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上阿集,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江微微上前一步,没有说话,看着那两抹身影消失在宫殿中,才将魏渺请回了殿中。
少女裹着披风,并没有回朝云殿换衣服。
她面色平静地来到储宫大门,从披风下伸出那只白皙的手,手上拿着手令,语气冷漠极了:
“可以出去了吗?”
守宫士兵见状,低头,让她出了宫。
阿集目瞪口呆地跟上小姐的步伐,悄悄问:“小姐,你拿到手令了?”
沈知珉忍着身上难受的污泥,轻哼一声,往前走去,声音飘飘然地传来:
“不然,我去那池中干嘛?”
阿集结巴震惊道:“不是那个魏渺推的?”
少女往前走去,并未回答阿集的话。
阿集难以相信,上下打量着污泥裙摆的少女:
“小姐,奴怎么觉得你比她还疯呢?”
第51章 051
◎“沈小姐要把别人的披风穿回相府去么?”◎
沈知珉走在青石长道上, 垂着头叹气,皇城的宫门规矩森严,想出个宫竟都要几番通禀, 拿到宫牌后才能出宫。
那位通报的小奴才也不知事情办得如何了……
少女无奈待于宫门处,仰头看着两侧宫墙,高高而砌, 五月暖阳,春光透过红墙上的琉璃花洒照于那身污泥裙摆上。
少女停住脚步, 提了提裙摆,心思细腻地将那朵影光之上的琉璃花,印在自己的裙裳上,给这条原本污泥不堪的裙子添了几分颜色。
“小,小姐。”阿集在后面小声唤道,示意她前面有人。
沈知珉闻及,抬头, 只见那石板道上, 一身藏色长袍男子不知何时立于宫墙之下, 光影打在他脚边,负手而站, 神情冷漠, 定定看了她好久。
她眼里划过一丝闪动,扯着裙裳的手堪堪放下, 带着一丝不自然地笑:
“盛安王, 您怎么在这?”
商侑安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看向了少女脏污的裙边, 细微皱起了眉头。
感受到他的视线, 沈知珉不觉拍拍裙摆, 随后又尴尬地想将衣裳的脏污处藏于暗影之下。
发现遮挡不住污泥,她才拢了拢那件肩处的黑色披风,将里面浅色的裙摆遮了严实。
她虽还在生他的气,可女儿家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商侑安的视线从浅色裙摆再到黑色披风,好似透过这件不明何处的披风,察探少女方才经历的事情。
“沈小姐急着出宫?”他收回视线,昂头看她。
沈知珉垂眸点头,如今出了储宫,却出不了皇城大门。
她叹气,果然这皇宫,无论何时看它,就像是座牢笼。
“那便载沈小姐一程,李帜。”商侑安将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淡淡吩咐李帜去备了马车。
沈知珉抬眸,企图从他的这句话和此刻的神情中取读些信息,可商侑安脸上始终透着那种熟悉的疏离态度。
她淡笑,拒绝了他,“王爷,不必了,宫牌一会就能审下来的。”
她没有坚定地勇气去对视男人的视线,说两清的是他,处处留她希望的也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今她顶着太子妃的身份,如何能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商侑安看着少女垂下的头,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这些天的生气,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曾多说一句安慰人的话。
就这样,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李帜在宫门口已备好马车,“沈小姐,请。”
“不用麻烦王爷了,我有马车的。”沈知珉再次拒绝。
她与他,是该避嫌了。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李帜也依旧保持着弯腰姿势。
此刻气氛凝重,僵持。
沈知珉见此,抿唇不解,只得看去商侑安,只见他侧脸清冷,并未有松口之意。
一番无声僵持下,终是少女松了口:“那便谢过王爷了。”
她佯装镇定,从他身边而过,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神情不解地对视着他。
他侧目,余光瞥向少女身上,眼神晦暗不明,沉凝着她:“沈小姐要把别人的披风穿回相府去么?”
她怔住,闪动了视线,避开了那道不明意味的目光审视,垂眼,看向抬于她面前的那只手。
手如主人,骨瘦又白皙,青筋血管分布均匀,延伸至那金边祥云的宽袖里面。
少女收回视线,将系于身上的披风解开,递放于那只耐心等待的手上。
他接过披风,收回了那只手:“上马车吧。”
沈知珉琢磨不透他的奇怪举动,带着阿集上了马车。
内室宽敞,四壁只雕刻木画,檀桌之上可见香炉缥缈,通室极简,少见奢丽之物,给人一种清冷感。
她拢着裙摆,皱起小脸,正愁如何落座才不弄脏马车上的软榻。
李帜驾于马车外,对着里面之人恭敬道:
“沈小姐,里面的暗匣中有临时备的干净裙裳。王爷说,总归是不能这般回府的,徒增他人担心。”
最后一句倒是提醒了沈知珉,瞧着自己脏污的裙摆,若是这幅样子回府,父亲母亲该是会为她担忧了。
可,她此刻之下,怎么好去换衣裳?
