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迈入青春期的时候,方棠在成长路上远远地把我甩下了。
他生病,莫名变得任性,想吃想要什么我都跑来跑去亲自给他买。
那天傍晚,我提着一盒精心切好的凤梨回到家,门口摆了一双陌生的制服鞋。干净锃亮,一点灰尘与褶皱都没有。
阿姨在做饭,我带着疑惑走上楼,那个笑容如春风般温暖的女孩儿站在门口正和他挥手道别,回头正好撞见我。
“我代表一九班,来看望方棠同学。”
她的笑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只展露一点便好似能使这里的空气清新几分般让人舒服。似乎这不太能晒到阳光的走廊突然被春日侵袭,把黑暗和阴冷都驱散得无影无踪。
如果是我生病,也会希望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陪伴吧。
她胸前的学生徽章上刻着名字——程曦。
成蹊,慕名而来之人践踏出的小径。
程曦,清晨阳光洒落的路段。
“祝方棠同学早日康复,继续学习。”她笑着说,语调高高的很空灵。
“西西。”
方棠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只好对她笑笑,客气地挥挥手便去伺候那个“皇帝”。
“我以为你迷路了。”他对我笑。
“怎么可能。”
现在才发现我刚才对她好失礼,一是反应慢,而是不擅交际。可回头看她已经走出去了,补偿的机会已经消失。
我其实对她有些莫名的好感,但却不知该如何示好。
方棠和我口味一致,也喜欢这样的女孩,所以把她变成了初恋。
回校,他渐渐少来找我,还会带着抱歉让我一个人来学校、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去吃饭……虽是这样说,却又怕我走丢或是不按时吃饭,每次都充满犹豫和矛盾。我看出了他的为难,所以什么都说好,什么都勇敢接下。
那时只以为他有了自己的新圈子要去维持,而我总是融入不了的。
一开始很难习惯,毕竟自学会走路来十年的人生就没有方棠不在的时候,他角色的突然缺失会让我不知所措。我的恐慌,甚至到了记不清短短一段回家路的程度。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无暇知道。
直到在放学实验楼旁边的小花园亲眼目睹他的吻落在程曦的唇上,两人脸上久久散不去的绯红我才明白,方棠心有所属了,那个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第一次因为这种事哭,偷偷哭,谁也没看到。可毕竟没经验,在家门口碰到他的时候还是被他敏锐地察觉。
“谁欺负我们西西了?”
我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作业太难了。”
方棠没忍住笑了出来,像一泓清泉从我心中流过,最终汇入了千里之外的浩瀚深海。
他正式成了别人的男朋友,六月青梅酸涩的时候。
她叫他“奶糖”,有些幼稚的绰号。
那时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别人给他取绰号,而是取绰号的人不对。
他们成了学校有名的小情侣,却总能避过老师的围捕,没遭到半点阻碍,也可能只是我不知道。
程曦很可爱,我很为方棠高兴。
……
还以为他有女朋友了我就不用再照顾他,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傍晚,我和葫芦娃一起吃完晚饭路过操场,一片热闹。
“西西。”
方棠站在球场中央,程曦作为啦啦队长站在旁边看着他,葫芦娃望着程曦不转眼。
我回头看他。
“帮我拿回去。”他跑过来,扔给我一大堆衣服,还有一个装着鞋的袋子,“辛苦啦。”
面对他的客气,我只说了一句:“哦。”
他对我笑笑,又望望满手的灰摊着愣了愣,最后干脆什么也没说跑了回去。
抱着一大叠衣服,还要提着鞋子,我压力山大,葫芦娃在旁边围观是绝不会帮忙的。
我不理他,径直往教学楼走。
葫芦娃望了好久才追上我,“果然啊,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系。”
“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的脸,摇摇头说:“青梅竹马,只要一个不丑,一个不瞎,都会走到一起的。”
“哦。”
“方校草看上了程曦那么漂亮的女孩儿,所以应该不瞎。”他拽住我说:“应该是你太丑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要不是嫌弃他衣服两天没洗我就当时咬他了。
“哎,近水楼台不够优秀又有什么用……”
“你什么时候会用成语了?”
