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见他一直浑浑噩噩的,插上了门,脱了上衣一并躺进了被中,将萧瑜抱在自己怀中,用她不甚精湛的手法为萧瑜揉着额角。
萧瑜缩在她怀里,冬儿苦笑了一下,她其实做梦梦到过这样的时候,萧瑜可以依靠着她,由她来好好照顾着。
“那个斡卓国将军,是我母亲身边的护卫,班兹贵族,骁勇善战,当年他协助父皇大败碓拓,功不可没。”
萧瑜静静说着,此刻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更咬着血和恨。
“按照班兹之礼,父皇应当以我母亲为主,可是我母亲知道他在中原还有妻室,甘愿到中原为妃,父皇却害母亲抑郁一生……我也是一样。”
冬儿贴紧他的眉心,安慰道:“不会的,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梅妃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怪殿下的。”
萧瑜继续念道:“曾经的皇后——如今太后娘娘的女儿福嘉公主远嫁碓拓,可是却因为碓拓王更喜欢斡卓国的萨妲娅公主郁郁寡欢,不到二十岁就英年早逝,父皇当时才继承王位,根基不稳,太后掌权朝野,逼迫父王一定要让班兹部族血债血偿。”
“为了稳固皇位,也为了洗刷自己曾为质子,流落异国的话柄,父皇将班兹部族众人骗入京城,残忍诛灭,当时逃走的人有两个,一位是我的外祖父,一位就是那位班兹将军。”
萧瑜说到此处,忽然冷笑了一声。
“上面的这些事,是我从母亲口中得知的,还有更可笑的事,是我后来的得知的。”
“曾有传言,那位班兹将军并未逃回西域,而是改名换姓留在了京城里,第二年母亲陪同父皇外出秋狩,就是这位将军闯入猎场救走了母亲,两人差点就逃出了京城中。”
冬儿心头一紧虽然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可是她就算是再笨,也明白这样会招致怎样的言语。
萧瑜淡淡道:“众口铄金的道理,我是从小见到大的。我从来不信,因为在我眼中,父皇对我很好,对母亲也很好。”
“可是那天,我满心欢喜将自己画好云鹤昌寿图拿给父皇和太后去看,却在帘后听到他对我的身世百般猜忌,不会让我和母亲成为皇室的耻辱,想尽办法要让我变成一个空占名号的废人。”
“我一定要争抢的,不论是为了什么,不怕背上什么样的弑父篡位的千古骂名,我没有后悔做谋反一事。”
“谋反被擒,我没有恨过怨过,谋不过人,我不能怪谁,我只求速死,但是萧瑰和萧琪亲自来看我受刑,我才知道自己输了,如果没有他的暗中授意,萧瑰和萧琪怎么敢……他是真的恨我,论狠心,我不如他。”
冬儿呆呆睁着眼睛,酸痛得有些发木,只是抱着萧瑜,良久才说了一句:“我只会心疼殿下……明明是上一代的恩怨,却害了不该害的人。”
她回想起当时见到萧瑜的第一眼,他在床上,脏脏乱乱的,像是被人丢掉的猫。
她还在心里笑过他,若是她知道萧瑜受过的苦,必定会用十足的一颗心去疼惜他,护着他。
“对不起,殿下,冬儿当时不知道您受过这些苦,还让您生气伤心……”
萧瑜的头还是很痛,拖着病体起身,为她擦掉眼泪。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他也不敢说出口,不敢细细去想。
受过宫刑,伤的是他的身,可是自从遇到了冬儿,却发现总是伤着她的心。
他的苦和恨已经用一世去消弭了,却没来得及消弭他病态的自毁,折磨着身边之人,生死疲累。
“若是你也要道歉,只怕宫中那些人就要以死谢罪了。”
“我不管,那是他们的事,冬儿心疼殿下,是冬儿的事,如今殿下把这些烦恼的话都将给冬儿听了,以后也就不要再为这些话伤心了。”
冬儿贴靠在萧瑜怀中,几乎没有重量的手臂跨过他的腰身,从背后半抱抚着他的脊背。
似乎是隔了很久,似乎也没有隔多么长的时间,两人这样子贴近在一起,甚至冬儿细密的睫羽一因为呼吸的缘故轻轻震颤带动着她揉碎在萧瑜怀中的残泪,扫拂着他的内心。
萧瑜的眸光颤了颤,因为病中有些发白的红唇抿了抿,喉结上下滑动一下。
冬儿亦是躲着目光,虽然萧瑜如今病体憔悴,可是眉峰间的愁容愈发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丽,眼窝深陷,幽幽绕着撩拨人心的阴影。
“可以亲亲我吗,冬儿?”
