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的名字是......”
姜怡妃摘下墨镜,眼眸沉静:“沈洵祗。”
又来一个。
昨天医院转来了位身份不凡的病人, 不少记者冒充沈洵祗的亲戚朋友或者外卖员, 公司职员,可眼前这位连身份都不想一个,也太不走心了。
“呵呵......”护士笑容变得有些烦躁,“沈总...暂时拒绝任何人探视。”
四下扫望, 主楼内外, 几台电梯旁零零散散站着医院保安和黑色西装的保镖, 大约是防媒体的人混进去。
“劳烦您和他的特助通电。”姜怡妃面不改色,“他或许会接受我的探视。”
“您真没必要执着......”
“打还是不打。”
“......”
她气场略强势, 深蓝色的雪纺衬衫配白色西装裤,脸上不带半点情感,若是探病是否显得太过冷漠。
怀揣着狐疑,护士踌躇半晌,拨通VIP区的责任人的电话。
不久,她得到指令,挂断电话,连忙从总台内走出来,亲自为姜怡妃引路:“姜小姐,我带您上东侧的电梯。”
“谢谢,麻烦了。”姜怡妃戴上墨镜,淡道。
大厅楼上的玻璃扶手边,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若无其事地从栏杆上立起来,把刚拍到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是不是准嫂子?】
回复最快的人是褚康时:【给爷整乐了@宋聿诚】
褚康时:【快!给你宋哥挂个号,他现在一定很想去你那拆线。】
年轻的男医生走进科室,坐下,笑嘻嘻地按键盘:【宋哥的线,我可不敢乱拆。】
褚康时:【缺不缺德。】
褚康时:【你拆得哪是线,是宋哥的情丝~】
宋聿诚刚醒来,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昨晚整理完美术馆的工作室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白日他也从内部圈子里得到了沈洵祗自杀未遂的消息,第一时间给姜怡妃发消息:【吃饭了吗?】
没有直问。
姜怡妃秒回:【照片。】
一张崇瑞办公室的照片,底下是一份荤素均匀的盒饭,有点像在证明自己很淡定。
姜怡妃:【明天几点?】
宋聿诚:【你上午有会,下午三点吧。】
姜怡妃:【好。】
之后的聊天记录围绕着拍品事宜,他一一解答,直到她说晚安。
没看到来自她的新消息,宋聿诚睡眼惺忪,退出聊天框,群消息突然蹦到了手指底下,顺便点进去看。
褚康时正在与一众损友滔滔不绝地分享宋聿诚和姜怡妃的八卦,把自己包装成善良热心的爱情卫士,发出一句:【他们这个家没我得散啊!】
刹那间,屏幕灰了,跳出方形对话框:【群主@宋聿诚已解散该群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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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电梯门接她的是周鼎,他什么也没说,将她带进病房。
姜怡妃望着床上的男人。
他闭眼,安静地躺着。
淡青色的下巴,蓄了点儿须,眼睛有些浮肿,瘦得下颌如刀削般分明,精神状态疲惫。
姜怡妃笃定他醒着:“我来了,不睁眼看看吗?”
