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珉嗫嚅着唇,可尽管如此,前世的谢谦依旧做了那狠心疯批的事情,再转念一想,自己也身处高门,所受母亲与嬷嬷教养并不少,却也杀了人。
世间又哪有绝对的坏人和好人?“那姐姐觉得,珉儿是怎样的人?”
话题转得很快,沈喻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珉儿自是温柔天真。”
沈知珉笑笑,企图用玩笑的方法说出压抑在她心底不敢被人知道的秘密:“倘若有一天,珉儿杀了人,姐姐还会这样认为吗?”
沈喻妧闻及,并没有放心上,只当她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珉儿说什么呢?你是相府的小姐,这种荒唐话何故要编排在自己头上?”
见沈喻妧眼里并未当真,她也只是笑笑,这种荒唐事,既发生在一个皇室储君身上,也不例外于高门千金。
第25章 025
◎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相见◎
寒冬, 岁末之际,京城爆发难民集聚,连引几处动荡闹事。
城防司协同盛安王安置难民, 临设施粥点,发放防寒冬物,经连续十日的善举安置, 已妥善解决了难民的露宿问题。
京城长街上,那抹玄色大氅, 身躯颀长,白皙冷俊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严厉。
他拿着精致的暖炉,缓缓扫过街上景象,任凭身后众人群献谄媚,他的眉头都不曾动一下,视若无睹。
身后跟着的是知州大人, 还有几名一同处事的官员, 纷纷在后面抹汗。
这位盛安王真是油盐不进, 行事琢磨不透,马屁更是拍不得。
因为第一个拍马屁的人已经被他卸了职。
有了前车之鉴, 他们只能尽职做事, 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这位爷的禁忌。
正在排队取粥的难民见了来人,纷纷将碗放于地上, 跪在地上感谢这位秉公无私的王爷。
起初这位盛安王上任, 他们还不信任,直到他连着做了几番好事后, 他们才信服此人。
“盛安王来了, 感谢王爷啊, 王爷真是大好人!”
街上百姓一片称赞。
商侑安停下脚步,遍眼可见的民心与信任,他微微欠了腰,清冷嗓音响起街上:
“都起来吧,本王职责所在。”
没有多余的话,高冷寡言又雷厉风行。
这让百姓更加的信服于他,岱延国出了这么一位能干的皇子,岱延之强大指日可待。
而此刻间,百姓们想起那个不成气候的储君太子,言语间皆是一阵叹气。
众人心里不敢再假设于国事,只得对商侑安的呼赞高声了许多。
可这时,一家糕点铺传来吵闹之事。
还不等众人去看,两名衣裳褴褛的难民被店铺的伙计丢了出来。
那难民刚想爬起来闹店,看见往这边过来的领头之人,猛地倒地不起,嘴里痛苦的喊着:
“哎呦,疼死我了,京城的人也太凶狠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几名伙计“嘿”的一声争辩起来:
“你们两个当这里是慈善堂是不是?哪有吃了东西不给银子的?!”
难民男子约莫三十,挣扎在地,翻来覆去:
“吃你几个饼怎么了?京城早颁发了条令,允许我们在任何铺子吃东西,你这分明是仗着自己是京城人,歧视!羞辱我们!”
“对!看不起我们!条令写的比那唱的还要好听!可我们不过是想吃几块糕点,又做错了什么?”
两名难民躺在糕点铺门口,索性也不起身,就这样,渐渐围观了众多百姓。
见影响了店铺生意,店小二有些气不过,争辩起来:
“颁发的条令上明确写了,需拿着州府亲盖的公章通令条,才可进消费,所用之物皆有由州府承包,你们二人倒好,既没有通令条,还想白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可围观了大部分都是难民,很快将店小二的声音压了下去,群愤愈发激烈。
这时的糕点铺里走出一淡粉女子,她的丫鬟提着打包好的数份糕点,打断了众人。
“诸位别吵了,方才在店里听了许久,确实二人都有错,小二赶人确实不对,两位大哥也并非全占理。”
沈知珉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店铺,连出口都被封堵得死死的。
她对难民确有同情之心,便自掏腰包,将难民吃的付了银子,平息了店铺老板的火气,再买了数份糕点,分散给大家。
本是一番好意,哪知那其中一名难民接过糕点,吃了一口,便顺势倒在地上,喊肚子疼:
“要死人了!哎呦!疼死我了!救命啊!”
闻及,众人纷纷将糕点仍在地上,恶狠狠的看向站于阶梯上的沈知珉:
“有毒?真是最毒妇人心!”
