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韬见没人买账,只得悻悻回头,瞥见李信与曾菲敏,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古怪到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李承韬面色顿了下,道:“既然你们都不吃,那我只好独享了,哎呀,湖边风景不错,我去那儿吃了!”
李承韬说着,便一骨碌爬起身来,小心地拿起那条孜然辣椒堆积如山的烤鱼,往湖边去了。
方才被水一浇,火堆也灭了,此时此刻,火堆边上只留下了李信和曾菲敏两人。
曾菲敏二话不说,便起身要走,李信却轻轻开了口:“县主去哪儿?”
曾菲敏身形微微一僵,扯了扯嘴角,道:“烤鱼毁了,我去马车上找找,还有什么别的吃食……”
李信问:“县主可是觉得腹中饥饿?”
“怎么会?”曾菲敏轻瞪他一眼,“我是看你伤了手,又没吃到烤鱼……”
曾菲敏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道:“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不喜欢欠人情罢了!”
李信低头笑笑,道:“我又不会找你讨要什么,县主不必担心……况且,我也不饿。”
“那也不行!”曾菲敏说的斩钉截铁,“若是你现在不饿,那等回了京城,我再还你一顿饭,就算是两清了。”
李信听了这话,倒是也不拒绝,只道:“那便听县主安排。”
这声音温和谦逊,听着令人舒畅,曾菲敏忍不住瞧他一眼。
午后阳光静谧,透过树荫,错落地洒在李信的面容上,他的气质与李承允孑然不同,相比李承允的冷冽高华,李信给人的感觉,则更加清隽文雅,像今日这般不穿铠甲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修长而单薄的,就像一位不通武艺的俊逸书生。
在人群里,能一眼看到的那种。
李信见她看着自己,低低出声:“县主?”
曾菲敏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道:“就这么定了!咦,她们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也要去别苑了!”
曾菲敏说完,便提着裙裾,匆匆离开了。
李信见她步子踉跄了一下,又立即稳住身形,逃也似的走了,便也勾起了唇角。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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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山不但以风景闻名,还有“汤泉之乡”的美称。
这汤泉从山顶而出,约有上百处汤泉,汤泉水自上而下淌出,潺潺不息,冬暖夏凉,最是宜人。
山顶本来有一处皇家行宫,但先帝为了削减京中的奢靡之风,便叫人将这行宫拆了,改成了一处清幽的别苑,如今这座别苑,就连同玉龙山一起,被宣明帝赐给了平南侯府。
别苑中也有几处汤泉,皆修成了木屋,私密性极好,此刻,李惜惜便惬意地靠在了汤泉内的石壁之上,她撩了撩水花,长吁一口气,“真舒服啊……菲敏,你之前来泡过这里的汤泉么?”
曾菲敏摇头,道:“没有,母亲说这儿已经不是皇室的地方了,以她的身份,不宜常来,不过这汤泉温浴倒很是很舒服,比起我在宫中泡的,也不遑多让。”
李惜惜又问:“嫂嫂觉得如何?”
苏心禾长发松挽,也将自己的身子泡进水里,温热的泉水一下漫上了肩头,让人浑身都放松下来,道:“很好,与江南的汤泉比起来,各有千秋。”
李惜惜一听,便有些好奇,在水里划拉两下,便靠近了苏心禾,在她身边坐下,问:“江南的汤泉与京城的汤泉有什么不同?”
苏心禾想了想,道:”江南多园林,汤泉往往修筑在园林之中,与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融为一体,置身其中,便觉心旷神怡。”
李惜惜瞪大了眼:“在园林之中?那外人岂不是能看到?”
苏心禾笑笑,道:“若是自家园子,就不必担心了,里里外外都是近身伺候的丫鬟,没有男子的。”
李惜惜的表情更加夸张了,惊讶道:“嫂嫂,这么说来,你在江南的时候,家里还有汤泉!?”
苏心禾面色平静地点头,道:“是啊,父亲为我修了一个。”
李惜惜羡慕极了,她小声嘀咕道:“若是我父亲也这样就好了……”
苏心禾莞尔,“公爹乃是护国佑民的大英雄,他们各有千秋,如何能比?”
