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望向萧瑜,怯怯说道:“也有的,宫里有一位姐妹对我很好,教我识字,兰哥哥还教我写字呢。”
“真好啊,如今妹妹回来了,我也可以教妹妹写字了。”
苏珩见缝插针的功夫可谓是滴水不漏,冬儿也不好回绝,笑着和祖母一起进屋,随后又出来,带着萧瑜进去坐下。
“家里小,没什么地方,兰哥哥不要见怪。”
家里贫寒,因为外祖母常年一个人住,家中并没有什么桌椅板凳,冬儿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一处能让萧瑜落座的地方,苏珩本来要起身让出自己的位子,却被萧瑜拦了下来。
两人你来我往谦让了好久,萧瑜忽然答应坐下,和冬儿肩并肩坐着,留苏珩站在一旁。
萧瑜目光沉沉望着为自己斟茶的冬儿,知道她心中担忧自家房屋窄小,会让自己不惯。
“祖母屋舍虽不算大,可是一切陈设却是十分小巧雅致呢。”
“你们这些孩子啊,都很好,嘴甜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呢!”
萧瑜又说道:“此次回来本不该多打扰,只是因为还有涉及冬儿之事要与您商谈,所以只好暂住贵舍,还望您能多多包涵,您与冬儿多年不见,应当好好祖孙相诉,我就先到外面走走,不打扰了。”
他也不管苏珩,恭敬起身走到了门边,忽然叫了冬儿,在她耳畔耳语了一声,便抬了衣袍出门。
“如今有外人在,冬儿先不要对外祖母讲我二人之事。”
苏珩称自己要为远客引路,忙跟上了萧瑜出门。
冬儿见两人走了,扑在外祖母怀中又是好一阵撒娇抹泪。
除了那些不能说的,在宫里的委屈和苦痛,也就只有此时,能够在至亲之人面前浅浅宣泄出来。
“好了,如今你也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好好留在我身边,咱们祖孙二人就好好在这里,以后你出嫁了,回来看看我就好了。”
提及出嫁,冬儿不禁有些心虚,她其实已经嫁了人了,可是这要如何同祖母说呢?
见她不说话,外祖母问道:“那位卫兰卫公子,他为何这样老远送你回来,是不是你二人——”
冬儿摇头,她不知道要如何说这件事,就算是方才萧瑜没说□□,她也不知道如何去讲。
母亲嫁得不好,祖母一直希望冬儿能嫁个好人家,好好办过喜事,可是萧瑜他不方便做这些的……
“即使如此,你珩哥哥如何,他可是个好孩子,你们从小也见过,他一直照顾着我,对你也是有情的。”
“祖母怎么总急着这些……冬儿去做饭了,一会儿卫兰回来,还有事要商议呢。”
她一人跑出门去,不见萧瑜,也不见苏珩,心情郁结地劈着柴火,心中绞着扭成一团的丝线,怎么也抽不利落。
“明明已经是说好的事了,现在又不让说了……”冬儿生萧瑜的闷气,也生自己的气,手上一个不注意,被木刺扎进了指腹中,跑到水缸边上洗手。
水面映着她不算青涩也不算成熟的面容,冬儿轻叹了一口气,却忽觉这叹息中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哀婉。
“珩哥哥?”
冬儿转过身去,看到苏珩无比落寞的身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得知冬儿妹妹被孟老爹送入了挑选宫婢的队列中,我便日日夜夜想着冬儿妹妹,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只想着自己羽翼渐丰,可以对抗父母之命,等冬儿妹妹二十五岁出宫后娶你为妻……”
遗憾和叹息散在风里,冬儿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苏珩没有近身,只是攥紧了自己的双拳。
“那日听到妹妹要回来,还得了圣上褒奖,我欣喜地一天一夜不曾合眼!”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冬儿妹妹,你,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冬儿一怔,说不出话来,可是下意识的摇头和眼神中的愧疚已经被苏珩看到了,他先是崩溃,随后化作夹着无尽惋惜的欣然一笑。
“珩哥哥……还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冬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珩哥哥,辜负你的好意了,只是,媒妁之言,以后珩哥哥也要记得让你母亲去提,不然之后会让人取笑哥哥你的。”
苏珩深深望了冬儿最后一眼,恭敬地离开了,留冬儿一人在原地,手指上的那根刺,似乎埋地更深了几分,怎么也弄不出来。
她轻叹了口气,把手指伸入凉水中冷敷,减少一些刺痛。
却不知萧瑜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了。
“冬儿,是哪个哥哥对你好一些,除了这位珩哥哥,这小村内还有别的什么哥哥了吗?”
