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恼人——卧鲸【完结】
时间:2024-01-15 14:43:43

  周围喧声不绝于耳,可又好像听不见任何声响。
  厅内明珠朦胧烛火晃眼,虞秋烟好像只瞧见了一个人的面容,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上辈子,她得救后几度想要回府看看,可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启言,日日卧榻在床,日日见同样的园子,便是风景再好也有厌倦之时。
  后来二人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便怪启言虽救了她但这样关着她不如放任她去死。
  那时启言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咬牙切齿:“世人都知你死了,你如今回去算什么,再嫁一遍宋成毓吗?”
  他的话其实没有错,以虞衡那样的性子,便是她回府了只怕也会很快被送到宋成毓的府上。
  可是虞秋烟就是放不下,她想看看知道她去世后,虞家的人会怎么样?虞父会想念她吗,会为了她责骂宋成毓吗?
  这样的心思无人察觉,连启言都不懂,因而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拗不过她,启言还是带着她出了门。
  那时恰是中秋节,泠水河张灯结彩,不少女儿家在此燃花灯拜月赏景。
  水面上千灯辉映,一簇一簇的花烛被一艘艘小舟载着流向远方。
  她就静静站在栈桥边的画舫上,看着虞衡与柳姨娘站带着满宵在河边放灯。
  月色流辉,满宵面色宁静,双手交叉,似在对着花灯许愿。许久未见倒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娴雅端淑模样。
  就连在常年窝在自己院中的柳姨娘竟也难得出了府,虞秋烟以前在府中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几次面,可算是新奇。
  虞衡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千灯流水,神色莫明。
  月色下三个人的身影在烛火月色下摇曳,看起来,是真正的一家人。
  那一刻虞秋烟不得不正视自己,她直到那时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是羡慕着虞满宵的——
  尽管满宵是个庶女,尽管身边的人都告诉她满宵再怎么在家中受宠也是越不过她的身份……
  画舫没有燃灯,四周密不透风,一丝人气都没有,虞秋烟只隔着推开的半扇花木轩窗看着外头的人来人往,看着参差错落的灯烛摇曳。
  清风拂皱水面,水波兴起圈圈涟漪,水上千星晃眼,岸边花灯灼眼……
  她用尽力气合上窗子,蹲在暗处,伸手不见五指,泪水早已沾巾。
  她颓唐地靠在窗边,几与乌木暗沉的画舫融为一体。
  许久之后,画舫仿佛摇晃了起来。
  启言推开门见到的便是她那副样子。
  想必十分丑陋。
  可那人却什么也没说,蹲下身抱起她,将她放到了落地檀木架子床上,他转身要点亮床边的灯烛,被虞秋烟伸手抱住了。
  “不许走,我不要点灯。”她哽咽道。
  那时,他好像愣了一瞬,才轻声道:“好。”
  虞秋烟就这样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面前的人任由她折腾,一动也不动,很多时候这人都温顺到离谱,简直任劳任怨。
  总是一副好说话到不得了的地步,两人多日来的冷战隔阂顷刻间烟消云散,反倒是虞秋烟不禁在他面前得寸进尺。
  男人的手伸向她的背后,顺着背脊一下下抚着,仿佛在摸一只猫儿,最后紧紧箍着她的腰,最终将她摁在怀中。
  “怎么哭了?不是一直闹着想看……”
  他顿住了,因为靠在他肩膀上的人又哭了,湿湿热热的水痕淌过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擦着耳后,他强忍着将人挪开的欲望,抱这人,哑声道:“好了,不哭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虞秋烟嗡声:“我才没有闹着要看。”
  “嗯,你没有,莫哭了,再哭嗓子该哑了。”
  这一说虞秋烟反而哭得更凶了,被他救走之后她对启言多番怀疑试探,可这人就像一堵墙,墙这边一目了然,墙之后是什么怎么试探依旧不知道。
  “我不想做虞秋烟了。”她娇声道。
  画舫仿佛轻轻晃了一下,启言愣了片刻后,低低笑了起来。
  “你就是想回去继续当虞家大小姐,我也不会放人了。”
第20章 宴会
  ◎修罗◎
  那时候虞秋烟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上启言的。
  一次次地心动。
  到后来,她指着启言的面具大言不惭:“你就是不戴这个,我也能一眼将你认出来。”
  看得多了,他戴着面具的模样仿佛刻在了她脑中。
  脑中的记忆清晰到,即便他不戴面具,虞秋烟也能一眼认出来。
  ……
  “姐姐,姐姐!”
