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身影从眼前一一晃过,
方才两人正谈论着梁元朗,梁元朗便来了,可算是巧。
梁元星想着那金钏,当机立断。
蓦然出声拦住了她哥。
梁元朗闻声回过头,满脸疑惑。
元星又招了招手。
梁元朗朝二位殿下拱了手,不知说了句什么,见太子殿下颔首,他才回转身来。
太子与肃王二人隔着一根棕红廊柱,留在原地候着。
梁元朗只身走到近前,元星转着眼珠,指着虞秋烟的手腕,轻声道:“哥哥,你瞧阿烟这金钏,好看吗?”
梁元朗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闻言皱着眉看了一眼,点头:“好看。”
“是啊——当然好看,因为这是我托哥哥买给阿烟的生辰礼啊,先前忘了问,哥哥你为何偏偏挑了这么一个镯子?我不是在信中说买套首饰么。”元星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梁元朗明显怔愣了一瞬,看着那金钏皱眉:“我托下属的妹妹去买的,不大记得了,这不也是首饰么,可是有……不妥?”
这话是看着虞秋烟问的,还不待回答,梁元朗又不甚在意道:“若有不妥之处,我先与你赔个礼,回头让元星带你再去鸣翠轩逛一圈,让她算我账上。”
“无甚不妥,多谢阿朗哥哥了。”虞秋烟展笑。
“嗯。”
因着二人母亲的交情,虞秋烟与梁元朗虽不是亲兄妹,但幼时也是以兄妹相称的,因而他这番举动倒是十分坦然。
见他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元星试探落了空,又心生一计:“那你再瞧瞧阿烟有什么不同?”
虞秋烟抚额:“阿星!”
元星笑了笑,安抚道:“无事,就是想考考我哥的眼力,若连这都辨不出来日后上阵如何辨敌。”
梁元朗:“什么不同……”
他本还觉得古怪听了这话倒真有几分信了,元星在许多事情上都要与他争个胜负,若说是要考眼力也无可厚非。
说着他还真细细观察了起来,最终视线定在虞秋烟发侧,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身影罩在眼前,被人打量的感觉让虞秋烟有些不适,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梁元朗浑然未觉,站定,伸出手指着虞秋烟发髻一处侧首望向梁元星道:“这一处沾了蜜浆。”
语气甚是骄傲,连梁元星都怔住了。
此言一出,四周俱静。
许久后廊柱某处传来一声压不住的闷笑声。
虞秋烟羞恼得直想跺脚,一时没脸见人,只想转身离得远远的。
可她方才是坐在栏杆上,这一退一转之间,栏杆边沿磕着了后膝,整个人从栏杆边翻了下去——
“阿烟!”
“阿烟妹妹——”
兄妹二人同时出手,两个人的手都想拦腰去截,手与手碰到一起,乱作一团,最后也只摸到一片袖口。
“嘶”的一声。
眼睁睁看着袖口被撕裂,虞秋烟彻底闭上了眼睛。
此处游廊临水,为了站在廊上观景,廊桥底下用石柱抬高了数尺,但并不算太高,好歹摔不死人。
眼角闪过一片玄衣。
“砰”。
虞秋烟整个人往后倒入到一个清冷的怀中。
身后人一只手臂环过她的腰,指节隔着衣袖钳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臂穿过双膝之下——
不过一瞬,她整个人被抬起来了。
虞秋烟放下手腕,羞恼的情绪渐渐散去,从他怀中往上看,恰好看到一截流畅紧瘦的下颌线条。
有些晃神。
——是肃王啊。
不过一瞬,她被安稳的放到了地面上。
元星与元朗见状扶着栏杆齐齐松了口气。
“阿烟,你吓死我了!”
“阿烟妹妹,方才是我唐突了,只当是与元星比试,一时忘了你的感受……”
他不说还好,这一番重提更叫人羞愧,虞秋烟皱着眉也有些恼:“阿朗哥哥——,别说了。”
“就是!什么蜜浆不蜜浆的,我叫你看那个了吗?”元星说罢又嘀咕了声“活该你找不到媳妇”。
兄妹两吵嚷时,虞秋烟早已转身向肃王又行了一礼。
“多谢王爷殿下。”
章启微微颔首:“可有受伤?”
虞秋烟展笑:“没有,幸有王爷殿下在,殿下真是个——好人!”
说起来肃王救过她数次了,虞秋烟是真心想感谢一番,可话一张口便显得干巴巴的。
章启自然对这些心思浑然不觉,视线凝在她发髻上,忽然伸手扶正了那一簪蝶翅。
见虞秋烟楞楞看着,章启微微扭开头:“歪了。”
太子殿下站在廊柱后,歪着头看得饶有兴致,忽而道:“不知虞姑娘可否将手中镯子予本宫看一眼?”