她听得到,这是萧瑜的声音,也听得明他声音中的嘲弄意味。
“没有了,哪有那么多的……”
一只极为温暖的,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身后将她的手从水缸中捞出来,略带一些薄茧的指腹轻柔抚过刺入皮下那根刺。
“怎么弄得?疼不疼?”
“疼。”
冬儿嘤咛了一声,羞赧地低下了头,萧瑜方才一定是在暗处听着她和苏珩说话了,真讨厌,偷偷听墙角的坏人!
萧瑜让她把眼睛闭上,只握着她那根手指,让冬儿不必紧张,随后一番按揉,冬儿再睁眼,那根木刺已然看不到了。
“以后你一个人想要拔出来木刺,要先舒缓了一旁的肌肤,不要急着往外用力,不仅越来越深,还要弄疼自己。”
冬儿不满,以后怎么就她一个人,应当萧瑜全做了才是。
“殿下方才是不是都听到了?就是珩哥哥说的话……”
“哦?什么话,让我也听听,是不是什么药娶亲的话,冬儿是觉得这话新鲜么?”
冬儿也是有小脾气的,气起来了也是会红脸恼人的,偏萧瑜格外稀罕她生气的模样,总是自己添一把火让她更对自己凶闹一些才肯罢休。
小娘子撅着嘴巴主动来抱他的时候,他才觉得安心。
“苏珩也是痴情之人,品行端正,仪表堂堂,他方才问过我是不是我意属于你,我便让他来问你了。”
冬儿不解,为什么萧瑜不拦下苏珩。
“你的心意最重要,其余的,我不在乎。”
前一世没有听过这位苏珩,想必他已经娶亲了,如今若是有他护着冬儿,倒也是不错。
“殿下怎么这样说!你,你就不怕冬儿答应他么?”
“不怕,一是信你,而是觉得他实在好我很多,你若愿意,我也心安了。”
萧瑜的声音杂着一些哽涩。
上一世,他有过最多的想法,就是给冬儿找一个好男儿去配,给她一个好人家安身,不必跟着自己这个残缺之人虚度光阴。
“我说这话是真心的,只不过冬儿你不愿意,我们就相守相伴,再不要别人来强插进来。”
冬儿抹了眼泪,更抱他紧了几分。
“殿下不必觉得他比你好,殿下就是最好的,冬儿最爱殿下了。”
萧瑜隐了眼中泪光,反手扣住冬儿在怀里,勾了唇角,一双美目愈发幽邃深沉。
冬儿嘴唇微微张着,露出带着几分粉嫩的舌尖,萧瑜情难自禁,低头含住那片芳泽,清风微微,吹来田埂上的芬香,冬儿在他眼里看到那种满月时夜色之下水田里映着得微光。
萧瑜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久久不能放开,冬儿生怕被人瞧见去,却又不敢敷衍,一旦她敷衍,萧瑜就说:“冬儿不用心了。”
亲昵了好一阵,冬儿被他放开轻轻喘息着,萧瑜却说道:“既然是最爱我的,那冬儿也亲近些,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他附身咬着冬儿的耳垂说道。
“不要什么兰哥哥,冬儿就喊我一声瑜哥哥吧。”
第57章 一径入烟萝
哥哥妹妹的话,总是在那些粉戏里才听,平白日里人人能见得,怎么好意思说。
只是,架不住萧瑜眼中的期待,冬儿的小声唤了一句“瑜哥哥”,便把身子埋在怀里,好像是这样就能让萧瑜不再开口戏弄自己一般。
院后是半人高的篱笆墙和荫弊的树木,日光从枝叶间的间隙中漏出,萧瑜吻在冬儿的面颊,用手抚摩她的后颈,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下。
两人分开了半步的距离,暖融的春光落在冬儿闪着亮光的眼眸中,让萧瑜如同受到了引诱一般,情难自禁地去吻她的唇瓣。
冬儿被好一阵欺负,才停下来喘息,萧瑜用下巴垫着她的头顶小声说:“好妹妹,今后你就只能叫我一个人哥哥,别人这么叫,我可真的要伤心了。”
他倒是一点都不害臊,羞得冬儿撇下他回到前院去,萧瑜只跟在她身后,不紧紧追着,却始终让她在自己的视线里。
冬儿先他一步进门,掀起门帘的时候手上停滞了一下,让萧瑜注意到地上放了一只捆着腿的鸡和半篮子鸡蛋,知道是有人来了。
狭小屋内拥挤地很,祖母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紧拉着冬儿的手不放,显然是恨极了两人面前的男女的。
萧瑜敛了笑容,饶过那男女走到冬儿面前淡淡问道:“这两人是什么人?是欢迎客人,还是赶他们走,冬儿告诉我便是了。”
“这,这是我爹爹……还有我我的后母。”
冬儿和他说过家里的事,萧瑜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良亲,眸光微凝,盯扫着那男女看。
倒还真是十分般配的狗男女模样。
萧瑜用扇子在掌心敲了敲,微笑道:“原来是孟姑娘的父亲,那这位就是孟姑娘的母亲了?”
