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枢密院事王清正斜了一眼姚立君,皮笑肉不笑道:“那银子都去哪了?”
  姚立君回看他,也跟着笑:“是啊,去哪里了?”
  朝堂上一派寂静。
  韩武立在后头冷笑:还能去哪了?吃空饷吃没了呗!
  吵来吵去,众人又将视线落回了张殊南身上,姚相公不敢同王清正吵,于是转过头追问张殊南:“张学士,今日何出此言啊?”
  韩武心道这张殊南还是太过年轻,怎么能玩的过这群老狐狸,白白的当了活靶子。
  张殊南拱手道:“臣思虑不周,请官家降罪。”
  中书侍郎郑肇适时的咳嗽一声,慈眉善目地出来解围:“张学士年纪尚轻,往后多加历练,不必妄自菲薄。”
  郑相公的意图,韩武倒是琢磨出来了。
  官家膝下的四公主韦蔓露和六公主韦元同尚未婚配。
  四公主是郑相公之女,贤妃娘子所出,六公主则是桑皇后所诞。
  郑相公这是想拉拢张殊南做女婿啊。
  官家见郑相公给了张殊南台阶下,呵呵一笑:“郑相公说的不错。”
  本来这事到这也就结束了,谁料张殊南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诚恳道:“臣资历尚浅,经验不足,叩请陛下降罪。”
  韩武当时的评价是,张殊南这人不仅听不出好赖话,还给脸不要脸。
  景泰皇帝愣了一下,拍着扶手道:“诶,降罪太重,那就——”
  王清正适才道:“官家惜才,不如让张学士跟着臣,就在枢密院任职吧。”
  煮熟的鸭子飞了,郑肇笑的颇尴尬,“如此甚好,甚好。”
  官家见状,只好下旨让张殊南兼任枢密都承旨,即刻赴任。
  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眼前的空旷处突然出现一匹模样清秀的白马,牵马的小哥背着一把用布包裹的长弓。
  韩武这人记性好,一眼就认出他是张殊南身边的小厮。
  没一会,云霁就跑了过去,抱着白马又摸又亲。
  云霁笑着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殊南怎么没告诉我?”
  “您刚到汴京,流星就已经在路上了。”赵靖将身上的弓卸下来,“这是大人让我转交给二娘子的。”
  云霁握着弓,犹豫地问:“他还好吗?我听人说,他在朝堂上被针对。”
  赵靖笑道:“大人知道二娘子要问,让二娘子放心,万事有他。”
  云霁牵着流星,缓缓地走进营地,自家傻儿子的声音随即响起:“云霁,你哪寻来的马,真俊呐!”
  韩武换了一个姿势坐,他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张殊南当真是聪明人。
  端明殿学士是个花团锦绣的面子官,实际上一点实权都没有。当朝的状元郎不少,唯独张殊南,一出来就做高官,挂虚职。
  官家为的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只要驸马是张殊南,他尚四公主还是六公主并不重要。
  张殊南这一招,是明贬暗升。使他顺理成章的从一个虚官,变成了差遣官。
  不过,为什么是枢密院?
  枢密院虽与同中书省并称“二府”,但官家几十年来重中书省,暗削枢密院的军政大权,枢密院已大不如前。
  他一个文人,为什么不选郑相公,不去中书省?
  这不是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去走独木桥?
  这一头云霁利落地翻身上马,手勒疆绳,在营地内晃荡。
  女郎青丝束起,小麦般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一双细长、上扬的凤眼,像一只燃着火焰的凤凰,热情洋溢。
  韩武遥遥相望,忽然懂了,张殊南是为了这个丫头。
  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呸”,他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吐出来,朝着儿子招招手,“自中,你过来!”
  韩自中呆呆地盯着云霁看,压根没注意韩武的招呼。
  云霁自上而下睨他一眼,提醒道:“你爹找你。”
  他如梦方醒,摸着头往外头走,死鸭子嘴硬:“我听见了,只是不想理他罢了!”
  韩自中走过去,拱手道:“父亲找我何事?”
  韩武看着比之前壮实许多的儿子,斟酌着开口:“爹爹明日便要回关外了,你也不小了,要为自己做打算,是参加科考,还是……”
  “参加什么科考,我跟着父亲去关外。”韩自中道。
  韩武欣喜道:“此话当真?”
  韩自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小子,你果然是开窍了。”韩武揽着他往回走,“去了关外,我给你找最好的师傅,授你带兵之法。”
  韩自中指着马上的云霁道:“不必,你把我同她放一处就行。”
  韩武被石子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几步。他站稳后,盯着韩自中看,小心试探:“你……喜欢那丫头?”
