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道:“只要你说出实情,我自然会保你无虞。”
菊芳这才略微放心下来,低声道:“世子妃有所不知,后厨被骆妈妈管辖已久,有不少人都是她的眼线,故而奴婢不敢妄言,怕遭人报复……但世子妃既然说了这话,奴婢也愿意相信世子妃。”
“这庞展望本是骆妈妈的人,一直帮着骆妈妈行采买之事,他们采买的东西,大多来自于东市。”
苏心禾道:“大良米铺等几家铺子,我已去过。”
菊芳听到这里,便也明白了几分,便继续道:“仓库其实只有庞管事与奴婢两人,但庞管事出去采买之时,从来不让我跟着,每次采买完东西回来,他说是多少银子,奴婢便记多少银子,直到有一次,奴婢偶然路过了东市的大良米铺,这才发现,他报上来的价格,要比店里的贵上许多。”
苏心禾思量了一瞬,其实这也不奇怪,菊芳若要买米,自然会买价钱便宜的,但侯府一贯买的米粮都相对较贵,她不知道具体价格,也是情理之中。
“一开始,奴婢以为是庞管事将价格弄错了,便又多问了几家铺子,谁知,他采买回来记账的价格,样样都比铺子里贵,奴婢便明白了,其中有猫腻。”
苏心禾问:“此事你可有告诉过其他人?”
菊芳摇了摇头,道:“那庞管事是骆妈妈眼前的红人,咱们后厨又归姑奶奶管辖,就算此事捅到了姑奶奶跟前,也不见得有结果,故而奴婢便只能装聋作哑。奴婢的相公还等着科考,家中缺不得这份活计,庞管事便觉得奴婢好拿捏,所以才将理账之事交给了奴婢。”
苏心禾听到此处,已经明白过来,她思索了一瞬,便道:“好,我清楚了,你回去罢。”
菊芳便有些忐忑地站起身来,随着青梅退下了。
白梨听了方才的对话,面色也有些难看,问道:“世子妃,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苏心禾站起身来,道:“去正院,我要见母亲。”
-
正院。
“嫂嫂,您是不知道,似杰这孩子,自从入了军营,便瘦了一大圈儿啊!我看着真是心疼死了……”
李芙唉声叹气地坐在叶朝云面前,时不时拿起手帕拭泪,身旁的骆妈妈,虽然还有些鼻青脸肿,但好歹能回来伺候了,她接着李芙的话道:“夫人,您别怕,侯夫人可是菩萨心肠呢,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似杰公子受苦呢?”
“侯夫人,我们夫人因为似杰公子的事,好几夜都没有合眼了,若是这样熬下去,身子迟早会垮了!还请您救一救似杰公子和我们夫人吧?”
叶朝云端坐于高榻之上,神情有些复杂。
之前验伤一事,是李芙挑拨在先,承允将似杰纳入军营,就是为了让李芙好好反省,但她近日已经来找过自己好几次了,前面几次叶朝云还避而不见,但今日,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开面子拒绝了。
她看着李芙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实在有些头疼。
叶朝云正欲开口,却见红菱缓步走了过来,她一福身,便清声道:“夫人,世子妃有事求见。”
叶朝云略微敛了敛神,道:“让她进来。”
红菱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苏心禾便带在红菱的引导下,迈入了正厅。
李芙一见到苏心禾,脸上便生出不少了怨怼之情,还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苏心禾对她的态度置若罔闻,只面色平静地见礼。
叶朝云见到苏心禾,面色稍霁,便道:“心禾,坐吧。”
苏心禾应言坐下,她瞧了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李芙,随口问道:“姑母这是怎么了?”
李芙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的好夫君,将似杰送入了军营,如今日日练兵,背上晒得皮都掉了一圈儿!”
苏心禾淡淡一笑,答道:“夫君送似杰表弟去军营,是为了历练他,若是似杰表弟他日能出人头地,姑母不是也脸上有光么?姑母生什么气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李芙就算想反驳,却也找不到理由,只得道:“能不能出人头地不重要,能活着回来才是要紧的!那军营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李芙说着说着,还故作可怜地哭了起来。
叶朝云见她哭得涕泗横流,正打算安慰两句,苏心禾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李芙一见苏心禾笑了,顿时恼羞成怒,斥道:“你笑什么?”
苏心禾不紧不慢地开口:“姑母方才说军营不是人待的地方,那父亲、大哥和夫君又算什么?”