章启顷刻回眸。
太子依旧眉眼含笑地接过虞秋烟递上去的金钏儿,看了片刻,笑了笑,夸了句精巧便还了回去。
梁元星此番确定了元朗并无此意,还因为这番试探,连累得虞秋烟差点摔伤,顿时对那金钏之事兴致缺缺,向二位殿下行了礼便要带着虞秋烟去更衣。
只是虞秋烟如今这样有些仪容不整,府上寿宴人来人往,若是贸然走动被人瞧见这撕碎的衣袖,只怕要生些流言蜚语。
最后还是章启出了声:“梁大小姐可带人去临山堂,本王可在此处拦着人,梁大小姐在门前云松下候着。”
他一说,梁元星便明白过来,临山堂是离这处游廊最近的读书堂,内里倒是用落地花罩隔出了个西暖阁,若是有人守着换件衣裳还是可以的。
而且有他们在游廊拐角望风,倒是个好主意。
虞秋烟也颔首:“麻烦王爷殿下了。”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临山堂月洞门后,梁元朗朝肃王殿下也拜了一礼:“方才多谢王爷殿下。”
“你谢什么?”
“自然是多谢王爷救了虞家妹妹。”
章启斜了一眼:“虞太傅的女儿何时成了你梁家的女儿?”
梁元朗怔了片刻,若不是他熟悉章启不苟言笑,只怕还以为这话是在取笑他。
“王爷殿下有所不知,家母与虞夫人当年义结金兰,很是交好,因而幼时便与虞家妹妹以兄妹相称。”梁元朗一本正经解释起来。
太子定定望着那抹玄墨色的衣袍,不着痕迹接过了话头:“梁小将军可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你拿人家当妹妹,可人家却看似,有几分——倾心与你啊。”
太子讲话时刻意顿了一刻,果不其然见肃王僵了一瞬,顿时勾了唇角。
梁元朗爽朗而笑:“殿下说笑了,便是我爱慕阿烟妹妹,她也不可能倾心与我。”
说完抬头迎着章启冷肃的视线,梁元朗不由收敛了笑意:“臣胡言了,臣只拿虞大小姐当妹妹。”
“一口一个妹妹倒是亲切。”
太子摇摇头:“女为悦己者容,方才她借你妹妹之口,问首饰和不同之处,想必真正想问的都是女子妆容面貌,可梁小将军如此坦直,直指人姑娘发间糖渍,实在是没眼色!”
梁元朗闻言果然细细回想着方才之事,皱了眉,嘀咕道:“果真如此?肃王殿下也觉得是这样?”
章启转过身,神色莫测地讽道:“梁世子好好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越矩之事?”
梁元朗闻言反而坦然了,正色:“虞家妹妹自小便订了亲,太子殿下所言绝无可能。”
“哦?那倒是可惜……”太子闻言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句,半晌又继续道,“订的是哪家?本宫倒从听虞太傅讲过家中之事,只偶然听其提过家中幼女。”
“正是前岁探花郎如今的刑部郎中宋大人。”
太子听罢,不知想起什么,愈发笑音郎朗,道:“难怪。皇叔真是个——好人呐。”
-
而此前,湖面西侧的隔水亭中。
两名贵女正坐在亭内石桌上下棋对弈,附近还坐着几位小姐捧茗观棋。
石桌中对弈的其中一个一身素衣,捧着暖炉——正是盛玉英。
另一个衣着嫩黄,头戴宝珠的贵女小姐面目含威,举手投足仪态淑范。身侧之人适时夸赞其棋艺,隐有众星捧月之相,是成尚书的爱女成妙心。
两人棋罢,盛玉英捂脸认了输:“成姐姐棋艺高超,有大家风范。”
旁有一人道:“那是自然,可是连太傅都赞过成姐姐棋艺不凡。”
亭中一名贵女忽指着远处的石桥:“那站着的三人,怎么瞧着像是太子殿下与肃王,还有梁世子。”
肃王与太子殿下甚少露面,周围虽有许多贵女,但大都不识得二人,因而远远的张望也不甚确定。
成妙心闻言也起了身往石桥边望了一眼,点头:“确实是。”
她正要起步,却见那石桥边早已有两位女子走过去了,其中一个想来是梁家大小姐,身侧那位却不知是谁。
盛玉英远远瞧着,手指不禁用力,五指死死扣在暖炉上,暖炉上点缀的明珠几要脱落,摇摇欲坠。
见成妙心也停了步子,盛玉英轻轻咳了声,道:“那像是太傅之女,虞家大小姐,她怎么过去了?”
“她?她怎么与梁世子离那么近?”
“我听闻她是订了亲了,许是有事与世子商量才离得近些。”
“什么事啊?太傅府不是甚少出门参宴么,更何况世子他最近才跟着王爷回京……”
成妙心听着众人纷纷杂语,心下烦乱,坐回了石桌旁:“你们若这么想知道,不若上去问问。”
众人顿时闭了嘴。
第19章 回忆
◎不要做虞秋烟◎
等虞秋烟从临山堂出来时已然换了一套浅紫百花团纹锦的裳裙,发上被蹭上去的糖浆也被丫鬟拿着沾湿的软绸布细细擦去,重换了一套粉玺宝石花的头面。
侍女正要取下先前的金耳饰,换一对粉琉璃的耳坠子,却只卸下来一只金坠,另一侧被发丝所遮挡的耳上却没带耳坠的。
不由疑惑:“虞大小姐为何只带一侧耳坠?”
