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心中有心事,习惯了下意识去喊萧瑜,忘记了如今是在大街上,如今萧瑜一停下来,街上行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没,没事的,殿、兰哥哥只管骑马,不要管冬儿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向冬儿伸出了手。
“上马说话,娘子。”
若不是帷帽遮着脸,冬儿都要羞死在这小板车上了,她嘱咐小姑娘照看好她娘亲,跳下板车,握着萧瑜的手上马。
一旁盯着萧瑜看的人心里好一阵遗憾,这样年轻俊秀又不畏权贵的人,居然已经有了妻室,真是好生可惜,让人眼红啊。
冬儿坐在萧瑜身前,萧瑜把牵着王勇的绳子交给了她,腾出手来把冬儿按在自己怀里紧靠着。
春天的衣衫还算宽大,旁人也看不出他的小动作。
“冬儿虽然不说,可是方才应当是受惊了,本不想让你见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只是这人实在可恶。”
可恶他说什么兔相公,可恶他动手殴打老人,最可恶还是他想要对冬儿动手动脚的。
“殿下不要自责,冬儿不怕的,从前是怕殿下和人打架吃亏了,如今也见过了几次,殿下只要不受伤就好。”
萧瑜微微侧头,眼眸含笑问道:“那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冬儿还来不及回答,几人拐入一处街道,萧瑜将王勇和那妇人交给了宋家父子,称自己要先去投奔亲戚,随后再去县衙拜访。
他抬头看了一眼街巷前的牌坊,轻叹一声:“还是回来了这里,也不知道那处房子还在不在?”
“嗯?殿下真的有亲人在这里?”
虽然觉得不是这样,冬儿还是很高兴,若是真的有,萧瑜也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长眉舒展,回答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在这里寻一处好地方住下,冬儿是想住大宅院,还是想住有二层楼的临街铺子呢。”
冬儿本想说哪个实惠些住哪个,又怕萧瑜数落,便说自己不知道。
“有何不知道的,难不成是冬儿想住大宅院,却又不好意思说?”
萧瑜纤长的手缓慢垂在冬儿的腰际,指尖在她腰上的痒肉上摩挲了两下,冬儿忍着痒,一动都不敢动。
“根本不是,要是我来选,我就要那种临街的小铺子,分成两层,能赚钱也能过日子,小小的,还不怕有小毛贼和大黄狗惦记着!”
萧瑜唇角提起一抹浅笑:“好,娘子这样说,我又如何不依呢?”
他装作检查缰绳,倾身亲了冬儿的面颊,他记得前一世冬儿也说了与这相似的话,她总是最善解人意的。
行至一处药铺前,萧瑜和冬儿下了马,进门一番询问,萧瑜只拿了一张银信给店家,便说要买下这个铺子,楼上和后院也都要一并腾出来。
上一世萧瑜和冬儿二人便是在这里租住了许久,萧瑜也没想到此处从前是一家药铺。
“这,这可不成,这可是我们祖上留下的——”
店家正拒绝着,一看那银信上的数字,便一句不答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萧瑜心情大好,让店家帮忙把马栓到了后院,夜里来交地契。
铺门才关上,萧瑜丢了行礼,就抱着冬儿上了二楼。
“如何,冬儿喜欢这里吗?”
“还好……就是,哪有殿下这样挑住处的,也不选一选,就这么……买下来了。”
冬儿很无奈,萧瑜离幽州越近就越是奇怪,让人捉摸不透,想一出是一出的。
先是瞪他,后来又管教着他,用话来开导他,现在终于是到了这一步了。
萧瑜眸光微动,垂眸委屈地说道:“原本是想讨你欢心,现在弄巧成拙了,冬儿训斥我了。”
冬儿:“……”
“这就算训斥了?一句不好的话都没有,冬儿也是怕殿下吃亏嘛。”
萧瑜不置可否,还是问道:“冬儿喜不喜欢这里呢,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闲来就将它装点一番?”
若是按照记忆里来,床应当放在离窗户近的哪里,换上素淡的青色床帐,再有两个白色瓷瓶插着水竹,冬儿养的花儿放在窗前,她坐在窗户前的桌旁做着针线活,不时会抬头,偷偷看看在床上休养着的萧瑜。
“好,那就慢慢替换。”
冬儿环顾了屋内一眼,莫名觉得心里酸酸酥酥的,觉得熟悉又陌生,除了对萧瑜的依恋,什么也想不到,只好抱着萧瑜,紧紧靠在他怀里。
第64章 凄凉不忍听
萧瑜抱着冬儿不动,呼吸轻凝,她抬头小心地觑着他,却被萧瑜重新按回怀里。
“不要动,我知道还有要紧的事……只这一会儿,我想好好抱抱你,也不知冬儿是怎么想的,我对这间屋子喜欢的紧,总觉得像是前世在这里住过一样。”
冬儿笑道:“殿下还相信前世今生?”
