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托着面颊,睫羽在雪白的眼皮上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一半脸因为高挺的鼻梁沦陷在沉静的阴影中,双唇嫣红,除却成熟男子的儒雅之外,尚有些未褪去的稚气。
萧瑜自然是很好看的,怎么看也看不够,冬儿看了他一会儿,刚想把头转到一旁去,萧瑜就开口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偷看我了?这时候就愿意理一理我了吗?”
冬儿受不了他总是委屈着说话,像是做错事的小狗一样跑到走到他身边坐下,和萧瑜认错,她说自己方才一直想着梅音的孩子,就没有听到萧瑜和她说话。
这话一说出口冬儿就后悔了,命中无子的人不止有她一个,还有萧瑜,她先前记着这件事从没忘过,今日也是一时间疏忽了。
还没等萧瑜开口说什么,冬儿忽然凑到他面前在他唇瓣上啄了一口,抱着他说:“殿下,有小孩子没什么好的,小孩子总是很吵闹,挤在我们中间,天天打扰我们做喜欢的事。”
萧瑜因为她的举动一时无措,轻声道:“我没有……”
他看到冬儿投来的目光,转而扬眉一笑,说道:“是吗,冬儿说得是实话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骗我呢?”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那么喜欢抱着村中那些孩子,那么喜欢给他们缝毯子,做小鞋子,又为何今日比梅音还要惊喜呢。
冬儿有时候自己都能骗过,可是却一点也骗不过他。
他早就注意到冬儿望着梅音的肚子出神时的目光了,冬儿其实是很喜欢小孩子的,无论是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她,因为她从小很少被人疼爱过,她便希望做一个好娘亲,好好地疼爱自己的孩子。
只不过,她学会了掩饰这样东西,时常欺骗自己,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了,那正是从她下定决心要陪着萧瑜走过一生开始的。
这份遗憾,萧瑜无法弥补给前世的冬儿。
他这样看着自己,冬儿以为萧瑜生气了,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伤了他的心,这可是要命的,只要萧瑜不开心,她的心里就痛到无以复加,她上前抱住了萧瑜,说她以后不会再这样说了,让他不要伤心了。
好了,这下换做是萧瑜慌张无主了,他以为冬儿因为孩子的事不开心,却不想就这样把他的心肝弄哭了,遥想冬儿上一次号啕大哭,还是在幽州的时候。
萧瑜先是抱着冬儿哄,哄不好就换成了亲吻,从面颊到唇瓣,从脸上到了身上,冬儿的哭声被他一点点用亲昵又密集地吻堵在喉间,两人从小榻上到了床里,从早上到正午,冬儿早就不是因为歉疚而抽噎不止了。
有时候冬儿也好奇,萧瑜好像真的对房事很感兴趣,可是他不应该这样感兴趣的吧,唉,实在说不上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总之,萧瑜和冬儿解释清楚了,可是冬儿也没什么力气回答他了,只有点点头,抱着他,抚摸着他的青丝,无力地回吻着,吻过他冷艳的面容和眼角那颗红痣,想着能用自己的办法让萧瑜舒服一些。
萧瑜为她穿好肚兜,拍了拍她的肚子,告诉冬儿,或许两人也可以有孩子,也说不定。
“嗯嗯,梅音和我说好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二殿下说了不算数,我的孩子也就是殿下的孩子!”
冬儿捂着脸笑着说道,显然她没有听懂也没有仔细去想萧瑜的意思。
可是她没有伤心,这也就足够了。
萧瑜为她擦拭着身体,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吻了一下。
梅音送走了冬儿,便又迎来了萧琳,方才冬儿很是激动,和她说了许多有关女子生产的事,梅音都认认真真听进去了,可是如今站在经前看着自己并无任何变化的小腹,她还是没想到自己装着另一个小人,她也有些害怕,万一生孩子的时候会很痛,她承受不住该怎么办?
她看着镜子照个不停,萧琳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她,他还是没有想好要和梅音说些什么,是给她承诺,还是给她安慰?