他静静看着,静静等着,直到冬儿慢慢用唇瓣贴上他的唇峰。
她的动作并不很急切,只是简单地摩挲着,好像有细微的静电一般在灼烤,萧瑜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知道冬儿轻轻用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半躺在床上,眼角的红痣烧着,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叫嚣着勾引着冬儿,让她不自觉贴近萧瑜的身体。
馨香柔软贴近他的面颊,萧瑜却还是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喜欢害羞的冬儿又红着脸,别别扭扭地在他嘴唇上轻轻吻啄。
萧瑜眨了眨眼,柔柔说道:“我如今病着,冬儿千万不要敷衍我。”
第53章 月明人不寐
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何就是敷衍,如何就是不敷衍了?如今又不是在家里的床上,冬儿已经觉得很羞人了,她才不会什么“新鲜”。这样不就是挺好的吗?
“怎么就敷衍了?”冬儿委屈地问道。
她缓缓起身,唇瓣上还有酥酥痒痒的触觉。
“哦……就只是这样了,冬儿对我,一点也不像我对你那般认真呢?”
冬儿撇着嘴,萧瑜言语中颇有几分叹息似的认真,让她心中鼓起了一点斗志。
她掩住被子,将萧瑜推按到枕榻间。
萧瑜笑道:“这才像一些样子,不算是让我委屈。”
冬儿不让他说话,低下头用手背贴了贴脸蛋,看看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太过丢脸,随后用掌心捧起了萧瑜的面颊,先是温暖柔软的唇瓣贴合在一起,随后轻轻张开牙关,学着他曾经亲吻自己的方法吮吸着。
兰香芳泽,交叠勾缠,萧瑜翻了个身,让冬儿侧躺在他怀里,哑着嗓音说:“够了,这样就很好了,冬儿若是再亲我,我就要忍不住了。”
“什么呀……什么忍不住?”
细弯的睫羽遮着眼眸,冬儿低低柔柔嘟哝着,张合的唇瓣宛若含羞待放的花苞一般。
“这样——”
他浅浅品尝了一下那含着不满和羞怯的小花苞,用指腹磋磨着冬儿的唇珠,就好像他如今抱着一件什么宝贝东西,仔仔细细观赏爱抚。
冬儿没说话,额头抵在萧瑜肩膀上,口中轻轻嘤咛了一声,竟也十分主动地抬起手臂抱紧萧瑜的身子。
仿佛是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般,萧瑜甚是忘情地抵抱着冬儿,把她托抱到怀里坐着亲,又嫌弃床上狭窄拘束,又不顾自己衣衫还没穿好,下了床抱她坐到了桌子上。
房间内只剩下桌上一盏灯烛了,萧瑜说留着它会烫到人,就俯下身把烛火吹灭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在冬儿腰侧亲了一口,她不防这样的亲昵,腰上一痒,低头去推开萧瑜。
屋内什么光亮都没有,窗子关着,月光也进不来,夜色如墨,幽明不识,朦朦胧胧之间,冬儿感到自己紧抓着桌边的手被抬了起来,萧瑜在她指尖上亲了一口。
萧瑜抬起头,星眸熠熠,色若皎月之下一片静静绽放的兰花,他就是这晦明之间唯一的那抹冷光,暖了她今生今世的心意。
香舌勾缠着,冬儿甚至觉得口内有些发麻,可是架不住这意乱情迷的亲吻,越是怕,却又是一分一刻都不想逃离。
他微微偏了一些身子,两手按着冬儿的腰,让她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只用单臂就把冬儿揽在怀里,随后手指一寸寸从上向下,抚摸她的腰际。
萧瑜面颊上感到一阵湿热,那是眼泪,他忽然清醒过来,亲吻和爱抚骤然停下,喉结上下滚动。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才抽开身,留下一根细细亮亮的银丝,在两人唇齿之间勾连不断。
他转过头轻轻喘息,让冬儿靠在自己怀里,那根银丝也留在她的下颌上。
她眼中含着泪,神色迷离,樱唇微微张着,涨红的小脸上尽是让人想入非非难以自持的丽色。
一滴泪痕淌在面颊边上,萧瑜怜爱地将它擦拭干,向冬儿道歉。
差一点,就做错事了。
“殿下不要这样说……其实冬儿很开心的,我们已经成亲了,也圆房了,如今也就算是夫妻了,我才没有一直那么害羞。”
其实羞也是有的,眼见萧瑜没有方才那般苦楚的模样,冬儿也就不告诉他。
却不想,萧瑜真的不客气,带她又尝了一次新鲜。
上次是床上,这次是在桌边。
她觉得有些过了,这毕竟是在客店里,也许旁边就住着人,或许她的喊叫会被人听到,可是这也不是她的过错。
清起的时候,冬儿望着自己被留在了桌边木椅上的肚兜,又羞又气,让萧瑜去给自己取回来。
梅音还要来,二殿下也要来,如果真的被他们看到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萧瑜懒懒散散地,显然是比昨日精神了不少,不论冬儿怎样求他“威胁”他,他都只说:“冬儿昨夜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还不急着起来。”
最后,险些又要把冬儿惹哭了,萧瑜才为她取回散落在桌椅上的衣衫,回到床边为她穿好衣服。
“冬儿自己就可以穿的……”
“不行,如今我在这里,你还劳动自己做什么?”