虞秋烟往金银平脱镜里瞧了一眼,耳上的饰物确实不翼而飞了。
——莫不是在方才那番拉扯中弄掉了却未察觉。
“许是方才弄丢了。”
正要着人去帮忙寻寻,却听得另一个帮忙收拾衣裳的侍女走过来道:“倒是在衣裳袖袋里瞧见了一只,只是,怎么会掉到这里头去?小姐莫不是忘了自己放进去的罢。”
袖袋在袖口里头,藏的隐蔽,除非是人为放进去的,否则再怎么折腾,耳饰也不可能自个儿掉进去……
“我糊涂了,那便帮我收起罢。”虞秋烟笑道,心里却回想着方才的细节,章启的手是摁在她的袖口的。
若说是被人塞进去的,那只有可能是他了。
手腕上仿佛还留有那时的触感,她不禁想起那一截坚毅的下颌,以及与脖颈相连的轮廓。
见她出神,侍女提醒道:“小姐?收拾好了,出去罢。”
“好。”
她出门多备了一套衣物,也是为防不时之需,她这会换的这一身行头倒比先前所着的更为温婉典雅。
等人从院中走出来,梁元星看得有些呆住了,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大抵说的就是这种人。换一套妆容也让人耳目一新。
怪道世家浪荡子喜好赏美人。
元星摇头,带着虞秋烟行到游廊边。
太子与梁元朗正抚着栏杆望柱,临岸望山水赏冬景。
肃王果真如其所言一直站在路边“站班子,有他在这杵着,只怕斜径的人都要绕路了,路过都不敢路过此处,自然也靠近不了临山堂。
虞秋烟至肃王近前盈盈又施了一礼:“多谢王爷殿下了。”
“嗯。”章启只抬了一下手。
太子闻言转过身,远远道:“虞小姐不必多礼,皇叔幼时也曾受过太傅教导,这点倒是应做的。”
太子顿了一下继续道:“况且虞小姐方才也谢过了,皇叔可是个大善人呐——只是世人对其误解颇深,都说他是个冷面修罗,厉面鬼王,不知虞小姐如何觉得?”
章启厉声提醒:“怀鸿!”
怀鸿是太子殿的字,世间还直呼其名只怕就两人,皇上和肃王。
“皇叔莫怪,本宫只是见虞小姐有双慧眼,才有几分相谈之欲。”太子话中调侃意味甚浓。
“臣女不知世人所言,且臣女并未见过修罗鬼王,只是,臣女以为修罗鬼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虞秋烟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垂首回道。
太子闻言含笑背过身去:“确实无甚可怕。”
“起来罢,不必多礼。”章启虚抬了手。
他手掌朝上,掌中纹路清晰可见,如玉的指尖并起,虎口处有一层茧子。
寒风拂面,发丝拂到了面上,虞秋烟起身抬手拨弄发丝至耳后,长睫不安地颤动。
这一番耽搁,时辰不早了,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虞秋烟随着元星拜别了三人,回了安国公府宴客的花厅中。
厅堂内已置了数排桌案圆凳,丫鬟来往其间布置酒壶茶具。
梁元星被梁母捉着学习些宾客安排的礼节,连带着虞秋烟也跟在一侧。
虞母早逝,家中无当家主母,她虽早早学掌中馈,但虞府许多年未办过如此盛大的宴席了,因而也有几分生疏。
待安排妥当后,陆续有人引了宾客入座,说了些场面话后寿宴才算开始。
因今岁边疆大捷,龙颜大悦,圣人为给国公府祝寿还特意派了教坊司有名的班子入府内歌舞祝寿。
虞秋烟带着满宵坐在女客中,身侧坐的是都督府的小姐,两人有个几面之缘,颔首示意后,她便赏着歌舞酌饮了些清酒。
宫中出来的班子自是不俗,从音律到献舞样样不落。
梁家满门武将,朝中不少武官与梁家的交情不浅,因而此番受邀的武将倒是颇多。
在场的夫人小姐,虞秋烟大多只是有几面之缘,勉强喊的上名字,但无甚交情。
只因虞衡在朝中虽身居高位但为人刚直清廉,是个彻彻底底的孤臣,便是私人宴席都参加得极少。
自虞母过世后外头的赏花赏景宴更是都不往虞家递帖子。
虞满宵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好歹是太傅府得宠的二小姐,却一副见什么都新奇的样子。
见侍女上了百花清露,满宵又羡慕地望着虞秋烟的酒杯。
可平时贴心的姐姐今日却一杯杯的饮着酒,面色酡红,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时不时又定定看着歌舞不转神。
满宵偷偷伸了几次手都被虞秋烟打了回去。
几杯酒下肚,虞秋烟便有些眼神迷蒙,对侧坐的是男客,觥筹交错,那一袭玄墨色的身影衣袖拂过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