“我怎么就不能用了!”葫芦娃气得要跳起来。
“都哪儿看的理论啊?”我有点不开心地问。
“漫画书啊。”他说完小声凑到我耳边:“还有我们班和隔壁班那些女生。”
“什么时候?”
“我上周走错厕所的时候听到的。”
我看着葫芦娃,发现这人不仅情商低,智商也惊人的低。
好吧,不应该是“发现”,是“进一步证实”。
“我要是男生也喜欢程曦。”
“我也喜欢。”葫芦娃说完,脸上浮起一丝迷之粉红。
嗯,他暗恋程曦,没错了。
葫芦娃真是我初中见过最可爱的男孩子。
···
没多久,临剩初三前,我们班来了个转校生。
我有了除方棠外第一个朋友。
“西西,我听说她是因为在原校跟同学打架被开除,因为跟咱们学校领导有关系才被塞进来的。”
我瞪他一眼,“乱叫什么!”
“哦……哦……”他赶紧改口:“成蹊,我听说……”
我打断他:“你好八卦。”
“切。”葫芦娃小气地别过头,我俩没啥共同语言。
正在这时,班主任带着一个披着黑长直发的女生走进来,眼睛明亮格外有神,笑得也天真无邪的样子。
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罗霞”。
“霞”,虽然被滥用,却挡不住它本身的美。
她看起来是很开朗又亲和的女孩子,让人完全没办法将她和葫芦娃的传言联系起来。看来谣言不可信,特别是葫芦娃说的。
写完字,她从讲台走下来。
葫芦娃坐在位置上甩笔,笔盖如释重负在那时候寻找自由去了,落在我椅子边。
我习惯性帮他捡,一直白嫩的手却抢在了前面。
罗霞站起来笑着将笔盖放到我手中,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成蹊……”
她的热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对每个对我热情的人都充满了感激和好感,但总不知道怎么表达,怎么做得何对方心意。
“成蹊。”
她笑着重复我的名字,温暖得像六月初夏阳光。
晚自习下课,方棠破天荒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我低着头出去都没发现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看路。”
抬头才看到是他,不知是惊是喜:“你怎么……”
“好久没陪你,今天正好有空。”
“女朋友呢?”
我们现在见面少得屈指可数,我对他生活的熟悉程度还不如对葫芦娃的。
“被她爸接走了。”
“哦。”
“不记得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后天你生日。”
“哦。”我对过生日向来缺少兴趣。
“明天我生日。”
“我知道啊。”
“所以今天提前一起过了。”
“生日也是可以提前过的吗?”
“怎么不行。”他拉着我就走。
“成蹊,拜拜!”回头,罗霞站在教室对我挥手。
我鼓起勇气,也对她挥了挥手:“明天见。”
方棠看一眼罗霞,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等我道完别就继续拖走。
他执着地去买了个蛋糕,拉着我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兴奋地坐在地上插蜡烛。
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过生日这么开心吗?”
“对啊。”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仪式感。”
“又不是第一次过生日了。”
“十四岁”
“十四岁怎么了?”
“我们过了俩七年之痒,到现在安然无恙。”
“所以呢?”
“庆祝一下。”
“七年之痒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没区别。”
我皱眉,抓住方棠摸摸他的额头:“你傻了?”
他抓下我的手,问:“我给你过生日开心吗?”
“开心。”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表情看着可不像开心。”
“因为今天根本不是我生日。”
“你生日我有事儿,就今天吧。”
“什么事儿?”
第九章 :朋友
“你分清谁和谁了吗?”
“程曦的事儿。”
“哦。”
“明白了?”
“明天也有事儿吧。”
“对。”他一边插蜡烛一边说。
“我作业还没做完。”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他抬头问:“晚自习干什么去了?”
“做作业啊。”我说,“要考试了你不知道吗?”
“考试多简单呀。”
“哪里?”