  韩自中摇摇头,直截了当:“谈不上喜欢,我挺欣赏她的。”
  完蛋。
  韩武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口气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又被他吐了出来。
  “你这些天的变化,也是为了她?”
  仇千行正愁怎么解释他这些日子的变化,没想到有一个现成的理由送到面前,为爱蜕变,听起来就很有道理啊。
  韩自中大大方方道:“是啊。”
  韩武很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先回去吧,这事等到了关外再说。”
  “不成,你现在就得答应。”韩自中横在他面前,“她做弓箭手,我就做她的护卫;她在前线杀敌,我就为她挡刀拦剑。”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韩武看着眼前的傻儿子,眼前又浮起张殊南的脸,一时间难以抉择。
  算了!儿子最重要。韩武心一横,笃定道:“只要你好好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韩自中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不要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是我一厢情愿,你不要给她压力。”
  这话不错,云霁愿不愿意还另说呢。
  父子俩并肩往回走,各有心思。
  *
  七月初一卯时,定远将军领兵离京。
  出京时,天光澄碧,云霁回望城楼,一抹绯红公服在风中猎猎。
  她捏缰绳的手骤然收紧,流星“呜咽”一声,引起了韩自中的注意。
  韩自中狐疑地回身去看,原来是张殊南。
  云霁与张殊南隔空相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涌来褪去,敲打心扉。
  六年前,她一身红色旋裙送他离临安。
  六年后,他一身绯红公服送她入关外。
  军中有一阵骚动,将领们纷纷回头去看,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地交谈声。
  张殊南徐缓地摇一摇头,云霁知道他的意思,她将身子摆正,一双眼云蒸雾漫。
  直到白马从视线消失,张殊南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愁绪已经被风吹散。
  他身如雪松,徐徐走下城楼。
  他们都有各自的奔赴,亦为各自而战。
  作者有话说:
  “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机会转瞬即逝,出手即是杀招。”◎
  八月二十六, 大军抵达宁武营地。
  烈日当空,气温逐渐升高,空气也变得格外干燥。
  云霁翻身下马, 脚踩着黄沙, 有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喂!”韩自中丢过来一个水囊,“喝点水。”
  云霁握着水囊摇摇头, 嗓子火辣辣的疼,就连吞咽都带着痛。
  她终于明白, 为什么军中将士说话时总带着一点沙哑, 原来是被漠北的风沙打磨出来的。
  韩自中的嗓子也哑:“是蜂蜜水,润润嗓子。”
  这破地方, 有点像东荒的魔漠。
  云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毫不客气地打开水囊, 小口小口地往下咽着蜂蜜水。
  “谢谢。”云霁将水囊递过去, “你也喝点吧。”
  “我不用,咱们进去说话。”
  韩自中走向主帐, 云霁将水囊挂在腰间,跟着走进去。
  韩武和常林正在帐中议事, 见云霁与韩自中走进来, 介绍道:“这事犬子韩自中, 另一位是我的亲卫云霁。”
  俩人拱手行礼。
  统制常林看了过来,毫不掩饰地将云霁打量一回。
  “末将有所耳闻。”常林道。
  韩武道:“嗯,我预备将他们俩人纳入神威军鹰眼营, 你让陆康多费心。”
  “这事不难, 但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常林又看了她一眼, 起身道, “陆康的脾气, 将军是清楚的。”
  韩武笑道:“我就是清楚,才先找你说啊。快,你们俩个跟着常统制去吧。”
  常林领着俩人来到马厩,韩自中疑道:“我方才看见神威军的营地就在主帐左前方,这么点路还需要骑马吗?”
  常林上马后道:“鹰眼营的驻地在城北华盖山顶的护城墩。”
  云霁去取长弓,骑着流星出现在马厩门口,常林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常统制,这是第三眼了。若您眼神不好,可以请军医前来为您诊治。”她神情严肃,眼神掠过常林,看他身后的旗帜。
  呦,还是个有脾气的丫头。
  常林笑了笑,扬鞭疾驰而去,马蹄溅起黄沙,云霁微微地眯起双眼。
  从主营地去华盖山顶有许多条路,常林特意选了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
  红练道,道如其名,像一条绸缎环绕山体。道窄且陡,仅够一马通行,稍有不慎便会滑坡。
  常林在前疾驰,云霁紧随其后,韩自中最末。
  华盖山顶的护城墩巍峨耸峙,墩内架着一座名为华盖楼的三重高楼。
  常林在楼前勒马,随后两腿一夹马腹,领着俩人晃晃悠悠地走进护城墩。
  “外三关中,宁武关介于偏头关和雁门关之中,扼襟控咽,尤为重要。”
  “所以蛮人多选择宁武关作为突破口,大小战争连年不断。”云霁接道。
  常林笑道:“你这小娘子懂的倒是不少。”
  云霁冷着脸道:“常统制可以叫我云霁,也可以唤我云侍卫。”
  韩自中笑嘻嘻地打着圆场:“常统制叫我小韩就成。”
  护城墩中有官兵上前来牵马,三人下马后,常林问道:“陆正将在哪?”