沈知珉愣了,有些慌,以为那人真有什么不舒服,想上前询问一番。
却被阿集手疾眼快地拦住了自家小姐,冲着那不讲理的难民争辩起来:
“放肆!我家小姐明明是一片好心,你们怎可这般诋毁!”
小姐难得想出门一趟,买个糕点,顺手做了个好事,倒还被人讹上了?
“诋毁?”
恶狠狠的难民一把拽过阿集扯到跟前:
“你看看地上的人,都快死了!你们帮着他们一起欺负老实人是吧?有钱了不起?我们可不稀罕你们京城人的做派!给我砸了这家黑心店铺!”
沈知珉见状,想拉回阿集,可那些难民纷纷涌入糕点铺,气势汹汹地将沈知珉推搡起来。
她与阿集谁也顾及不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小姐!小姐!你们真是放肆!敢这样对待丞相府的小姐!”
阿集拼命地向人群挤去,满眼的担心。
就在此时,远处巡查的城防司见此处有异样,瞬间出动,将糕点铺围住,用佩刀制止着闹事的难民。
带头的难民刚想起身反抗,不料,被一双官靴狠狠踹去,紧接着响起一声狠厉冷漠的声音:
“将所有参与闹事的人都押回城防司!”
那官靴之人寒眸扫过众人,不带丝毫犹豫。
似是被这气势所斥喝住,众人纷纷退开一条路。
那人群中跌倒在地的粉衣少女便格外显眼,身上无他受伤,只是那张受到惊吓的小脸蛋,满是泪水,就这样暴露在人前。
见来人是个狠官,几个带头闹事的难民心下一慌,立即求饶喊冤起来,企图装弱小来博取众人同情。
“大人啊,我们冤枉啊!”
“是他们欺人太甚!对我们这些外来之人打压羞辱,我们气不过才上前争辩几声,大人明鉴啊!”
他们坐于地上,掩面痛苦,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好似这场闹事,他们只是受害牵连之人。
商侑安居高审视着地上难民,而那难民心虚不能久视,不禁躲避着那凌厉的眼神。
沈知珉也被这场面震住了,京城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雷厉风行之人?
她抬着视线看去,起初她觉得声音异常熟悉,不敢往那人身上想,如今,她就这般狼狈跌坐于地,与她日思夜想之人,见面了。
沈知珉曾幻想过无数画面与他再相逢,唯独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情景之下,她轻唤一声:
“商侑安?”
可那人并没有回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往她身上落去。
那高大身形离她不过几步,却无不透着强烈的生疏感。
望着那张冷面,她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几番想大声唤他,都哽咽在喉。
“统统押回去严审!”
那抹玄衣冷漠甩袖,随后大步离去,对于坐在地上的女子,视若无睹。
“阿集!”沈知珉忙忙喊上阿集,想起身来,奈何方才被众人所推,崴了脚。
阿集从众人中推挤而出,扑在小姐面前,将她堪堪扶起,却是因脚踝处疼痛,半步都无法去追。
“阿集,你可有看清楚?”
沈知珉看着那走远的身影,心中有些着急。
阿集因场面过于严肃冷冽,并未抬头去看那人面相,“阿集,是他,商侑安。”
她眼神闪着光,带着希望,望着那条盛京的长街尽头,神色逐渐覆于平静。
因为她确认了,就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城防司的士兵将所有参与其中之人统统押回,店小二及街上难民,自然也包括沈知珉在内。
城防司,牢狱--
“小姐,为何不表明身份,再让大人为小姐作保证明,我们岂会是那作乱之人?”
阿集跟在小姐身后,随着看押的狱吏往昏暗牢房走去。
她想不通,小姐被押到此处,脸上没有一丝不满,好似自愿。
沈知珉摇头,父亲每日公务繁忙,她怎能让父亲为了这点小事操心,她相信待官府了解事情真相后,会将她们送回的。
其实以上所想,皆不是她最真心之话。
今日与商侑安一面,未曾说得上话,还不知道他如今任职何处,盛安王是否就是他?
既然城防司听他的,那一定能再见到他。
身后的狱吏呵斥着:“快走!私语什么!”
“进去!”
狱吏将两人关在最后一间牢房中,瞥了两人衣饰一眼,语气稍微转换了些:
“你们若将身份、父母之职、家府何处报上来,只要核实身份后,可不过审,便可放出。”
狱吏见二人衣饰不凡,想着是哪家大人的闺秀,若是自报家门,也好不多得罪。
沈知珉拉着阿集,对此只保持沉默。
见状,狱吏只当她们是不知从哪偷来的衣物,作此假扮名门小姐。
不然谁家小姐见了牢房,还一副淡然不哭的模样?