李惜惜听了这话,才展露笑颜,道:“不过,在我们兄弟姐妹之中,父亲对我算是最宽容了……父亲对二哥,是最严厉的。”
曾菲敏拧眉问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大哥吧。”李惜惜说着,面上也有一丝怅然,“大哥生在外面,又长到七八岁才入府,父亲觉得大哥吃了不少苦,大哥启蒙晚,父亲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甚至比对二哥这个嫡子还好。有些事,分明二哥比大哥做得更好,但父亲却依然会夸奖大哥,敲打二哥,若我是二哥,久而久之,心里也会难受的。”
曾菲敏乃是长公主欧阳如月的独女,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加之她又一直对李承允有好感,听了这话,便更是为他打抱不平,道:“这李信真可恶,若是没有他,世子哥哥就不会受那么多委屈了!”
苏心禾闻声,抬眸看了她一眼。
曾菲敏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啊,不过是觉得平南侯对世子哥哥不公罢了!你可别胡思乱想!”
苏心禾笑得轻松,道:“你放心,我不会介怀这些……其实,关于父亲对夫君的态度,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曾菲敏问:“什么看法?”
李惜惜也聚精会神地看着苏心禾,等待着她的下文。
苏心禾思忖了片刻,道:“父亲表面上虽然对夫君严厉,但当夫君不在府中用饭之时,他却主动问起,可见是关心夫君的。”
“况且,父亲对大哥好,可能是为了弥补他幼年的缺失,并非有意冷落夫君。他将夫君一人放到北疆,应该是为了历练夫君。”
李惜惜不禁抿了下唇,道:“可是,父亲平时对二哥也太凶了……”
苏心禾道:“夫君要统领千军万马,若是没有强大的心理,如何能抵挡得住战场上的压力?”
曾菲敏抬起眼帘,目光凝在苏心禾面容上,汤泉之中水汽升腾,逐渐凝成水珠,汇聚在苏心禾额前碎发上,她笑容恬淡,眼神却十分笃定。
这般好看的妙人,怪不得世子哥哥动了心。
曾菲敏心情复杂,她在汤泉中待了一会儿,便默默起身。
“屋子里面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曾菲敏说罢,便用布巾包住自己,去屏风后换衣裳了。
苏心禾与李惜惜依然留在了木屋中。
曾菲敏擦干水渍,穿戴整齐,挽好长发之后,便出了木屋。
玉龙山中,格外寂静,一轮新月挂在夜空之中,为整个苍穹添了不少光彩。
曾菲敏漫无目的地走着,行至木屋前的凉亭时,却见一人静立其中,那颀长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曾菲敏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世子哥哥……”
李承允闻声回头,见到曾菲敏,无声颔首。
“县主。”
曾菲敏笑了笑,道:“从小到大,世子哥哥好像都没有唤过我的名。”
“礼不可废。”李承允语气淡淡,几乎没有什么情绪。
曾菲敏站在李承允身旁,心中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世子哥哥,我知道,你如今已经成婚了,我不该再同你说这些话……但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只要你能发自内心地回答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缠着你,可好?”
第85章 不懂
凉亭中, 声音落针可闻。
李承允缓缓抬眸,看向曾菲敏,“你想问什么?”
曾菲敏咬了咬唇, 低声道:“世子哥哥,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这些年来, 我对你的心意, 就算没有说出口, 你也当知道……事到如今, 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曾菲敏说到后面, 几乎声音颤抖, 但她的眼睛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承允,好像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李承允默了片刻, 沉声道:“县主,你我虽然相识很早, 但我对你, 与对惜惜一样, 不过是兄妹之谊。”
曾菲敏的眼眶霎时红了,问道:“难道一刻一瞬也没有么?世子哥哥忘了么?小时候我偷偷跑出去玩, 掉进枯井里, 你不但陪了我一整夜, 还将我救了起来,当时我便下定了决心, 长大后要嫁给你……”
“县主。”李承允轻轻打断了她的话,道:“儿时之事都已经过去了, 况且,当年我只是帮着长公主找到了你,至于整夜陪伴……我并没有印象,县主会不会记错了?”