他思虑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梅音,一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如果我能为你承受这番苦难就好了。”
初为人父的喜悦早已经褪去了,如今他心中只剩下对梅音的怜惜。
女子生产绝非易事,梅音是要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太医亦称她身体孱弱,早年积劳,如今怀胎不到一个月便干呕难忍,想必今后所受苦楚不减。
况且,梅音有孕之事隐瞒不长,一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对她虎视眈眈。
故而萧琳想了许久,说了这样一句幼稚的话。
梅音愣住了,看了看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随后用极尽温柔的目光望向他,坚定地告诉萧琳:“我相信殿下会保护好我的,也相信我会养好身体,平平安安的,我喜欢我和殿下的孩子,希望一点点看着他今后长大成人”
萧琳起身从身后揽住梅音,用温热的手贴紧她的小腹,回应着她的坚强,如今这世界上又要多一个他所爱之人,虽然只有一个月的身孕,萧琳却似乎能感受到这个由他和梅音血脉织就的小生命回应着。
今日萧琳忙里偷闲,整日陪在梅音身边,二人亦早早就寝,梅音半靠在萧琳的身侧,似乎很快便睡着了。
夜里听见几声鸦鸣,梅音因胸中憋闷坐起身来,满室寂静,只是窗子不知为何开了一道缝隙,她如今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不能受寒,便起身去关窗,行至窗前时,她下意识向楼下瞥了一眼,似乎隔着层层密叶,窗外站着一个人。
梅音看了看月相,此时院中怎会有人未曾入睡,看那穿着打扮,分明是一个女子,不可能是巡逻的侍卫。
她凑近窗前想要看清一些,那女子却急奔小楼而来,随后便是“吱呀”的开门声。
梅音顿时毛骨悚然,回身跑向萧琳,想要叫醒他,那女子却赫然出现在萧琳身边。
惨白的月光映透她狰狞的笑脸。
薛妙真举着一柄滴着血的匕首,用怪异的神色望着萧琳,一手捧着他的面颊亲昵地爱抚着,一手拿着那匕首,刀尖向萧琳的眼睛逼去,梅音想要尖叫,却喊不出丝毫声音。
她被一个强劲有力的手捂住了嘴巴,回头去看,只看到一张令她毕生难忘的凶恶的面容——那是死去的萧瑰青白淫猥的脸。
他压制着梅音的呼吸,让她根本无法反抗,自己下身衣衫凌乱,腹间早已被鲜血染红,迟来的剧痛让梅音昏坐在地,薛妙真缓缓向她走来,捂着她的嘴巴,将那尖刀刺入梅音的身体,一圈又一圈的狞动。
向后向前,都是她最惧怕的事,梅音无处可逃。
旋即,薛妙真露出一抹邪笑,摊开流血不止的手心,里面似乎是一块尚还鲜活跳动着的软肉。
“就凭你,也配生下萧琳的孩子?”
伴着萧琳的呼唤,梅音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噩梦,她后背已经被惊出一片冷汗,小腹中隐隐还有剧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是一阵干呕。
她顾不得自己,确认萧琳平安无恙后,扑进他的怀中失声大哭。
萧琳没问她发生了什么,静静怀抱着她,直到梅音的情绪平静下来,伏在他肩头轻轻抽噎。
她在他面前坚强过,亦温柔过,却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这种令人怜惜的脆弱,只有初见那天,萧瑜将她从萧瑰的虎爪狼牙下救回来时才短短表露。
“没事了。”
他在睡梦中听到梅音呼喊他的名字,便霎时惊醒,看到她被梦魇所扰,却无法唤醒,着实让萧琳好一番担心。
他让人熬了一些安神汤来,能让梅音如此惊惧的事物不多,萧琳不愿让她再劳神思,让梅音重新躺下,一面为她揉着眉心,一面为她捋开散乱的额发。
隔着昏惑的灯火与薄薄的纱帘,送汤药的侍女看不清萧琳和梅音的面容,只看见萧琳风度翩翩,对身侧娇柔的女子极尽怜爱,悄悄扫过一眼,便不敢再看,行过礼后红着脸下楼了。
“有劳你夜深劳动了,这几日要多上心照顾好姑娘。”
萧琳没转头,轻声向侍女答谢,他向来对下人无有苛待,虽面冷神清,却是言语□□风,宽厚体恤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不由得心头一暖,那侍女怯怯地回了一句,“多谢殿□□谅”,便赶紧跑下了小楼。
她关上大门,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吹着夜里的凉风,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殿下这样好的人,自己这辈子能在他身边伺候着,也就知足了吧,哪里像娘子这样好运的,殿下这样疼爱她,自她来了府上,殿下一面都不肯见王妃了。
今天听旁人闲言,好像娘子她今日发现有了身孕了,即便如此,殿下竟然还是和她同寝吗?