他将门重重一关,干脆落了锁。
待牢房安静时,阿集还是有些怕的,可看着小姐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她也胆子大了许多。
“小姐,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估计等到酉时,大人和夫人就该来寻小姐了。”
沈知珉忍着脚踝的疼痛,静静等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看押的狱吏才将沈知珉提出牢房,推搡着:
“快走!大人在前面问审!”
其态度较之方才,差了许多,阿集立马起身,护主:
“你怎敢推我家小姐?!”
“小姐?哪家的小姐?怎不敢报上名来?!别在这冒充身份了,等下审问之际,最好坦白说话!”
狱吏满脸不屑,警告着。
阿集刚想扶着沈知珉,狱吏却推开了阿集:
“大人只召传她一人,你在这里等着!”
沈知珉对着阿集摇了摇头,给了阿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踉跄着出了牢门。
待到了一间宽亮的审问室,已是背后出了汗,秀眉不自觉紧蹙起来,脚踝肿胀发热,有着钻心般的疼。
“站好了!”
狱吏斥道,沈知珉站得安静端庄,两手定拢,手腕处粗链紧扣,已然勒出条红痕。
她暗自缓压着情绪,抬头看向那坐于堂案前的人。
他一身深紫官服,曲领大袖,腰间束革,如刀刻而成的五官散发凌厉,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审视着来人。
第26章 026
◎送她回府◎
那张思念无数个日夜的脸就这样闯入沈知珉的眼底。
她上前两步, 牵动着粗重铁链哗哗作响,安静的审刑室内几乎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知珉红了眼尾,盯着那张不见半分波澜的眸子, 压制着起伏欲出的心,上前几步,却被一旁的狱吏拦下, 将其往后推退了几个踉跄。
“此乃盛安王,休得无礼!”狱吏呵斥着。
沈知珉并没有在意狱吏的无礼粗鲁的举动, 她企图从那位盛安王眼中看出一点破绽来。
而回应她的是那最熟悉的声音,和最冷漠的话语:
“姓名。”
那人的开口,打断了沈知珉最后的一点期待。
她袖中的手微微一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稳的:
“小女沈知珉,见过盛安王。”
“家住何处?双亲何人?”
商侑安微仰头,那双眸子过于冷静,冷静到审问的语气都比往日冷漠。
少女掐着自己的手, 让自己保持冷静:
“王爷真的不知小女为何人吗?”
他微微动眉, 抬眸问:“本王应该知道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算僵硬, 却也算不上融洽,旁侧的狱吏低着身子, 凑近商侑安耳边提醒:
“大人, 京城沈姓之家唯丞相独人,再及沈相有二女, 小人不敢猜测此女身份。”
商侑安淡淡看向这位“好心”的狱吏, 眼神不明:
“那还不去查清她的身份?”
狱吏低头,退下之际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位奇怪的女子, 倘若真是丞相之女, 初始为何不亮明身份?
非要往牢狱走一遭, 真是怪人一个。
现下无旁人,沈知珉不再装了,她有太多话想问他了。
问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不跟她回家,而是选择了一条上一世从未走过的路。
可望着那双陌生的眸子,她的勇气也只够她一句压在心底已久的关心:
“你还好吗?”
“沈小姐这是哪里话,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处境。”
他淡淡仰靠于椅上,脸上神情让人看不出一点感情,寒星之中仿佛看的是一位从未相识之人。
商侑安没死,他成为了众人仰慕的盛安王,也踏进了上一世从未踏进的皇宫。
这一切,都与她背道而驰,而能再次见到他,总归是让人高兴的。
她垂下眉,敛去眼底的失落,经过心内自我的消化与安慰,再抬头之际,依旧是那个明媚的少女。
她避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轻轻晃动着手腕沉重的铁链:
“王爷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了,可以替我解开了吗?”
商侑安无动于衷:
“只凭一面之词,如何能确定你所说属实?待狱吏查明身份,自不会怠慢了沈小姐。”
盯着那张说谎不脸红之人,沈知珉撇嘴:
“手很疼。”
“烦请沈小姐忍耐着。”
“不止是手疼。”
她又说,想将那已然疼得没有知觉的脚踝露出,又因脚踝是女子极为隐私之处,故不好意思而作罢。
商侑安没有接话,漠视着少女的矫情,一身官服衬得他铁面无私。
片刻后,狱吏匆忙而来,在商侑安耳边禀报几句,应是证实眼前少女的身份。
“解开吧。”
他眼里不见波澜,对狱吏来报的消息并不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