曾菲敏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我当时虽然发着烧,但不至于连这件事都记错了……”
李承允只道:“县主,无论如何,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要向前看才好。”
他的语气越是诚恳,曾菲敏心里便越是难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指甲也深深嵌入手心,刺得生疼。
就在这时,苏心禾恰好从汤泉木屋出来,她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下意识顿住了步子,没有靠近凉亭。
曾菲敏强忍着内心的波动,继续问道:“那你对苏心禾呢?当初,你们的婚约不过是一纸旧约,如今她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这声诘问,不但让李承允面色顿住,也让不远处的苏心禾微微一怔。
李承允侧过身子,抬头凝望无边无际的苍穹,一字一句道:“她之于我,如暗夜之明月,雪山之春水,炎夏之微风……总之,她的出现,仿佛点亮了我。 ”
李承允说着,回头看向曾菲敏,道:“县主,感情之事无法勉强,但我相信,你也会找到那个两情相悦之人……只是那人,不是我罢了。”
曾菲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泪水滑落到嘴边,味道苦涩。
曾菲敏定定看着李承允,轻声道:“世子哥哥,我不后悔喜欢你这么多年,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喜欢你了……愿你与她恩爱到白头,保重。”
曾菲敏说完,深深看了李承允一眼,这一眼里,有遗憾,有惆怅,却也有释然。
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承允独自立在凉亭中,静静目送她离去。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出声,“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苏心禾这才缓缓从石柱后面出来,她迈入凉亭中,眉眼含笑,“方才见你们在说话,我便没有打扰。”
她着了件月白的轻薄纱裙,长发半挽,随意地插了根木簪,在月色的照耀下,越发显得乌发雪肤,人比花娇。
泡过汤泉之后,又去沐浴了一番,即便隔着衣裙,李承允也能闻到她透骨的芳香。
李承允目光落到苏心禾面容上,问:“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苏心禾眉眼轻弯,问:“什么话?我没听见。”
李承允见她笑得狡黠,不免耳尖微热,只道:“没听到就算了……日后再说。”
“为何要等到日后?”苏心禾上前一步,离李承允近了些,她身上的芬芳瞬间将他笼罩,李承允身子微僵。
苏心禾盯着他,秀眉一挑,语气似有不满,“那些话,为何夫君对别人能说出,对我却不行?”
“我……”李承允一时有些无措,“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心禾挑眼看他,下巴轻扬,“不说算了。”
苏心禾转身要走,李承允却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了回来!
这力道之大,直接让苏心禾撞进了他的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腰肢便被李承允的大手牢牢扣住,动惮不得了。
苏心禾失笑,“你这是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承允凝视着苏心禾,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心禾好奇地垂下眼眸,问:“这是什么?”
李承允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打开看看。”
苏心禾乜了他一眼,接过小盒子,伸手打开——
一支由白玉雕成的兰花簪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苏心禾拿起这只玉兰花簪,仔仔细细端详起来,簪子雕得精巧,上面的兰花含苞待放,花瓣片片,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苏心禾娇娇俏俏地觑他一眼,道:“这是……送我的?”
李承允薄唇微抿,“嗯……其实,这簪子很早前就备好了,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在大宣朝,人人皆知,簪子乃是男女定情之物。
苏心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簪子,唇角噙着笑意,却没有说话。
李承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里有一丝紧张,“你喜欢么?”
苏心禾抬起眼帘,对上李承允的目光,反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么?”
他问的是簪子,她问的是人。
李承允愣了片刻,随即轻轻笑开,他手指用力,将苏心禾抱紧,又低下了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喜欢,很喜欢。”
苏心禾抿唇一笑,“我也喜欢。”
月华如水一般,在她身上静静流淌,苏心禾眼波流转,将玉兰花簪递给李承允,笑着着催促:“快帮我簪上。”
李承允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入了她的乌发之中,秀发被白玉一衬,更显柔亮,仿佛是这世间最美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好看么?”
苏心禾眨了眨眼,少女的俏皮尽数展现在眼前,李承允眸中含着欣赏,认认真真道:“好看。”
苏心禾心里甜丝丝的,她踮起脚尖,凑到李承允颊边,轻轻一吻。
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让李承允浑身微震,他定定地看着苏心禾,眸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