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教什么了?”
“上次去医院体检,阿姨叫我以后叫她‘婆婆’。”我抢过话来。
“啊?”我妈满脸惊诧,“你怎么说的?”
“‘婆婆’是阿姨的妈妈和爸爸妈妈的妈妈呀,所以不对。”
“嗯,我女儿还不傻。”母亲摸摸我的头,“行,去玩吧。”
“嗯!”
“方棠小朋友,六点前把我们小蹊送回来就请你吃完饭。”
“好呀阿姨。”
方棠牵着我的手,对我母亲机灵地笑,然后挥挥手道了别便拉着我往外跑。
“西西。”
“嗯?”
“刚才有小朋友说喜欢我。”
“谁呀?”我睁着大眼睛问。
“还亲我了。”
“啊?”
我赶紧拉住他,跑到面前捧着他的脸:“我看看。”
他抓开我的手,有些脸红,“不痛。”
“亲的哪里?”
他看我一眼,神神秘秘地冲我招手。
我一肚子狐疑,走近,他却抓着我的胳膊在我稚嫩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这里。”方棠亲完还指了指。
我无意识地搓搓脸,“妈妈说不能随便亲小朋友的。”
“我不一样。”他满脸骄傲。
“哪里不一样?”
“我跟他们一样吗?”
我肯定地摇头,“不一样。”
“所以他们不可以的我都可以。”他说,“妈妈说的不可以也不包括我。”
“为什么?”我完全不懂他的谬论。
他捏住我的脸,得意地说:“因为咱俩是连体婴儿。”
“什么是连体婴儿?”
他有点无语,放了手,“你不懂。”
我被他越说越好奇,赶紧抓住他问:“为什么?”
“你见过爸爸亲妈妈吗?”
我点点头。
“以后我就是爸爸,你就是妈妈。”
我脑中转不太过来,一团浆糊,皱着眉看他。
“就像爸爸和妈妈睡一起,咱俩就可以睡一起,明白了吗?”
“哦。”我点点头,恍然大悟。
其实那时我们根本不明白,爸爸妈妈的“睡一起”和我俩的“睡一起”根本不一样。何况他在我房间睡着,总会在后半夜被我爸或我妈抱到其他房间去,虽然后半夜他还是会执着地跑回来出现在我床上。
我们有一切最合适的条件,但可惜的是他故事中的女主角从来不是我,连办旺过家家都不是我。
他身边多的是公主、小姐将其包围,而我总远远观望,不踏进那些花花世界半步。
他是人群中耀眼的光,样样都出众;我从小不擅交际,胆怯又害羞。我们的差异随着年龄逐渐拉大,越来越大,可谁也没发现个究竟。
他又高又帅,自信阳光。,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接近一米八,眼睛澄澈而明亮。
而我那时候只有一米三五,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只勉强到了一米五,成了全家族最矮的一个。不仅矮,视力还不好,小学五年级就带上了镜片厚厚的眼镜,摘下眼镜几乎就是个睁眼瞎。性格和环境原因,从来都没自信。
他比我高大,比我会处理人际关系,所以总是照顾我。像个大哥哥,总是牵着怯懦的我,带我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
但在我心里他却不是哥哥,是超越朋友、亲人、恋人的存在,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的白月光。
我一直追着这皎洁月光跋涉,哪怕遍体鳞伤也未曾放弃,只为一睹那梦中依恋的洁白。
直到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高度近视下的粉丝滤镜。
……
小学毕业的暑假,我无意间发现一向感情看起来很好的父母离婚了,而我一直活在他们虚假的爱意中。
看似正直伟岸的父亲,搂着一个比母亲穿着轻浮许多的女人,走在我们毕业郊游回来队伍的马路对面,那一刻面孔多陌生。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连那个女人的面孔都未看清,只有方棠牵着我愣在那里。
他比我早熟多了,什么都明白。
不懂事,便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想问清楚缘由,哪知引来了更大的争吵。争吵的主题不是为什么父亲牵着另一个女人,而是母亲怪他为什么不小心点,让我发现。
他们早就离婚了,只是为了保护我,或者说母亲想保护我,才假装恩爱,为我构造了个虚幻中幸福美满的“家”。
在无休止的争吵几天之后,他们终于下定决心分开了。
犹记得那天父亲领着行李,站在门口蹲下,抓着我的肩膀。
“小蹊,爸爸走了。”