  虞满宵喊了数声,身侧的人却好像早已神游天外。
  宴席中表演换了一轮又一轮,如今正到了收尾的戏份,是教坊司的几位角儿排了个祝寿的阵面压尾。
  随着一阵急促的堂鼓,钹声开阵,几位角儿依次登场唱词祝寿。
  嘹亮的鼓音压过了先前清雅的丝竹琴音,也压过了宾朋满座的交谈吵嚷声。
  虞秋烟方才回了神。
  闭着眸子,一手支颐,缓缓揉着酸胀的额头。
  丫鬟们穿梭于桌案之间端上了早已备好的宴菜,俱是珍馐佳肴。
  满宵放了茶水,见她终于回神,凑过去够了够酒壶:“姐姐,你,你怎么喝完了?八宝凉糕也被你戳烂了……”
  虞秋烟看着葵口碗中的糕早已被自己无意识间用筷子戳得七零八落,有些不好意思:“你若想吃,下次回去我给你。”
  满宵眨着眼瞧着她,仿佛觉得她比自己还不省心,故作老诚道:“姐姐也不听话,这样吃饭会被阿娘说的。”
  虞秋烟听闻这话,面上苦笑。
  ——“虞大小姐好歹是太傅之女,如此寿宴便是太子殿也要给国公爷几分面子,虞大小姐却在宴上失态,可是对国公府的寿宴不满?”
  一道声儿从身侧传来,虞秋烟往身侧瞧了瞧,是当朝丞相之女成妙心。
  且她一回头,还瞧见盛玉英坐在成大小姐身侧。
  席中祝寿的唱词唱完了,舞姬名角儿得了老国公爷的赏,正逐次退下。
  女客中骤然起了一声问责,四周不少人都听见了。
  虞家与成家饼无过节,上辈子她出去参加宴席,除了梁元星可几乎没人搭理过她。
  虞秋烟不慌不忙:“成大小姐言笑了,臣女哪能与太子殿下相比。至于失神……不知成大小姐可观看了方才的歌舞?”
  “自是看了。”成妙心语含不满,今日宴席上的歌舞都是宫中出来的人,众人便是无心观赏也不会说自己没看,也不知这虞秋烟到底在问什么。
  “那,成大小姐以为如何?”
  成妙心点头:“宫中舞姬乐师,自然无不技艺卓绝,歌舞亦别出心裁。”
  虞秋烟缓缓露了个笑脸,避重就轻道:“原来成大小姐也如此认为,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大开眼界,原来是成大小姐境界高超不为这寿宴歌舞所醉……”
  她并没有否认方才失神之事,轻飘飘地就将问题抛了回去。
  虞秋烟刚刚饮了些清酒,如今面上酡红一片,熠熠明辉之下仿佛在皎洁面容之上上了天然的胭脂,长睫煽动,满室明辉俱落入其眸中。
  目若点星,灿尔浅笑。
  倒叫人一时挪不开眼,仿佛宴席上为歌舞失神是十分理所应当的事情。
  成妙心一时有口难辩,谁敢自称见过比宫中歌舞更加精妙绝伦的表演,这话传出去便是自招祸事。
  成妙心扭过头去,轻哼了一声。
  见状,盛玉英咳了咳,斟了杯茶笑道:“玉英在南边时就听闻林老先生高洁,到了京城更是听闻圣人亲口赞过,虞夫人身为林老先生之女有家父风范,淑雅聪慧有气节,当为贵女典范。可惜玉英来京晚,不曾见过虞夫人那般的人物,实是可惜,今日见了虞大小姐气节洒脱,想来也是有承当年虞夫人的风范。”
  若不是虞家家风甚严,虞秋烟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这么一长段明褒暗贬的,就差说她有辱门楣了。
  也不知这弱柳扶风的娇小姐说下来累不累。
  当年,圣上夸赞虞母的原委是虞衡因文字入狱,在狱中拒不认罪,虞母求助无门,为救虞衡自己提笔写了数篇佐论以证虞衡蒙冤,后来圣上看了虞母之作赞其蕙质兰心,不愧为前国子监祭酒林老先生之女,此事后来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但到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还都是虞秋烟听别人提的,她对虞母的记忆甚少。
  “盛小姐谬赞。不如盛大小姐进京便名满京城。且,家母早已仙逝,我这做儿女的不过承得家母半分遗风罢了。当日家母有幸承蒙圣上称赞,如今身为臣女,阿烟可不敢僭越身份兀自评判。”
  “盛小姐来京时日短,不知晓缘由,情有可原。方才,就当是盛小姐说笑了。”
  若按往常,虞秋烟是不与人做口舌之争的,兴许是喝了酒便忍不住意气用事。
  “是,是玉英说话不妥当了。”盛玉英捂着素白的帕子,脸色煞白。
  至此,这番责难才算是草草揭过,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满宵拉着虞秋烟的袖子,声音极轻:“姐姐,我说错话了。”
  “无事,没有八宝米糕,你先尝尝这道凉菜。”
  身后忽而被人轻拍了一下。
  虞秋烟转头见是个笑意盈盈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递过来一碟凉糕:“令妹若喜欢,不若拿我们桌的,我与我娘吃惯了江南凉糕,都不习惯京城的口味,故而尚未动过筷。”
  她身侧确实坐着一位年轻的妇人,气质淑婉。
  那妇人见她疑惑,方才出声:“妾身丈夫是佥都御史卢大人,曾蒙虞太傅教导。”