无人响应,床边的百合耷着花瓣,瓶底干涸。
内心平静,她不恼,踱步过去,放袋子,挪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继续说:“自杀可不是你的风格,沈洵祗。”
跳湖,自杀未遂,他要是真想死,就不会给别人机会救。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灯光照着他清俊又苍白的脸,貌似睡得安沉。
“既然不想睁眼,就仔细听我说话罢。”姜怡妃长吁一口气,“沈洵祗,你可能没发现,最先变心的,其实是你。”
他的睫毛微弱动了动。
姜怡妃继续说:“知道你结婚的事之前,我有所察觉,你领带的打法变了,接电话开始避开我,从每天早上一杯咖啡变成每天早上一杯牛奶,改变习惯这件事听着可能像我小题大做,斤斤计较。但我也是最近察觉......原来从早上一杯黑咖变成了早上一杯温水可以是为了另一个人叮嘱。”
“你看,只有在愿意接受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才会意识到改变习惯。”姜怡妃低头看到他握成拳头的手,手背插着吊针,她敷手上去,轻轻拂,“我知道你生母得了重病,也见过她一面,那日她叫人把我接到病床前,告诉我你已经结婚的事,于是之前我发现的一切异常变得有迹可循,包括你拒绝过我的求·欢。”
“即使是我们最糟糕的两年,你也没想过与我做`爱。”
“你把我锁在身边,说不定只是想掩盖一些错事,因为你无法接受自己的变质。”
语气里没有怨念,没有愤恨,如喝白开水般陈述。
曾经多少个日夜,她深想到这些,自尊心像被摔在地上,然而现在,姜怡妃发现原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难。
她嘴角翘了翘,望着男人舒展开的额间:“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说这么多也是想让你早点跨过这个坎,看清自己。”
“你是个固执的人,对待每件事情总会上道军令状,不达目的不罢休,其他方面我不了解,但在感情上大可不必。我想若我们当时实在爱惨了对方,你一定不会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越来越想离开你,我们缘分本身尚浅,之前的承诺就随他去吧。”
姜怡妃释然轻笑:“接受变心这没什么,我也变了。”
生日那天后,她仔细回想沈洵祗听到她喊出宋聿诚名字之后的表情,似乎有一丝庆幸。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难以原谅自己的变心,但他需要她首先犯错,这样他施加的内疚感就能减轻。
听着轻松自在的语调,沈洵祗缓缓从黑暗中解放出丝光芒。
手背被她盖着,吊针的酸痛混着一点儿她掌心的温度。
沈洵祗睁开眼,望着空白天花板,余光有一抹深蓝色,他却不敢去看,怕灼伤了眼睛,另一边的眼角湿润,落下一滴泪。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宛如昙花一现,美丽又短暂。
良久,他哑声道:“莺莺,和我刚在一起的那两年,开心吗?”
姜怡妃缓声说:“开心的。”
“那便好。”沈洵祗咽了咽喉,像吞下沉甸甸的石头,喉咙重重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活该。”
这句道歉,因为他的混蛋与偏执,迟迟晚了六年。
那些在满庭芳写的或许不是信,是忏悔书。
看他面如死灰,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唯一有生机的,是那双深邃泛红的瞳眸。
姜怡妃做了一次深呼吸,起身拆开带来的早餐,笑着说:“来前去了趟我家胡同后街的绉纱馄饨店,给你带了一份,六七年了从五块涨到了十块,我还记得当时你这位沪城来的公子哥儿不知道价牌上写的几两是指馄饨皮的重量,阿姨便用不锈钢盆盛了一份端上来,旁人都在看外地人闹笑话,我把脸埋进盆里的心都有了。”
沈洵祗挤出点笑意,仍不去看她,仿佛天花板在播放她讲得事,目不转睛道:“幸好那时候年轻饭量大,没给你丢太多脸。”
姜怡妃替他放好勺子,敞着盖静置放凉,坐回位子。
听他继续说那段往事:“后来肠胃炎不得不上医院挂水,你能急急忙忙跑来看我,也值了。”
桌上的馄饨散发着淡淡的葱香,带着他穿越到熙熙攘攘的胡同后街,细雨飘洒的街头,沈洵祗眼里终于有了点光。
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希望她能一直平安喜乐。
短暂的沉默中,姜怡妃看到了他发间的一段细小白发,感慨道:“洵祗哥哥也要三十六了啊。”
一声“洵祗哥哥”好像来自遥远的边际。
“嗯。”沈洵祗嗓音愈发沙哑,“别羡慕我年纪大,你总有一天可以追上我的。”
“等我死了之后。”
“以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追七年可太累了。”姜怡妃趴在他手边,握了握他的手,鼓励道,“沈洵祗,好好活着。”
“你还有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她语调温和,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手只敢平放着不动,生怕自己的肮脏沾染了她。
