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音沉默片刻,仔细品了品这话的意思,认为萧琳还是想要她收好这药的。
两人正说话时,薛妙真的婢女前来寻萧琳,说是王妃抱病,想要请家里的人来看望,求人去禀报,成碧便去回话,留梅音和那婢女文鸢独处一室。
梅音如今名叫赵君忆,对外自称是成碧的表弟,文鸢便好像盘问一般和梅音说起了话,又是问她家中人口,又是问年方几何,好在梅音提前和萧琳演过一遍,倒也对答如流。
“君忆哥哥,今日和你说起话来,总觉得你好亲切,说起话来不像那些平常当差的,五大三粗,不识意趣。不过听你的声音怎么这么秀气?”
文鸢生的一副鹰钩鼻,盯着梅音的眼睛问话,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皮肤也白净,总觉得,你像个女子似的。”
梅音像是无端挨了一闷棍,诧异无措,却也很快低顺了眉眼道:“空得你喊我哥哥,其实我应当叫你文鸢姐姐的,今日姐姐发现了,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这下轮到文鸢惊诧:“怎么?你真的是女儿身?”
“不是,我是净过身的,表哥救我出宫,也多谢殿下宽容,留我在身边侍候。”
“你,你是个阉人!”
梅音心中舒了一口气,点头称是,还塞给文鸢一块碎银,求她不要把这话说出去。
文鸢还要开口,萧琳带着成碧走到了院中,远远喊了一声,似乎是在斥责梅音没有做好打扫的活儿,让萧琳书房里落了灰。
“不去做你的事,还在这里和人家说闲话做什么?”
梅音跪地请罪,萧琳眼睛也不扫她,转身便要离开,让文鸢带他去看望薛妙真。
“殿下……殿下真的要去探望王妃娘娘?”
文鸢听到这样的喜事,自然就忘了梅音,得了萧琳许诺后,就去薛妙真的住处那里回禀了。
梅音跪在地上,看着一双湖蓝色的皂靴和青色锦袍迈向自己,扶着她的身子,让她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
“她,她没从属下这里套出来话,属下说自己是个阉人,搪塞过去了……”
梅音弱气说道,不知道怎么的,虽然萧林没有责怪,也一言不发,自己就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一种叫做歉疚的东西堵着心口。
成碧也是一副急坏了的神情,自责自己留梅音一个人。
“没有套出来话又如何,薛妙真不会放过你的,我留不得你了。”
萧琳眼神冷得梅音心中发抖,她没想到自己这就要被赶出去了。
“成碧留下看着,你收拾东西吧,一会儿我带你离开,你就和孟姑娘一起去照顾九弟,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
梅音恭敬跪地做了一拜,无论如何,她都很感谢萧琳收留她,她是无论如何萧琳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她终究还是个女子,身上的棉袍不算厚,一跪在地上,就更是瘦得让人心生怜惜。
萧琳转身离开,衣袍上坠着的绣纹扫过梅音压在地上的膝盖,他踩着冷硬的地板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回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二皇子萧琳一向是说得绝情,做得也绝情,不留余地。
可是这余地终究还是留给了梅音,不止一次。
“你若是想留,我也不赶你走,可是若是因为我没了这条命,以后去了地府里,也不要怪我没有护着你,恨我,怨我。”
他也想呢,若是茹莹可以化成厉鬼来索他的命,萧琳愿意把自己的命赔给她,可是他记得茹莹留得绝笔信。
她不恨,也不怪他。
“那……属下想要留下来。”
梅音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她本就面相柔和,做出这番神色,更有了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来。
成碧跟着这两人一会难过一会伤心,如今又转悲为喜,实在是不懂得这二人唱得是哪一出,怎么就忽然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不过他还是相信,梅音一定是那知心的小火炉,能把他这冷硬的主子柔软化了。
萧琳去探望薛妙真,眼中流露的是喜色,虽然一口一个真儿叫着,可那眼神,总像是说着:“真儿倒不如当即病死在床上。”看得让人心悸。
薛妙真受了些风寒,躺在床榻上,床下床边七八个暖炉炭盆百花相簇一般暖着,梅音只站在门边上,都觉得屋内暖意如春。
萧琳坐在床边,一边喂药,一边和薛妙真讲述昨夜为茹莹做过法事后夜里就梦到了她,还要代茹莹向她问安。
薛妙真强撑着病体,可是当着太医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配合萧瑜演自己的贤妻模样,本就是鹅蛋脸削肩膀的灵巧模样,压着怒气和病气,一张脸极为难看。
“王妃娘娘染了风寒,加之心中郁结,恐怕还需要精心调理,切不可再动怒生气。”
梅音听着太医掉书袋,忽然想到,萧琳每天也是生气,他会不会也有些毛病呢?