“哪里都简单啊。”他把我抓到身边,“来,许个愿。”
我拗不过他,只好闭着眼睛许愿。
“吹蜡烛。”
我照着他的指示,吹蜡烛。
“来,切蛋糕。”
“你好无聊啊。”
“快点,不是作业没做完吗?”
“哦。”
切完蛋糕,他立马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还满脸期待地问:“好吃不?”
“好吃。”我点点头。
他站起来,指着蛋糕说:“那就多吃点。”
“你呢?”
“我不爱吃甜点。”
“你该不会想让我把这一整个吃完吧?”
“你又不是没试过,以前哪次蛋糕不是你一个人吃完的?”
“那是因为无聊”
“我看你现在也挺无聊。”
“那你帮我把作业做了。”
“好啊。”
我把作业递给他,反正自己相似,老师都认不出来。
“我早做完了。”他接过去,拿到旁边茶几去做。
我坐在地上吃蛋糕,第一次觉得如此味同嚼蜡,这生日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不知是因为方棠的敷衍还是他的“忙碌”。
他有女朋友之后对我而言开始变成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他每天在学校干了什么,更别提见了谁、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烦恼之类的。
想问,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练习册被递到面前,挡住了蛋糕。
我抬头,方棠弯着腰把练习册塞到我手里:“特地少写了一个步骤。”
“我一般都是全对的。”
“数学现在这么好了?”
“一直都很好。”
“小学可不这样。”他随意地坐在我身边。
“小学也全对。”我气鼓鼓地说。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他说:“好像是程曦来着。”
“我吃饱了。”我站起来,拿着练习册就走:“你自己收拾。”
“西西……”他拽着我的裙子抬头。
“干嘛?”我掰开他的手才想起来捂裙子,转身迅速躲开:“看什么看!”
他笑了笑,“现在都知道害羞了?”
“老师没教过你不能偷看女生裙底吗!”我红着脸说。
“你裸奔我都见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转回去,“何况也不算我偷看,你自己要站在我旁边。”
“两三岁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你小时候尿床我还没说呢!”
他站起来,抓住我手腕:“尿床你不也睡了,也没见醒啊?”
“你还栽赃我!”
“我妈那么心疼你,又不会怪你。”方棠理直气壮:“我就不一样了。”
“我要去揭发你!”
“你自愿的。”他说,“谁让你遇到什么事都‘好好好’的?”
“所以你就能欺负我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他皱眉问。
你背着我喜欢别人了,我却还傻傻喜欢你。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只是有些不开心地没理他,闷头往外走。
他三两步追上来一把弯腰将我禁锢在怀抱里,“说清楚。”
“我说错了行吧?”我有些无奈,“你没欺负我,我欺负你了。”
他的手越来越紧,低低头说:“你没有。”
“那就成了啊,我回去了。”
“Cheng Xi,对不起。”
我以为他说的程曦,更有些丧气,问:“你分清谁和谁了吗?”
他沉默好久,才又开口:“西西。”
“干嘛?”我没好气地回。
“我真的很喜欢Cheng Xi。”
“哦。”
我随口敷衍,心里很明白他说的是程曦,却会将那个音节默默想象成指称自己,毕竟他的告白从不属于我。从他有第一个女朋友开始,我们成长路上“朋友-亲人-恋人”的链条就被打断了,进度永远停在“亲人”一环。
“放手,我回去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他抓着我的肩膀,将我转过去面对他,再弯腰轻轻抱住:“西西,不回去。”
“你天天晚上不是一个人睡的嘛,应该习惯了呀。”
“习惯不了。”
“好嘛好嘛。”我还是屈服了。
拒绝他是一件太艰难的事,我花了上千个日夜也没研究出解决方法。
方棠揉揉我的脑袋,“我们西西最听话了。”
我头靠在他胸前:“我困死了。”
“那还一直吃!”
“你逼我吃完啊!”
“没叫你一定吃完,能吃多少吃多少嘛。”
“撑死了。”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焉搭搭。
他的手掌隔着肚皮轻轻拂过我被蛋糕充满的胃部,笑出了声:“把你撑死了怎么办?你不舒服又不会说。”
“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