  这么一提,虞秋烟便明白过来,先前宋成毓送来的信件中有提过这个人,当时宋成毓还委婉地提过两人勉算同门,这卢大人却在官场上对他多发谏言谴责,穷追不舍。
  没想到卢姑娘会对她示好,只是虞秋烟还未伸手接过,那厢过来个丫鬟又往满宵面前放了一碟凉糕 。
  “二位小姐不必相让。”那丫鬟说罢顺势又重新放了一壶清露酒,随后,帮身后的卢夫人那一桌也放了一壶温热的果酒方才退下。
  想来是元星吩咐的,虞秋烟扭头看了一眼上首,元星坐在梁母身侧,眉眼含笑,正与梁夫人应付着周围那些夫人们的逢迎祝语。
  虞秋烟拒了卢小姐递过来的碗碟,但还是颔首道了谢:“多谢卢夫人,卢小姐,这八宝凉糕也算是梁府特色了,便是不喜甜之人也能入口几分,夫人小姐不若尝试一下。”
  卢小姐见状收了手放下碗碟,含笑望着新上的酒壶道:“这酒倒是不错,比我在江南喝的都要醇香些。”
  -
  满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众宾宴酣。
  至月上中庭,太子殿下才呼出一口气,终于听完了这一圈圈宾客的恭维奉承之语。
  这也是为何他不愿意出府参宴。
  这群文官嘴上说的好听,可与他们打交道实在心累,若是稍有不慎说错话了,即便他身为太子也能收到一堆谏言。
  回头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肃王,一身暗色衣衫仿佛融进了夜色里,清闲得很,独酌独饮。
  在场的官员没几个人敢上来惹他不快,毕竟朝中年长些的官员都知连相国寺无觉大师都批肃王性情冷戾,孤星入命,但却是天纵将才,可护大兆百年安康。
  因而朝中参他的折子堆积如山,但只要无大错每次父皇都是轻拿轻放,就因无觉大师那段话,他这皇叔俨然是象征着大兆百年安康的吉祥物……
  “皇叔好雅兴,可要出去散散酒气。”
  肃王遥遥望着前方,闻言抬眸看过去,眼中仿佛载着一片湖,满室的烟火气也化不开身上的冷厉。
  “不去。”
  “皇叔留下也好,徐将军与文令侯那两个老家伙必定还要来,本宫逛园子去了。”说罢便往外走去。
  原本候在太子身侧倒酒的丫鬟也跟着退下。
  章启看着盏中清酒,酒沫中仿佛浮起方才灯火阑珊处眼波迷蒙的望过来的那双眼睛,左手不禁捻了捻指尖,耳中仿佛还能听见那时女儿家的婉语“修罗鬼王没有什么可怕的”。
  身后传来声声呼喝声。
  “宋探花,你这坛底都能养鱼了……这可是瞧不起我王某人,想我王某人昔日与你父亲宋将军在军营旁把酒言欢,如今宋大人却连这分薄面都不与我——”
  “是啊,宋大人好歹是宋将军之后,怎能如此小家子作态。来……来人,再给宋大人满上。”
  宋探花——不用想便知是谁,大兆三年一科举,如今姓宋的探花只此一人。
  章启放下酒杯,轻嗤了一声。
  身侧的通政使顿时瑟瑟发抖,抖着身子往身后喧闹的人提醒:“祝寿又不是喝酒,都督莫不还当自个是在军营中,如今坐在宴席上,能不能斯文点……”
  这一番出神,章启又独饮了两壶酒,待再抬头侧望时,原本坐在那处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第21章 宴会
  ◎算计◎
  “殿下,这边——”引路的小厮举着灯笼带着太子殿下拐过小径,穿过游廊,将花厅的满室灯火抛在脑后。
  渐行渐远,太子立于湖面东南侧的荷香亭中吹了会风,冷风拂面只觉得醍醐灌顶,酒气渐散。
  过了许久,引路的小厮指着南角一处院落,道:“夜间寒凉,殿下当心着了寒,世子吩咐过了,若殿下图清净,可去送荷轩歇歇——那是赏夏景的园子,如今入了冬这附近人少,只有世子偶在里头读书望雪……”
  这小厮的提议倒是引起了他几分兴趣:“哦?没想到梁世子还有枯枝看雪的雅兴。”
  小厮躬身垂首,绞尽脑汁道:“世子也说,这个……破败景也有破败景的雅趣。”
  “那便去看看罢。”
  待两人走后,远处遥遥跟在二人身后,站在参差树影间的侍女方才悄悄折了身。
  -
  宴席上。
  侍女附在盛玉英耳后低声报了一声:“侯爷让您去送荷堂……”
  盛玉英神色如常挥退了侍女,起了身,向身侧的成妙心笑道:“我出去透透气。”
  安国公府的清酒着实好喝,副都御使家的卢小姐只觉得这第二壶甚至比第一壶更为醇厚。
  但喝多了便想要更衣,她扭捏着忍了片刻,还是有些不适,轻轻拉过自家娘亲的手袖耳语了几声,她娘斥责了她数句,到底还是陪她起了身。
  只是卢夫人先前一直在同近旁的夫人们交谈,这一番离席便被问了缘由,卢嘉兰年幼,面上有些挂不住,拉着卢夫人不让她讲实情。
  虞秋烟察觉后座的动静,便也起了身:“卢小姐若不介意,可与我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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