她叹气,正想作罢,只见马车平缓启程了,她微惊,忙透过车帘去看。
只见那抹藏色衣袍身影并未上车,只是就这样背对着她,站于宫门处。
“李,李帜?你家王爷不一同上来吗?”
问完这句话后,沈知珉便后悔了,她咬舌,暗道一句自己多嘴。
李帜的声音透过严密的车帘传来:“王爷说他有事,要去别的地方。”
听及此,沈知珉心下一松,刚刚还想着路上怎么缓解两人同乘的尴尬,眼下她一人乘坐,又能出了宫去,还避了嫌,这确实是她所希望的。
只是,起初她还以为是他顺路,才要求她同乘。
她低头看向准备的衣裳,心里落下的松动又悄然爬上心头,他这不明言意的举动,令她费解。
待马车走远,宫门处的人抬着靴子,往宫门外走去,途经街边沿讨的乞丐,男人毫不犹豫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乞丐收到这样好的披风,不免跪着感谢:“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
少女换了身衣裙,下了马车,连阿集都不觉赞叹,这身衣裳的合身。
沈知珉进了府去,见到了一家人都在大厅等她,她忽然泪目,撇弯了嘴角,朝着母亲抱去,许韵心疼拍拍女儿的背。
一家人吃了顿热饭,许韵停下筷子,有些胃口不佳,面露愁意。
“怎么了夫人?”沈德言问道。
沈知珉也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她放下筷子,展露笑容:
“母亲,我在宫中挺好的,见到了好多以往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宝呢。”
可许韵听了女儿的话并没有高兴起来,她深知,女儿是不快乐的。
在知晓女儿意中人的那一刻,在圣上赐婚的那一刻,她身为母亲,既无法为女儿争取前者,又阻止不了后者的发生,她何其失败啊。
才不过几月,竟是已然生出白发。
沈知珉看着伤心的母亲,那一刻,竟是有些后悔同母亲道出心中的那个人,徒增了悲伤情绪。
“太子挺好的。”她笑着说道。
“姐姐不是也说过,太子为人正直有礼,对女儿来说,是件好事,母亲不必伤心。只是以后宫中规矩多,女儿不易出宫,还得委屈了母亲同姐姐多进宫来看看我,可好?”
沈喻妧敛起一闪而过的落寞,温声应道:
“母亲别担心,以后见珉儿的日子还会很多的。”
“傻孩子。”许韵红了眼眶,满脸对女儿的不舍,对此事的无奈。
沈德言却是一摆手,嫌弃道:
“说得这般伤感作甚?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珉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高兴点才是。”
——
沈知珉留恋地立在姐姐的院子里,仰头望着高大的木棉树,一时有些惆怅。
“姐姐,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棵木棉树啊?”
沈喻妧立于窗边,将视线一同放于木棉树上,随着微风吹过,木棉之果,可见棉絮之丝。
沈知珉回头看,姐姐就站在窗边,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其实,沈知珉知道的。
那是如木棉之花,大红艳丽且永不褪色,代表着最热烈的爱意。
“姐姐,你就真的不再……”
“考虑好了,就他了,唐跃。”沈喻妧轻声道。
她可以拒绝唐跃,可以选择满腹才华的南澈公子。
水随溪河,可勉强融之。若为大海,是望之无边。
而溪流与河水,同之无异。
沈知珉来到姐姐面前,想认真确认她的答案,而那双温柔平静的眸中,如一潭碧绿深渊,无澜之下,是看不透。
“水中月,同空中月,都是月。”
沈喻妧低头,一笑,不知是说与沈知珉听,还是在告诉自己。
沈知珉对上那双温柔眸子,莫名觉得,姐姐心里,还是藏了个属于她的英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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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052
◎不肯原谅。◎
百楚阁, 七楼。
“殿下,如今谢谦离开了京城,可要属下前往览州?”