李芙错愕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叶朝云,叶朝云方才升起的同情之心,顿时消弭殆尽,面色也冷了几分。
李芙连忙解释道:“嫂嫂莫怪,我方才是难过得狠了,这才有些胡言乱语!承允自幼在军中锻炼,是少年英雄,但似杰一直体弱多病,如何能与承允比得?嫂嫂便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帮我向承允求个情,让似杰回来罢!”
李芙说着,便哭得更厉害了。
叶朝云秀眉微蹙,道:“妹妹,你可别哭坏了身子啊。”
李芙又嘤嘤起来,道:“嫂嫂,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当娘的,哪能白白看着孩子受苦呢?”
叶朝云道:“此事你可问过侯爷了?”
李芙撩起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如此小事,妹妹哪敢去烦兄长呢?再说了,这后院之事,不都是嫂嫂做主的么?”
苏心禾瞧着李芙这凄凄惨惨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
李芙定是当心闹到了公爹那里,会牵扯出之前那一桩验伤的事情来。公爹为人正直,又不喜后院争端,若是知道那件事,必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但相处了这些日子,苏心禾也逐渐摸清了叶朝云的脾性,她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实则是个心肠软的,加之本来出身高门大户,遇上李芙这般胡搅蛮缠的人,便也有些束手无策。
于是,苏心禾便道:“姑母,后院自然是母亲做主,但似杰已经入了军营,那便是平南军的人了,私事变成了公事,您让婆母如何做主呢?”
李芙听了这话,不禁看向了苏心禾,拧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心禾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大宣男子入伍从军,若非在战争中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少说也要服兵役四年以上,如遇战事吃紧,恐怕不止四年。故而有‘十五随军出,七十随军归’的说法,除非陛下特赦,否则,擅自离开军营者,一律按逃兵处理。”
“逃兵!?”李芙听到这话,顿时大惊失色。
按律说来,逃兵可是要被朝廷下令通缉,抓到便斩首示众的!
李芙面色苍白地跌坐椅子上,她呆了一瞬之后,又立即起身,当着叶朝云的面跪了下去,道:“嫂嫂!如今北疆和南疆皆有动荡,这万一要打仗,战场上可刀剑无眼啊!似杰的功夫又练得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活得下去啊!求你救一救他罢!他真的不能去啊,呜呜呜……”
叶朝云连忙起身,扶住了她,道:“都是自家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李芙继续哭哭啼啼道:“嫂嫂若是不答应,妹妹我便长跪不起了……”
蒋妈妈和红菱等人也早就看多了李芙这一套,虽然表面上没有显露,但心中依然有些嫌弃,这可不就是软饭硬吃么?
叶朝云面露为难。
李芙是侯爷唯一的妹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侯爷也会跟着担心,但对方所求之事,又的确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苏心禾实在看不下去李芙的嘴脸,便站起身来,走到了李芙面前。
“姑母,事到如今,您与其担心似杰,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李芙没好气地看向苏心禾,不悦道:“你说什么?”
苏心禾对青梅一扬手,朗声道:“将那些东西送上来!”
第38章 清理门户
一时间, 青梅带着五名丫鬟鱼贯而入,她们六人一列站好,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中皆是不同的物什, 有大米、酱油、老醋、酒水等。
不仅李芙看得一头雾水, 就连叶朝云也有些不解, 问道:“心禾, 这些是?”
苏心禾便从青梅面前的托盘中, 端起两碗生米, 呈到了叶朝云面前,道:“母亲请看,这两碗米有什么区别?”
叶朝云定睛一看, 这两个碗中的生米, 皆是颗颗饱满,形状、大小都十分相似, 她便又各捻起几颗,仔细瞧了瞧, 道:“似乎并无不同?”
苏心禾点了点头, 道:“儿媳也觉得并无不同。”
她又让一名丫鬟上前, 将托盘中的老醋呈到了李芙面前,道:“有劳姑母帮我验一验这醋?”