  小兵道:“回常统制的话,陆正将才巡完边墙,正在帐中更衣。”
  “成,你去告诉他,我奉将军之命领了两个人来。”常林指了指主帐,“进去喝口茶。”
  三人入帐后,小兵端上来三个大茶碗。
  关外水质不好,还有一股怪味。用来泡茶更是浑浊,碗底沉淀着一层白色的杂质。
  常林一饮而尽,看着俩人道:“关外就是如此,缺水少粮,风沙作衣。”
  韩自中使了个法术,将碗中水变得清澈干净,他刚要递给云霁,脑海中便响起司命的警告。
  罢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他又将茶水恢复原状,拧着眉头往下咽。
  云霁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把空碗放在一旁。
  这时一位年纪约四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常林行礼:“陆康拜见常统制。”
  云霁与韩自中站起身,抱拳行礼。
  常林指着俩人道:“这俩人往后就归你了,你多费心。”
  陆康转过脸,目光划过韩自中,最后停在云霁的脸上,“鹰眼营,不养闲人和废物。”
  云霁回看陆康,长眉微挑:“那就试试。”
  陆康大步往外走,沉声道:“你们俩跟我来。”
  陆康将他们带到华盖楼上,凭栏而望,能将整个宁武关尽收眼底。
  他拽来一把交椅,坐在阴影处道:“空中有飞鸟过,射中了,就留。射不中,立马滚蛋。”
  放眼望去,黄沙漫天,没有一株绿植。韩自中冷笑一声:“你玩我们?不想收直说,做样子给谁看呢?”
  云霁沉默着卸下背上的长弓,她背了一路,从未解开布条示人。
  这一看就是一把好弓。以紫檀木为身,弓身上刻着木芙蓉花,弓弦粗壮而润泽。
  她从腰间摸出象骨扳指,原本悠闲的陆康看见扳指时神情大变,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霁。
  云霁将弓架起,搭上一支羽箭,蓄势待发。
  韩自中拿她没辙,不大情愿地挽起弓。
  烈日悬空,热浪席卷而来,不一会就将脸颊晒的通红,豆大的汗水往下落。
  韩自中一直在抹脸擦汗,就连呼吸也极不耐烦。
  云霁直挺挺地立在那,咸汗糊在眼睑上,泪眼汪汪的。
  韩自中自认为很体贴的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帕子,温柔地替她把脸上的汗擦拭干净,得意道:“不用谢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云霁的神情又冷了三分,她现在没空和韩自中计较。
  韩自中将身体倚靠在围栏上,抱怨道:“别看啦,空中绝无可能有鸟飞过,这个陆康在为难咱们。”
  云霁心中暗骂韩自中这个蠢货,空中当然不会有鸟飞过,陆康这是在故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不远处的沙地上忽然有一个东西在快速的奔跑,云霁等的就是它,沙漠中特有的鸟类,沙喜鹊。
  沙喜鹊还在黄沙中挖掘食物,丝毫没有察觉到它已经被一支锋利的银锋所瞄准。
  它行走和奔跑的速度极快,又因为个头小,在黄沙中上蹿下跳,视线很容易跟丢。
  想要射中,更是难上加难。
  云霁屏气凝神,目光随着它移动,等待着射杀的时机。
  终于——沙喜鹊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
  这就是它的破绽,沙喜鹊不善于飞行,飞行极笨拙,速度很慢。
  “飕”地一声,云霁果断放箭。
  自阁楼上有两支箭一前一后的射出去,白羽箭在前,黑羽箭紧随其后。
  韩自中也放箭了。
  但云霁拉弓所带来的张力比不上韩自中,黑羽箭后来居上,抢先一步射中沙喜鹊。
  韩自中伸了个懒腰,一头钻进阴凉处,对着陆康得意洋洋道:“派人去捡吧,我们俩都射中了。”
  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云霁,心中有股说不上的情绪。
  她真的很强,有着超乎于常人的耐心和韧劲,还有极敏锐的观察力。如果他只是个凡人,当真是比不上她。
  小兵从沙地里捡回沙喜鹊,呈到陆康面前。
  陆康看着两支箭,笑了起来:“韩自中,你输了。”
  韩自中回过神来,随口接道:“我怎么可能没射中?”
  他转过头看沙喜鹊,整个人僵在原地——白羽箭正中鸟头,而黑羽箭射中鸟身。
  云霁从屋内走出来,她的脸颊上留着晒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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