兰竺和费游恭敬站着, 对于之前计划好在览州杀谢谦的一事,如今忽然被殿下终止,感到不解。
“这不是殿下在雁城就计划好的么?”费游出声, 问道。
殿下一路收敛锋芒,只为等一个机会。
让谢谦离开京城, 待谢谦于览州遇刺,朝中势必会派兵援救,届时,一直暗养于雁城的八万私兵便可指兵皇城脚下。
这计划十年之久,一刻不得忘记过。
“暂缓行动。”商侑安神情冷漠,眉间仿佛淬了寒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费游脚步上前, 跨过了那道主仆之线, 有些难以置信:
“殿下?这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 如今谢谦身边,只有一位叫沈屹的。虽说此次行动并未将其人纳入计划内, 可如今, 他的妹妹是太子妃,背后有丞相支持。若是不能为己所用, 还得趁早除去。”
“如今这局势看来, 览州一行,既可除掉太子, 又可断了沈家之后。就算没有杀掉谢谦, 也可让沈家背上谋逆之罪。”
费游话毕, 看向商侑安的脸色,想从其中观揣出什么来。
商侑安听完后,抬眼看了费游一眼,“确实不错。”
就在费游以为他会同意这番作为之时,听到了他极为轻的一声笑:
“可我还不想让他这么舒服的死去。”
“他还未曾尝过众叛亲离、失去一切的滋味,就这样杀了他,他会以为九泉黄沙之下,都是好人,那我岂不罪过?”
这话很疯,不像是眼前这个清冷贵气之人说出来的。
靠在椅上的男子飘飘然地拂过袖子,眼中深沉得可怕。
他想象着,执笔而立,一笔一笔划过桌面,好似在划开人皮般,一刀,又一刀。
如同那鞭子,一鞭一鞭打在那具已然腐化的尸体上,斑驳尘土间,隐约可见尸体之骨像。
那应是个清瘦的男子,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极深极深,刻入肋骨之上,直到人死,那把匕首都不曾被人取下。
明黄龙袍的男子手持藤鞭,面目狰狞,冠上冕旒剧烈晃动着,极近疯狂地弯腰看着眼前从坟中挖出来的尸体,冲它笑道:
“朕的好哥哥,你何苦要回来?我也不想杀你的,是你非要挡我的路!你为什么要同我争呢?你为何不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那位年轻的帝王怒极而癫笑起来:
“朕本该更为体面,本该得父皇器重,得母后嘉许才是,可偏偏你回来了,为何你总能轻而易举就让父皇喜欢你,看好你?最可笑的是,你居然不屑于这个位子?”
“这可是皇位啊......”
年轻男子摸了摸晃眼的龙袍,侧目视着那个死人。
他弑父杀兄,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西,凭什么可以被商侑安不屑一顾?
“你在意什么呢?”他直起腰身,问着地上腐化已久的尸体,将金靴从尸体旁移开。
顿时几名宫人爬到靴子旁,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着。
只见那龙袍加身的帝王勾笑着,挑眉:
“你所在意之人,如今已是我的枕边妻,看着她曾蠢笨地为你做那些事,又蠢笨地杀了你,可总算有一件能够让朕得意的事情了。”
也只有她能真正的杀死你。
男子仰天一笑,几步摇晃,得意离去。
那具尸体被人几番挖掘曝尸,又被人次次埋盖,堆至半高的坟前,只有一名消瘦的女子和一块以血相刻的木牌。
寂萧无人的山间,魂魄男子就这般立于少女身后。
他模糊着脸庞,看不清神情,只能令人感受到强烈的怨气。
对何人的怨?
又是对何人的恨?
让这一具魂魄无法入土为安,亦是不肯入轮回?
“咔嚓。”毛笔折成两截,被人握在手中不肯放。
整个房间安静极了,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商侑安猩红了双眸,手中力道已然不受控,折断的毛笔,锋利扎入了掌心,在见血的那一刻,被人拿走了。
梦好似被人抽离开来,眼中逐渐清醒,他瞥向她。
兰竺心下一慌,手里握着两截的毛笔,跪在地上道:
“属下会助殿下拿到一切殿下想要的。”
商侑安淡漠地收回视线,慵懒嗯了声,后又对上费游视线。
费游低头,服从命令。
商侑安轻笑,他定要挑最好玩的惩罚,回馈于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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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珉出了相府,正准备上自家的马车回宫,阿集拉了拉她:
“小姐,那不是盛安王的马车吗?怎么还在这里?”
沈知珉抬头,见那辆马车还在原地等候,她一愣,上前问道李帜。
李帜恭敬地邀请沈知珉上车,“沈小姐,您坐王爷的马车回去吧。”
“不用了,出宫不易,进宫却是简单许多,替我谢谢你家王爷。”
沈知珉笑着拒绝道。
李帜忽闪着视线,始终不敢抬头,他将腰弯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