李芙将信将疑地将醋接了过去, 观其颜色, 又尝了尝味, 道:“这分明就是一样的,有什么好验的?似杰的事还未说完呢,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心禾一笑,道:“方才有劳母亲和姑母了, 其实这里的东西,我都请人验过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同样的东西,价钱却差了一倍不止。”
“托盘左边的东西,都是姑母的亲信骆妈妈,连同后厨副管事庞展望一起采买回来的,而右边的东西,则是我自己去供货商那儿买回来的。”
此言一出,站在李芙身旁的骆妈妈,明显身子僵了一僵,而李芙也变了脸色,紧张地抿了下唇。
叶朝云瞥她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芙眼珠转了转,忙道:“嫂嫂,您有所不知,那些供货商的货源不大稳定,有些东西看着差不多,但真正出货之时,却有不少是以次充好的,故而价格会便宜些……”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了。”苏心禾不慌不忙地道:“我同骆妈妈和庞展望一样,一次买了一个月的量,已经找卢叔验过了所有的货,并没有以次充好的情况,换而言之,这几家供货商,价格可谈,且东西实在。”
“按照庞展望的账本,骆妈妈和他买回来的东西,比我买的贵了上百两银子,且月月如此,这笔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不用我说,想必母亲也能明白了。”
苏心禾说罢,便递了个眼神给白梨。
白梨适时上前,送上了庞展望的账本。
叶朝云接过账本,草草翻了几页,便已经看出了端倪,当即便垮了脸色。
叶朝云最痛恨有人弄虚作假,怒道:“李芙,我可是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才将不少内务交给了你,后厨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块,你怎敢在这里做手脚?”
李芙见势不好,便大呼冤枉,又指着骆妈妈的鼻子道:“你这贱人,贪墨了那么多银子,如何对得起我?”
骆妈妈吓得抖如糠筛,连忙跪了下去,颤声道:“这……老奴没有啊!老奴与庞展望买东西,是多少价钱,便记了多少价钱!说不定是供货商在扯谎呢?又可能,他们最近降价了?”
苏心禾听了这话,差点笑了出来,道:“骆妈妈,都什么时候了,还自欺欺人,那些供货商如今就在外面,你若不服,可与他们一一对质。”
此言一出,骆妈妈当即吓得跌坐在地。
叶朝云怒斥道:“大胆刁奴,我平南侯府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在这里侵吞银子,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骆妈妈被骂得愣了一瞬,又连忙抱上了李芙的腿,道:“夫人,夫人!您可要救救老奴啊!”
李芙急着撇清干系,一脚踢开了她,一脸大义灭亲的样子,道:“你跟了我多年,我待你不薄,但你如今做出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来,如何对得起我?如何对得起你的一对儿女?”
骆妈妈虽然有些不忿,但碍于李芙狠辣的眼神,却也不敢出声,她言语中分明提到了自己的儿女,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呢?
骆妈妈怔然松开了手。
李芙见骆妈妈会意,便继续道:“嫂嫂,是我识人不明,这才闹出了糊涂事,这骆妈妈便交由您处置,我绝无怨言!”
这话说得义愤填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真被蒙在了鼓里。
但那么大一笔银子,岂是骆妈妈一个小小奴仆吞得下的?
苏心禾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若是骆妈妈将此事扛下,兴许李芙会帮她善后,但骆妈妈如果拉了李芙下水,只怕下场会更惨。
叶朝云思量了片刻,便道:“心禾,此事是你发现的,按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
苏心禾道:“母亲,骆妈妈身为奴仆,却贪墨主家银两,且数目重大,已经不好在府内处置了,不若咱们报官吧?若我没记错的话,按照律例,骆妈妈需得处以绞刑。”
骆妈妈一听,一张脸瞬间由白转青,连忙对着叶朝云与苏心禾磕起了头,“侯夫人,世子妃,老奴知道错了!求你们二位大发慈悲,给老奴留一条生路罢!”
说完,她竟开始抽起了自己耳光,“都是老奴的错!求主子宽恕!”
叶朝云看得直皱眉。
苏心禾暗叹一声,这李芙主仆俩,撒泼耍赖的本事,简直如出一辙。
“母亲,儿媳方才想了想,这骆妈妈虽然有错,但她好歹在侯府侍奉了多年,若咱们报官了,只怕也会寒了其他下人的心,不若咱们就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罢?”
叶朝云问:“如何改过自新?”
苏心禾淡笑了下,道:“骆妈妈自接手后厨采买至今,已经三年有余,这本账册只有两年的时长,那我便只算两年。你一个月贪墨了一百多两银子,那两年便是两千四百两,你只消把这笔银子还来,我们便让你离开。”
“两千四百两银子!?”这个数目无疑吓到了骆妈妈,那么多银子,她连见都没有见过,何来归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