“哦?若是再生气,怕不是会有性命之忧,若是有了性命之忧,真儿还有几年光景?”
萧琳握着薛妙真的手痛心问道,反而把太医问住了。
“殿下心疼我,却也不必这样担忧。”薛妙真低低柔柔说着,当真是我见犹怜,抛开其余的不说,梅音觉得她是个美人。
“不可,真儿是我的结发之妻,我不对真儿上心,又要对谁上心呢?”
萧琳继续说道:“这几日我有事忙碌,也不能时常陪伴你左右,我只想着,不如纳个妾侍,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照顾着你,与你说些体己话,我也放心些。”
他望向坐立难安的太医:“朱太医以为如何呢,会不会缓解真儿的病症?”
“这……想来是有益的,不过这都是二殿下的家事,老臣不敢多言。”
“如何不敢多言,外面都传真儿善妒,不许我纳妾,今日我当着你的面,也是想告诉那些人,我的真儿贤惠大度,温婉善良,最是喜欢姐妹的。”
薛妙真拽着萧琳的衣角,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梅音看着成碧,用眼神问那侍妾是谁,却见成碧盯着自己,吓得直摇头。
“不如就文鸢吧,本就是你的陪嫁丫头,伺候你多年,知心合意的,我纳了她做妾,午后让她住到落霞阁去。”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凌厉的目光制止了想要跪地求饶的文鸢,从前门送走了张太医,回过身冲着薛妙真浅浅一笑。
“真儿的人,我最是满意,以后你薛家送来几个丫头,我就纳几个为妾!若不然,你就好好用着王府分给你的奴婢,你胆敢动辄打骂杖杀,我就亲手写诉状,由她们告你到京兆尹去,到那时你入诏狱,我削贬为民,两不相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她说过的话,做出的威胁,萧琳依样都还回去。
成碧和梅音呆在一旁,薛妙真气得要吐出血来,却终究只是重重锤打着床铺,推开了前去搀扶的文鸢。
“你好好养着病吧,我去街上散散心。”
萧瑜去了萧瑜和冬儿那里,同萧瑜讲说着朝政与东宫中的近况,梅音就和冬儿一起洗菜做饭,闲话时说起了昨夜里街上热闹的氛围。
冬儿说着射箭,说着猜灯谜,忽然就抱着梅音一阵撒娇,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梅音。
梅音惊讶道:“这样巧吗?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冬儿。”
两人飞快锁好了厨房的门,搬了小板凳坐在灶台前,决定要一起把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殿下他要纳妾了!”
“萧瑜和我成亲了!”
二人呆愣住,显然对方心中认为的要紧事和她们想象的不同。
“梅音怎么总说二殿下的事,是不是吃醋他纳妾了!”
冬儿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想去拉梅音的手,梅音却扶着灶台缓了缓。
“就在昨夜?九殿下和你成亲了?”
梅音仔细敲了敲冬儿,看她还整模整样的,说自己不信,一定要把冬儿仔细说一说成亲是什么滋味才肯确信。
“新娘子要证明给我看看,不然新娘子就没有我的礼物了!”
冬儿又羞又气,追着她挠她腰侧的痒肉:“你最讨厌了,我不理你了!”