“华吟?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给娘子的安神汤送上去了吗?”
“已经送上去了?”华吟还思想着方才萧琳对她说的话,对于同伴所说的话敷衍回答。
容吟不知道她红着面颊,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便出言讥讽道:“平日里娘子使唤你不见你上心,今夜殿下在看着,你竟然还敢睡觉,当心殿下哪日发落了你,你便知道其中深浅了。”
华吟一时被说中了心思,气不过回怼道:“是吗?可是殿下才不会这样呢,好姐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是芳吟姐姐家里出了事,这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你就算是再嫉妒我,也得和我一起做事?”
“关我什么事?你若是没能照顾好娘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殿下第一个便把你赶出去!”
被容吟羞辱了一番,华吟一时生气,见楼上萧琳熄了灯,便在院中四下散心,想着萧琳平日里一颦一笑,竟不自觉走到了颖王妃薛妙真的住处。
这位王妃娘娘的威名,华吟可是听说过的,娘子和她的脾气比起来简直是人人揉搓的面口袋,何况她父亲还是大名鼎鼎的薛相爷,华吟不敢招惹,连忙离开,却不想回身正好遇到了薛妙真。
“参见王妃娘娘,娘娘赎罪,奴婢不是有意要惊扰娘娘的。”
华吟虽声音颤抖着,可是也不惧怕薛妙真,若是她借题发挥把这件事闹大了,说不定还会让殿下注意到自己也未可知。
“夜里地上凉,快起来吧,你没有惊扰到我。”
华吟乖顺地起身,薛妙真望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手帕掩面,轻笑了一声。
“你是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华吟答道:“启禀娘娘,奴婢从前不在这边伺候,是有一位姐姐家中老母生病,她回乡探望,我才来的。”
薛妙真让她抬起头,不必拘泥礼数,温婉道:“我说呢,这样标致的人,若是从前经常在我身边走动,我一定能记住的。”
“多谢娘娘夸奖。”
华吟的确是好模样的女子,自命不凡,这本无什么过错,只是有些过于自傲,不察薛妙真的弦外之音,如今得了她的夸奖,不禁有些眉飞色舞。
看起来王妃娘娘也是很和善的,不像是传言中那样凶神恶煞,蛮不讲理,想必也是新人不见旧人哭,府里那些人捧着新来的娘子,借机踩一脚从前的王妃娘娘讨殿下欢心罢了。
如此一想,那位住小楼上的娘子的确有些媚气,整日讨好殿下,装出一副和下人交好的模样来,缠着殿下不放。
“如今夜深了,娘娘怎么还不休息,奴婢方才煮了些安神汤,还在锅里热着,娘娘是否要喝上一些?”
薛妙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哀切,呢喃道:“不必了,又不是给我的东西,我何必喝呢,那位娘子身体弱,说不定一会儿夜里还要劳动你,到时候若是不够了可怎么办?”
她这样一说,华吟到真的觉得梅音平日里常在夜里使唤她,轻哼了一声,讨好薛妙真说道:“这没什么的,她自己身子养不好,喝多少也是无用,无福之人哪里受用得起这些!”
“不可胡说!”薛妙真轻声责备道,又问:“她如今身子不好吗?今日似乎有太医来给她看病了?唉……殿下不让我探望她,她也不来见我,有时候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啊,如今肚子里有货了,想必是也不装作从前低顺的样子,就这样怠慢娘娘了。”
薛妙真猛抬起头,装出惊讶又惊喜的模样道:“你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有了身孕?”
华吟看她样子颇觉可怜,薛妙真从前和殿下成亲那么久,怎么就没能有个子嗣呢?
“娘娘不必难过,怀上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将孩子生下来才是本事。”
梅音从前伺候过人,知道为仆者辛酸,从没有苛待过华吟,只是华吟如今解题发挥,不经意间诋毁了许多,竟然也忘记了容吟和成碧等人的叮嘱,将梅音有孕之事告知了薛妙真。
“也是好事,想来殿下厌弃我已久,我今生不能再有子嗣了,不过姑祖母曾叮嘱我要为皇家开延血脉,只希望今后殿下能多有几个子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