冬儿的父亲孟英早就听说了送入宫里的大女儿得了圣人赏赐,算着日子来见人,因算是半个乡野人,见识不多,见萧瑜这样气质高贵如兰,待人威严不抗,以为是皇宫里的贵人,便跪下磕头行礼。
冬儿和外祖母面面相觑,萧瑜微微侧头,长眉舒展,用温润的眼神示意冬儿不必害怕,他自由安排。
待二人的头碰地了,萧瑜才惊讶说道:“二老这是做什么,如今你们要拜见的人可是孟姑娘,孟姑娘如今可是陛下亲封的二品尚宫女官,原职离宫,与乡贤并重。”
他十分“善意”地提醒道:“方才你二人高站她面前神色冒犯,若是细细纠察,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了——”
孟英从没把自己的这位女儿当一回事,可买可买的东西,如今不过是意外多赚了一笔本钱,才不关心她得了什么职务,不过是惦记冬儿得了的一套宅院和赏金罢了。
他从地上捞起来头,赔笑看着萧瑜,却又暗中用眼神威胁冬儿。
“大人,可,可我毕竟是她老子啊,这,这哪里有爹给女儿请见行礼的。”
萧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孟英便又把头按回了地上。
“怎么?你以为你是她的父亲,就能对她颐指气使,任驱猪狗之用?岂不知这世上还有尊卑贵贱的道理?”
他示意冬儿和祖母先坐下,继续说道:“二品尚宫女官,在皇宫中就连皇后和太后都尊敬有加,你二人不过小小平民,还敢在此妄自托大?怎么?你是想要违逆君臣之礼?违逆陛下的封赏吗?”
看着孟英被吓得魂魄离体,拉着冬儿的后母在地上磕头请罪,冬儿外祖母很是解气,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她的女儿和外孙女那般委屈,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
萧瑜向来厌恶此辈,在冬儿耳畔耳语,让她接着说话。
“爹爹,二娘请起身吧。”
冬儿只想打发这二人离开,也不想再见他们。
“不知爹爹二娘前来所为何事?”冬儿问话的声音不大,却没有丝毫的感情。
萧瑜在一旁震慑着,孟英自然什么都不敢说,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股要逼抢的架势,悻悻离开,还不忘拿走了那只鸡和那半篮子鸡蛋。
“没良心的畜生,还想抢我的冬儿!”
纵是老泪纵横,外祖母还是咒骂着冬儿的父亲,萧瑜分析了孟英前来的目的,告诉冬儿还是要尽早处理好这些财物,以免找人惦记,招来不测。
金乌西沉,暮云四合,村舍中的黄昏与皇宫之中大不相同,炊烟是木柴火烧过留下的幽魂,轻盈流连,长长久久在村落上空盘旋环绕,绕着沉寂的天,暗中攒着春雨。
若是夜里能下起雨,便是今年头一遭春雨了,以往的习俗来说,冬日里积雪多,来年便可能遭遇春旱,因而庄稼人对此夜格外,夜色已深,却家家户户点着火烛,在田头院前坐着,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