萧瑜颇有些流氓气质地在冬儿耳畔说道:“你不知道男人都是坏本性的吗?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眼睛却总是离不开那些骄傲孤高,刁蛮火烈的姑娘,我却巴不得冬儿日日使唤我,与我耍赖,让我整日围着你转。”
可是那些都是富贵人家被宠疼大的小姐才有底气做的,冬儿什么都没有,她也不想这样做,她不想要总也缠着萧瑜。
虽然,心里总想着他就是了。
两人穿好了衣服,冬儿到楼下让店小二送了些甜粥和豆包,和萧瑜一起吃过早饭。
大约到了辰时,天已经亮了,萧琳和梅音也就来了,梅音说要带着冬儿到西城的庙会去玩,留了萧瑜和萧琳两人在屋内。
萧瑜问道:“二哥是有什么事和我讲吗?今日怎么会有庙会呢?”
“有,昨日那白云寺住持的话,你应当听一听。”
萧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可是萧瑜听得出来他,今日的呼吸总是急促的,好像压抑着什么难言之隐一般,自我折磨着。
“二哥直说吧,瑜儿什么事都和你讲,自然也不怕你听到了什么话,若是你有什么疑问,也要直言才是。”
“好啊,”萧琳冷笑了一声,“你是什么事都和我讲的——”
他放下茶盏,向萧瑜逼近了一步。
“我想看看这副皮下面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你说你什么都不会隐瞒与我,我也想看看我这弟弟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萧瑜错愕地去扶身形摇晃的萧琳,却被他推开了手。
“……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蓦然想起昨日的那个郎中,萧瑜懊悔不已,也怪他几日来没有注意自己的身子,才会生了这般纰漏。
萧琳冷笑道:“你还不说,这份兄弟情面,我就不要了——萧瑜!你是让我亲自验过不成?”
萧瑜轻叹一声,反问道:“二哥是怪我吗?还是觉得不想再见我了,不论二哥怎么做,我都接受的。”
“你住口!”
萧琳的斥责声引来成碧的关切,他眼中噙着泪,压低了声音质问:“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日你来我宫中,可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没法替你挡下那般苦楚,可是我看你精神焕发,没有深陷于苦痛,我就什么都忘了,我可真是蠢笨,居然就相信了你的话?”
他多希望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九弟,他只是一个假冒之人,可是这个人懂他的心意,知道他的心中苦楚,为他奔走操劳,这个人分明就是萧瑜,是他从小牵着手陪伴长大的皇弟。
“萧瑜,你到底要做什么啊?”萧琳抓住他的手,拼了全身的力气来抓紧,却又不忍心将他推甩出去。“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瑜微笑道:“二哥以为我做了什么?”
萧琳垂下头,又是愤慨又是气急之下的冷笑:“你连自己的清名都谋划进去了,连我和你母妃都谋划了,我还能想到什么呢?”
萧瑜推开了窗,清晨微冷的风吹拂着,他看了萧琳一眼说道:“我大概知道了,二哥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受过刑,我只是在做什么惊世之举,发生的种种变动,都是在我的算计之内,瑜儿也好像这样呢。”
萧琳解了气,听得出他言语之间的幽怨和遗憾,抬起了手,却离他太远。
“瑜儿,你——”
“二哥是不是以为我装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用二哥对我的爱护欺瞒你,利用你?二哥如今是不是恨我?”
这样的事,萧瑜早就想过了,他一点也不恨,一点也不怨,无论是冬儿还是母亲、萧琳,看到这些已经离开自己多年的人如今活在世上,他已经尽然满足了,无论背负多大的恨与怨,他都不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