“嗯。”我点点头,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爸爸很想陪你长大的,但这个世界很大,人会变。”他苦笑着看我,“要是想爸爸了,就给爸爸打电话,妹妹也在。”
“妹妹?”我疑惑着望向母亲。
她眼中含着泪,转身避开。
“要知道,爸爸还是很爱你。”
我深深记得他的这句话。
人生中第一个说爱我的男人,理应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一个男人,应该牵着我手将我交给下一个他能安心交付之人的手中的那个男人,说了一句大假话。
他根本不爱我,他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在外面给他生的女儿。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当初离婚他一开始就说不要我。是母亲执着地要走了我的抚养权,他才如释重负,感叹拜托了个大麻烦。后来假装没离婚期间的每句话,都不过是静心织造的亲情骗局。
话不能讲得太死,我知道真相不一定好,这才是我妈最担心的地方。可惜的是,母亲费尽心思维护的五彩肥皂泡还是破了,在我心智还不成熟的时候就破了,没留下一点能被称作“美好”的残渣。
我没哭也没闹,冷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我从小就不会拒绝别人,包括父亲说他要离开我们,包括母亲重拾旧业、离开家去操持她的律师事务所,从此之后常留我一人在家。他们的每一次沟通,我都乖巧地答应,不问缘由、不作犹豫、不去反驳、更不拒绝。
自那之后,我虽不习惯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家,垫着板凳用微波炉热冰箱的冷菜冷饭,或到点开门迎接外送员的“馈赠”。
还好有方棠,他一直在我身边,是我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我去他家,和他住在一起,吃他们家保姆做的饭,和他家定期过来的园丁叔叔一起聊天,过着他从小就习惯的生活。
那时候我才知道心疼一个人,才知道他从小在空空荡荡的家,是怎么度过的,之前我母亲做的饭、我们家亮着灯、我们家迎接他的欢声笑语,对他意味着什么。
我和他一样了,家里没人,自力更生。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做作业,什么都一起,住在他家对我来说就跟吃饭喝茶一般简单,已经成了习惯。
暑假过完,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有限,就要升初中,学业的重负渐渐压下来了。
从学校搬完东西回家,母亲帮我准备好所有物品,然后又匆匆离开,嘱咐方棠要照顾我。方棠摆脱不了稚气地一口答应,然后跑回家,在门口对我说“明天见”。
我其实很怕,最不擅长和陌生人相处,一想到要去到陌生的环境,见到陌生的人就会焦虑。害怕自己犯错,害怕自己孤身一人,害怕开了个不好的头。
我的小心翼翼在午夜爆发,结果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干脆爬起来,披上外套自己打开门出去走。
外面的路灯那么明亮,小区治安的优良让我忘记了对“安全”的忧虑,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碎碎踱步,不知心向何方。
当对“安全”的忧虑重新浮上心底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身后跟了一路的脚步声。
我心跳乱成了一团,甚至有些耳鸣,害怕的情绪上升到了极点。小心地走着,不知道该往外走还是逃回家,什么可怕的结果都从脑中蹦了出来。
在绝望至极时,我破罐破摔,回头。
“方棠?”
“嗯?”
他对我而言很高大的身影在身后路灯的照射下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头正被我踩在脚下。
他不喜欢别人给他取绰号,所以叫了这么多年,到最后来还是“方棠”。
“你在干嘛?”
“你又在干嘛?”
他走进,随意的样子。
“散步。”
“散步不带我?”
“你不是睡了吗?”
“我起床喝水都能看见你背着我在外面乱晃。”他双手贴着我的脸,揉来揉去,“小肉脸,干嘛呢?”
“散步啊。”
“明天开学,不早点睡?”
“睡不着。”
“哦。”
“你干嘛不叫我?”
“吓到了?”
“你半夜爬起来难道是要去后门湖里喝水吗?”
“早喝完了。”
“干嘛不叫我?”