沈洵祗热泪盈眶,连同声音都有些颤抖:“好....我答应你。”
违背过她太多诺言,总得守信一次。
视线变得朦胧,天花板上的光如余晖般,一丝一丝逐渐浑浊。
姜怡妃趴在床沿收回手。
踌躇了会儿,最终没将何晴怀孕的事情说出口。
从此,沈洵祗真的与她无关了。
槐树下的往事,沪城的记忆如堆积在小溪边的白雪,它们迎来曦光,或融化于尘世,或汇入流水成为茫茫海洋微不足道的一滴。
向前奔流的步伐永远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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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大门,嗅到生态区吹来的青草花香味,沁人心脾。
姜怡妃忽感身体轻盈。
戴上墨镜,跨下台阶,紧接着鞋跟顿住。
眼前铺下茶褐色的滤镜,熟悉的黑色库里南如幽影般匆匆而过。
是宋聿诚的车。
耳畔响着清脆的鸟叫声,姜怡妃皱起眉头。
如同一群惊慌失措的鸟群困在树林,振翅扑打,在胸膛中躁动不安。
她从没如此紧张过。
第57章 晚来急
夏天中午的太阳正毒, 白色车漆反射刺眼的光。
反应过来时,人和车都跟着前车开进胡同路,再往前走就能到山月美术馆。
轮胎压着停车线, 车里, 姜怡妃握着方向盘,望着挡风玻璃,静默。
宋聿诚的库里南停在前面的位置。
同样,车上的人迟迟没有开门下车,仿佛隐入市井。
一前一后, 一黑一白,像两子棋, 下在燕都胡同这副布局方正的棋盘里。又像拍卖场陷入最后竞争的两张号牌, 互相摸索对方的底牌, 只不过她不再是高台上那位煽风点火的拍卖师。
姜怡妃深呼吸, 随即毫无拖泥带水,推开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落子亦落槌,无悔之理。
拉开副驾驶坐滚烫的把手, 钻进车内, 顷刻间,车内冷气如雾气吞山般披覆全身,褪去衣料上的燥热,清淡的烟味吸入鼻腔。
姜怡妃靠向椅背, 视线投向男人搁在方向盘的手上, 两指夹着烟, 火星微弱,约莫刚点没多久, 白衬衫解开两个扣,显得有些颓靡。
她打破寂静,语气不好不坏:“这就抽上了?”
“嗯。”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额前刘海下神色澹然,头也不回,伸手掰了掰门上的按钮,一丝透风的窗缝慢慢合上。
车内彻底平静,却听不到彼此的呼吸声。
想起女人笑着从医院门口出来,心底烦闷,宋聿诚把烟换到右手,伸到中控台,食指抵着燃处摁灭了烟,牵扯到虎口的绷带,有些酸胀。
不等收回手,腕心被柔软包裹,中间夹着玉貔貅,轻微的钝痛。
她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要说两点,你仔细听着。”早在腹内打好草稿,姜怡妃的语气不容置喙,“第一,我没打算瞒着你去探望沈洵祗......”
话音未落,宋聿诚挣脱她的手反客为主,一把锢着她的手臂,袖口随着力挽到臂弯,绷带粗糙感刻进柔嫩的肌肤,隐隐像灼烧似的辣。
身体几乎贴到他的胸膛,她神经紧绷了一下,仰着脸,堕入他如陷阱般的深眸中,姜怡妃吸了半口气,停住,心跳莫名加快。
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宋聿诚目光衔上去:“姜怡妃,从医院到这里需要经过一个绕城高架,上面有十三个出口,路面通过了十四个红绿灯,我给了你三十分钟做选择。”
“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答案。”
“为什么跟上来。”
节奏完全乱了,所有拐着弯的解释,隐晦的借口统统挤压着大脑,直到一个压在潜意识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姜怡妃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
“......”宋聿诚的眼底有所动容,他的脸渐渐放大,嘴唇倾下来,湿润的气息吹得她想闭眼。
姜怡妃也这样做了,少顷,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吻。
车内响起门锁解开的声音。
宋聿诚放开她,直起身,推门:“先下车。”
姜怡妃对他反常的态度云里雾里,但还是跟着他下车,走进美术馆。
青石板铺成的走廊贯穿其中,沿途错落有致地串联起房屋和庭院。
他们两旁,斗拱交错,木柱横梁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槐树的清新气息。
不是第一次来,对周边很熟悉,姜怡妃漫无目的地走在男人身后,记起前几天他说要带她观赏一件难得的瓷器。
转角处,他忽然左拐。
印象中这条路并不通往瓷器室,是西洋室。
那儿不是早就废弃了......
姜怡妃脚步停了停,依然跟过去。
跨过侧院门槛,一片花海引入眼帘,深浅不一的蓝色飞燕草覆盖了整个小庭院,数只蝴蝶扑闪翅膀,落在花瓣上,生机勃勃。
驻足观赏着,立在身侧的宋聿诚终于开了口。
“最早的时候,我只是在那儿随手播了一把种子。”他指了指远处高一阶的花坛,“父亲告诉我飞燕草的花语是正义与自由,我没放在心上,直到花开才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