一番玩闹,冬儿趴在梅音怀里,噘着嘴,像是在和人生闷气一样,却又怎么也拦不住脸上的笑意。
“我不要你的礼物,我只想要梅音陪陪我,其实今早起来看着萧瑜,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梅音想了想:“或许新娘子都是这样的,如今你们是新婚夫妻,或许过上一些时日,都习惯了就好了。”
“其实,我想问冬儿,昨夜你和九殿下是怎么圆房的啊……”
梅音把耳朵支到了冬儿嘴巴边上,恨不得钻到她心里去听一听。
冬儿与她简单耳语了几句,梅音脸上一红,也就喊着不要再听了。
“我一直都把他当平常的男子来看的,只不过没想过这些,现在看来,只要殿下他自己不想着那些事,让他自己难受,就没什么大事嘛。”
“可是他终究还是受过那些伤的,你也不要太勉强,可能我的话说的有些没良心,殿下的恩情我记得,可是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梅音问道:“你觉得值得吗,冬儿?”
冬儿摇摇头淡淡笑着:“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就是愿意不愿意吧,我不后悔就好了。”
说来也怪,她总觉得自己常常说起来“不后悔”这三个字,却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说了许多,冬儿也羞了,问梅音萧琳要纳妾是什么事,梅音便把来这里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冬儿。
“二殿下,好厉害,”冬儿洗着菜感叹道,“不过我担心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梅音狠狠切掉了萝卜的根茎:“我可以的!我一直都有和成碧大哥学一些看家护院的本领,虽然我力气小,但是也不比别人差。”
“怪不得你手上那么多伤,我还以为是二殿下打的,这么说来,二殿下也好善良和气,我之前总以为他很可怕,打弟弟,还讨厌女人。”冬儿小声嘟哝着。
梅音为萧琳辩解:“二殿下就是很好,他不坏的!”
冬儿提着手里的鱼跑到一边去,娇滴滴地说:“呀,我错了,看把梅音心疼得!”
打闹之间,总算是做出了这一顿午饭,四人连带着成碧围成一桌吃饭,论旁人如何想象,都想不透这五人是怎么走到了一起的。
饭桌上,冬儿一直给梅音夹菜,梅音给冬儿夹菜,剩下三个男人冷在一边,细嚼慢咽。
萧琳说起午后的安排,问梅音是打算和自己一起行动,还是要留下陪着孟姑娘。
冬儿正打算拉梅音的手臂,萧瑜终于轻咳一声,引起冬儿的注意,示意她看一旁的萧琳。
萧琳面色如秋水,清澈潋滟,若不是一颦一笑都散发着幽怨,看起来还真不错的。
“我和殿下走,就让冬儿陪着九殿下好了。”
梅音为萧琳呈了一些甜梨汤,说是听到方才太医说薛妙真心中郁结,要吃些生津润肺的东西,也就给萧琳做了一些。
萧琳接过碗浅尝了一口:“我不吃这样甜的东西,以后不要做了。”
冬儿也趁机放了一块炙羊肉到萧瑜的碗中,看他唇角有了笑意才算放心,只有成碧坐在中间,不知道要看哪边的好。
“殿下,属下也想跟着九殿下和冬儿姑娘。”
成碧向萧瑜使了个眼色,埋头扒饭,他最是相信强扭的瓜才甜。
第50章 玉颜照清徽
虽然已经过了年节,京城之中不改雉牒连云,喜庆安乐的氛围,恰逢天气回暖,午后坊市之中也是热闹非凡。
酒肆已经上了新酿造的美酒,食摊上用新鲜枣泥和油酥做的果子香气诱人,街道上人流川涌,叫卖吆喝声不断。
冬儿和萧瑜挽着手缓缓走在人流之中,身后跟着成碧,三人有说有笑,往京城中的一处柜坊中去。
当日萧瑜和萧琳夜里探得纪王留下的密信,其上所言薛氏一族罪证对于萧琳和萧瑜而言无疑是至关重要的罪证,两人早就约定好要一同去寻找线索,不了当夜里突发意外,冬儿一连多日卧病在床,这才耽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