“信,我不仅仅相信前世今生之说,还希望我们二人能有来世,最好是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她拍抚着萧瑜的后背,思忖片刻后说道:“若是有来世,那冬儿要怎么找到殿下?”
他挎揽着冬儿腰身的手臂提了提,握住她一只手腕,让她紧贴在自己身上,细白的手臂顺势攀在自己颈侧,萧瑜埋下头,在她心口前留下一个浅浅的红痕。
“这个。”
冬儿羞怯说道:“可是,这个过几日就散了,不能留到今后了。”
萧瑜摇头,抬起眼静静看着冬儿道:“以后……等我们百年之后,投生转世,这里会留下一处胎记,等我按这个去寻你,冬儿没听说过吗?”
冬儿没听过这样的奇事,也察觉出了不对,不满道:“那怎么留在这里?难不成以后你要掀开别家小娘子的衣服一个个去看吗,要是我再遇到你,就要把你当成是疯子采花贼了。”
萧瑜一副恍然大悟的受教模样,强演出半分惊讶和佩服:“对啊!这里不好,得留在一个显眼一些的地方。”
他抱着冬儿的腰,抱着她躺在床上,唇珠齿贝划过她红透的脸蛋儿。
“这里好不好——也不好,脸上留了胎记,来世岂不让你被人笑话?”
他的声音很轻浅,小到最后几个字只剩气流扑在冬儿脸上,冬儿算是明白了,萧瑜就是想要欺负自己,才不是正经想着什么胎记的事。
她在萧瑜面颊上咬了一口,却不慎留下了一点涎液,萧瑜眉心骤然一缩,冬儿听到他压抑地呼吸声。
“好狠心,我还怕你以后被人笑话,你就直接这样不顾我的死活了。”
萧瑜委屈地埋身冬儿颈侧,却趁机在她耳后亲了亲。
“殿下怎么总要说这样要死要活的话……真是的,难道真的咬疼了吗?”
冬儿为他揉了揉,却不想弄得他脸上又是一片红痕。
两人突然意识到,一会儿还是要出门的,可不能弄得这里一片红那里一片白的。
只是,谁都不愿意放手,最后两人面对面笑了起来,帮萧瑜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两人从后门出了门,街坊见二人是生面孔,萧瑜便答是来投奔亲戚的,看着两人牵着手你侬我侬的模样,邻里们也不禁感叹,到底还是年轻的好。
两人到了县衙,宋蕙正在等待二人,带二人进入县衙后的大院,宋蕙告诉二人,那妇人名叫春琴,女孩叫蘅姐儿,春琴是府中的一位仆婢,却被郗恒强迫做了妾侍,生下一女,又要把春琴赶走,因舍不得女儿被卖给别家人,春琴才想要带孩子逃跑。
县府中没有太多女子仆役,冬儿就给蘅姐儿洗脸梳头,换了衣服,带到春琴旁边。
萧瑜来寻冬儿,特意看了看春琴,问了她几句话,薄白眼皮冷漠看着她,等她答完了话,也只是疏离的态度,还不如在城郊时那样关心。
冬儿和他出门去看宋济民,问萧瑜为什么这么冷淡,萧瑜轻笑道:“一个内室女子,面对我神色审视,言语凌厉,却头脑清晰对答如流,想来其中有些古怪。”
“殿下也是觉得宋大哥说的细节里有蹊跷,对吗?”
萧瑜抬眸,微微侧目道:“冬儿也这样想?说与我听听。”
“也没有啦,就是想,从前在皇宫里那么多人的,都是眼线和封禁,她一个妾侍,带着庶女小姐逃跑,好像也太难了,而且两个女子,怎么能跑得过马呢,还跑了那么远……”
一旁也没有人,萧瑜在冬儿面颊上亲了一口道:“真好,我的娘子还有刑狱断案的本事呢,冬儿好好学着,以后你可要在朝政上多多帮我,让我也能偷懒,过一过整日讨你欢心的日子。”
冬儿嘟哝着,晃了晃他的手臂,宋蕙带了郎中来看,萧瑜嘱咐他让人看守好春琴,便去见了宋济民。
老人家毕竟上了年岁,如今挨了那样一脚,竟然吐血不止,亏得冬儿和萧瑜出门前从现成的药铺里拿了药,萧瑜又施针刺穴,才让宋济民能说出话来。
王勇已经被收监了,宋蕙回到内堂,几人商议起了对策,萧瑜问宋家父子,要如何整治这易原县。
“拔除奸佞,削腐肉,踢毒骨,不论如何艰难,都要先让那作恶多端的郗恒伏法。”
“这都是应当的,我是想问问具体怎么做,就比如这王勇被我看了一只手,还被您收了监,指不定一会儿他们就要满大街喊打喊杀,要打死我和冬儿,还要把我和冬儿交到县衙里来处置,大人又要如何应对呢?”