“我生气了,你散步没叫我啊。”
“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穿着睡衣温柔的样子,这段时间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化成一汪热泪,框在眼中。
我没能再说下去,他却松手上前弯腰抱住我。
“傻西西。”
我埋头在他胸前,他睡衣的质感那么熟悉,总要手揪着才能安睡。抓着他的衣服,我开始大哭,不知道在胡乱地说着什么,只是哭声不觉入耳,沾湿了他的衣服,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一直是我的唯一,从前是我唯一的朋友,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
父亲的一切承诺都是谎言,在他所谓的“改变”之后,都成了泡影。方棠从未对我许下过任何承诺,所以并不存在辜负,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现在剩了一个。
第三章 :初中
他从小就受欢迎
开学第一天,我们终于不再是穿着鹅黄色裙子和宝蓝色裤子的小学生,穿着笔挺的制服,方棠牵着我迈进初中的大门。
因为早早就到了,所以方棠把我送到教室,找好座位才走。还一直带我回忆他教室的位置,叫我遇到事不要怕,直接去找他。
我小心地坐在位置上,拿起一本书看,其实心思根本不在书上,从头到尾都在留心观察周围人的动静,生怕做错什么或是错过什么。
还好,同学都很和气,甚至有的会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就放下书僵硬地小声回应。不过后面两个女生一认识就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声音大得我隔着一排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师发下来一个摘抄本,叫我们没事的先看书做笔记,我一边写,她们的声音就一边传入耳中。
“你看到了,隔壁班那个!”
“那个很帅的男生!”女生B激动地说,“刚才出去找老师的时候看到了,他好像是老师刚亲自任命的临时班长。”
“好高呀,而且你看见脸了吗?”
“看清了看清了,超级帅~”
女生压抑着声音,可激动之情还是溢了出来,一直弥漫到了我这儿。
我下意识觉得这就是方棠。
他从小就受欢迎,不管是同学间还是家长间,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小学的时候身边就经常围满了姑娘,只是那是我们还小,不懂喜欢是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他小学开始基本就是校草级别的人物了,不过当时没有那些名头罢了。
上到初中是真的被叫成“校草”了,基本算是学校女生公认的,我当时只觉得有些诧异,并未察觉到他帅在哪里。只是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有些喜欢他,又不像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他朋友多,很容易和别人混熟,跟谁都聊得来,哪怕是来开家长会的同学妈妈。
长得好,成绩好,懂事乖巧,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等会儿点完名去要个QQ?”
“好呀好呀,你去”
“还是你去吧,我害怕。”
他是耀眼的光,总会被人注意到,我喜欢躲在小角落,不被人注意地看书。
报完名,他正好来看我。
见周围没人,我便提议:“放学我们在校门外回家方向那个拐角等好吗?”
“为什么?”他问,“明明教室就在对门”
其实是我从小被同学笑和他是“小情侣”腻了。他很耀眼,我总被拉出来和他一起被人注视,这种感觉很不好,我喜欢别人都注意不到我,最好把我当透明人。
“我每天跑快点,去等你?”
“好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
“你每次动作都很慢。”
“以后都会很快的。”我说,“我保证每次比你早到。”
“你迟到一次我就不管了。”
“你就先走吧。”
“来教室抓你!”
“我不会的。”
“我怕我走了你找不到路回家。”他的眼神温柔下来。
“我记得路了。”
“那回家你走前面,我看看。”
我想了想,“你再带我一次,明天肯定记得。”
“算了,你不用记,我每天带你。”
“吃饭你也自己去吧,我自己能去吃饭的!”
“你现在是长大叛逆了吗?”
“我想试试独立嘛。”
“好吧。”
他有些无奈,使劲揉了揉我的头,转身过去回了教室。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小心地回了教室。一进门,同桌胡图就拉着我往外走,“开学典礼马上开始了,往哪儿走呢!”
“哦……哦……”
我对她的热情有点不知所措,刚才她明明也一直看书不说话的,我俩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完全没天聊。她红着脸主动跟我搭话,让我顿时有些崇拜她,就这一点,她的勇气已经是我的无数倍了。
对面方棠刚出教室,就被后桌两位女壮士拦住,抵上了小本本。
小学时候都不作数,他真正受欢迎的时期现在才开始。
“我忘了拿红领巾!”胡图突然想起,拉住我,“等我一下啊!”
“好。”
看着胡图跑回去,再回头,不知方棠给他们QQ没有,反正现在是跟着几个同学走到前面去了,根本没看见我。
肢体接触对我们来说都太平常,才会让我戴着眼镜一眼看到他衬衣的领子没翻好,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抓住我的竹马。
“方棠!”
“嗯?”
他停下脚步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