瑜很想梅妃娘娘,冬儿难过时也会想起自己的娘亲,这都是人之常情,萧瑜会生气也是难免的。
“殿下如果有心事也可以和冬儿说的,以前殿下不爱说话的时候,冬儿不也是把自己的心事讲给殿下听。”
“冬儿怎么总也记着那时候的事?”萧瑜凝望着她的眼眸,夜色深沉,难映载出他眼中一片情深。
“因为……因为那个时候是刚见到殿下,很重要的。”
她没好意思告诉萧瑜,只是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候很美好,虽然过得很苦,萧瑜也冷冰冰的。
可是,那是她悄悄用心爱过一个人的时间。
“你总是这样说……从不记着受苦是什么滋味。”
萧瑜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捧着冬儿的脸,眼神中闪过刹那泪光。
可是这是她第一次说的话,哪里来的总是?
冬儿忽然想起萧瑜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如果自己还哭鼻子的话,萧瑜就会比她哭得更伤心,可是这几日萧瑜到底是怎么了,总也眼泪汪汪的,难道是男子成了亲都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奇怪呢。
月色渐浓,廊下两个人影愈发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那殿下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呢?”
萧瑜沉沉说道:“冬儿你说,一个皇子被施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了宫刑,算不算是王室的奇耻大辱,若是一位皇帝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那会不会是天大的丑闻?”
冬儿心里一阵刺痛,经历了这样多的事,砍他每日笑着和自己大闹,还同自己成亲,她以为萧瑜已经放下了的。
“才不是!殿下才不是奇耻大辱,是谁这样说的!”
轻柔的声音无力的宣喊着,杂着让人心生怜惜的哭腔,萧瑜把冬儿抱紧在怀中,却压不住她不停否认的声音。
萧瑜原本拧紧的眉头放松了几分:“冬儿乖,你听好我说话的意思,我没有自怨自艾,我是在说萧竞权。”
如今他已经是完好的一个人了,不会再整日阴沉灰败,让冬儿与他一起活在阴云之下。
“那也不行!明明就是陛下做错了的。”
萧瑜不曾想,冬儿竟会比他还在意这件事情,它痛过恨过,前世的血泪早已经埋葬干净了。
哄好冬儿,萧瑜继续问道:“我受过宫刑,你可曾听过是萧竞权亲自下诏?还是他亲自授意?”
冬儿怔怔摇摇头:“当时都是听人传言的,宫里知道的人不过,却都很震惊。”
“是呢,父皇一惯这样,不是他亲自下令,那就不是他做的,我恨不得他亲自下诏这样处罚我,恨不得他一道诏书将我处死,让我史官笔下一滴墨痕,做他一辈子千秋万代洗刷不掉的笑柄。”
冬儿背上发冷,又怜又痛看着萧瑜,轻轻搂他在怀里。
“殿下……不要为这样的事伤心,若是陛下对你不好,那便不要想了。”
说道动容之时,萧瑜如何不能伤心。
“是,是他做错了,他狠心授意萧瑰和萧琪用那样的手段折辱我,他爱母亲,却恨我入骨,我不过就是他养的一只小狗小猫,他甚至都不会让我在玉牒上留下姓名,我生下来,不过就是让他拴紧了母亲在他身边……”
萧瑜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再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紧了冬儿,就连口中的吐息都是凉的。
察觉到萧瑜有些不对劲,冬儿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愕然缩回了手。
他什么时候烧得这么厉害?难道就是为了方才的几句话,一定不是的,萧瑜总也一个人扛着许多事,他迟早会把自己累坏的。
“萧瑜……”冬儿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万幸此时萧琳已经问完了那住持,叮嘱他决不能对外张扬今日之事和纪王旧事,才出门就遇到了慌茫无措的冬儿。
几人匆忙寻了一间客栈入住,冬儿照料萧瑜,直到他阖目靠在床榻边上,拉着冬儿的手,说他有些冷。
若不是成碧告诉萧琳,她都不知萧瑜午后为萧琳和梅音的安危四处奔走劳心劳力,本就薄弱的身子才这样被生生累垮了。
不只是今日这一件事,他们都清楚,萧瑜做了多少为别人操劳的事情。
她呆呆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要喝水时便已经两腿发软,若不是梅音在一边搀扶着,她就要栽倒在地上。
萧琳从前只知道萧瑜对冬儿有情,今日看来,却也知道冬儿的情谊更是半分没有保留,全心全意都给了他。
“孟姑娘也要爱惜自己,如今瑜儿可就靠你撑着了。”
听到萧琳的声音,萧瑜缓缓抬起眼皮,问那住持都说了些什么,萧琳只说:“与你我知道的事一样,还有些事,等你身子好全了再问。”
他带着请来的郎中离开屋内,问郎中萧瑜的境况如何。
“这位是我从宫中带出的一位远亲,他才入蚕室时日不多,如今身子不好,会不会也和此事有关?”
郎中惊诧道:“什么?您说这位公子进过蚕室?可是他并未净身啊?”
“可是……”
“老夫不会看错的,这位公子没有经过身,他身子差是因为积劳过度,忧思伤身,再说了,哪有才出蚕室的人是这样的精气神,想必是公子您搞错了。”
萧琳送过郎中,背靠在门上,神色错愕,看到端水回来询问情况的梅音,他摇摇头,说是让冬儿和萧瑜单独呆一会儿。
萧瑜并没有睡着,看着冬儿疲惫的眼神,他总觉得自己多休息一分,就会做迟一步,到头来,这一世还是那般虚无缥缈,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