宋济民咳嗽了几声,郑重回答道:“卫兰公子放心吧,我是绝不会与那贼人为伍的,他们胆敢找你的麻烦,我必然不会让你和娘子受害,我会把他们都抓起来,明正典刑的。”
萧瑜无奈摇头,向一旁冬儿看了一眼,冬儿如今也听出了他话里三分意思。
“兰哥哥是说,他如今来找我们的麻烦是有理的,来找我们的麻烦却没有道理,总不能一会儿郗家那些人来了,您还要把律法从头到尾给他们教一遍吧?那些人是如何不讲理的,您也见过了。”
萧瑜示意冬儿不必在说话,收了扇子,起身就要带着冬儿走,宋蕙连忙去拦,问他为何。
他神色冷厉,气势逼人回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宋兄和大人多多保重。”
前一世萧瑜和冬儿在路边救下宋蕙,得知他是因为父亲身为县令却被县丞和地方恶贼在县衙内谋害,求告无门,萧瑜倒不是怕那些地方豪强,而是不想让着父子二人重蹈前世覆辙。
宋济民也连忙挽留,问萧瑜应对的办法,称愿意听萧瑜的安排。
“我不过是想探探大人的决心和狠心,大人才是县令,我不过一介庶民罢了,方才所言,只不过是给大人提个醒,幽州凶险,大人和宋兄父子二人在这县衙府中势单力薄,难道大人真的以为凭借一纸任命县长的公文,就能收复所有民心吗?”
“你们就不怕,郗恒在此恶势浩大,将你们困死县衙之中无人可知,不怕你们在路上的家人意外遭遇贼寇,此生流散不见?”
对付敌人,总是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后人和事,这是萧瑜用血得来的教训,是他悔恨多年刻在心底的本能。
他已经没有悔恨的机会了,可是宋家父子还能补足。
闻言,宋蕙如梦初醒,赶忙找人去接护家人,又要跪下求赐教,被冬儿扶起来。
冬儿不明白萧瑜讲这些话的时候是最让人着迷的了,他跪下听又能如何,从不会是听得更清楚。
萧瑜不曾做过县令,可是他毕竟是在皇宫长大的,知道后宫,也知道前朝,他或许不懂刑狱断案,地契租赁,教化一方,可是他却懂得迂回断决之道。
“遇到了顽固之石,有时抡起大锤来砸,不一定会有效果,可是若是取了小锤和钉子,日日肯綮微小,裂隙多了,再顽固的石头也能分崩离析。”
“宋兄和大人都是读书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是有辱斯文了,只因对付恶人,要比要比恶人还恶,一步不能错。”
他将自己的谋划告诉众人,宋家父子听后赞叹不已,这样的才学和眼界,甚至都要怀疑萧瑜到底是不是仅是太医之子。
宋蕙为二人找寻了一间屋子暂作歇息,冬儿忽然说起来,从前都听说九皇子萧瑜容色俊艳,精通骑射,以为萧瑜只是个风流皇子,不务正业,却不想这样的宽正聪颖。
“当年我也是被宠坏的人,是母亲和二哥好好纠正着我,不至于让我长成一个没用的绣花枕头。”
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母亲说讨厌汉人的文化,却还是为了教导我读书识字自己去看四书五经……”
知道萧瑜这是又想梅妃了,冬儿也不安慰,给他指了指窗外的杏花树:“我们那小院也有一棵的,不如用杏花酿一些酒,让得力的人送到京城去,让二殿下转交,梅妃娘娘不喜欢那些金银财宝的,殿下的心意她最喜欢。”
正因郗恒之事和思母之情烦恼,闻言萧瑜眉心一松,提眉浅笑,握住冬儿的手。
“好,就按冬儿说的做,只是,这是你和我的心意。”
郗府庭院,丫鬟仆役往来不断,正堂之上,员外郗恒坐在太师椅上焦急等待着,身旁的茶水已经放凉。
穿堂内响起一阵脚步声,推门进来的正是方才在城外与萧瑜等人发生冲突的仆役之一。
见回来的人不是王勇,郗恒急切地问:“王勇呢?抓到人了没有,怎么是你来回话?”
那仆役回话道:“老爷,小的无能,人被救走了,王管事还被他们砍了一只手给抓走了!”
郗恒和他的恶仆一向在易原县城里横行惯了,怎么能受到这样的欺辱,揪住仆役衣襟给了他一掌,喝斥道:“还有人赶和我们抢人,是谁家的人!快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仆役回答道:“春琴和那丫头一路逃出了城,我们得知后换了马去追赶,好不容易要追到了,她们跑到路边几个外乡来的散客那里,里面有个年纪轻的小白脸,带着一个小娘子,他看着年纪不大,却很是唬人,身手也十分了得,我们都打不过,他还砍了王管事一只手,说是要把他带到县衙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