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眼尾有些红,其余的倒无不妥,这才稍稍放下心。
“躲掉了……”她喃声道。
“躲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
虞秋烟脊背僵直,僵硬地偏头。
果然对上一张丰神骨秀的脸。
他长长的眼上微微压着一道浅浅的褶,眼眸清澈,毫不避讳。
章启手上托着伞,长身玉立,最紧要的是他竟然还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衫。
虞秋烟抿着唇,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欲言又止。
“在躲本王?”他微微矮下身,凑近问。
他气息低沉,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奇怪。
按理说,虞秋烟不应该在章启戴着面具时与他那般亲近,毕竟启言和章启,尽管是一个人,但却相隔着不同的记忆。
方才在那角落一隅天地间所发生之事有些脱离掌控,她不该那样随意且任性。
这一次,她可没有饮酒,就算饮了酒,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人啊。
更何况在章启的眼中,只怕还以为她虞秋烟是那等随性之人。
虞秋烟莫名有些心虚,小心地观察着章启的脸色。
——他还真是波澜不惊。
章启见她转着眼珠不说话,低声凑近问:“怎么了?本王脸上有东西?”
虞秋烟见他问得认真,面上不觉发红,摇了摇头:“没有...王爷怎么来了?”
“是来寻你的,下雨了,你没有带伞。”章启扬了扬手,定眸道,“你方才是在躲本王吗?”
虞秋烟眯着眼看过去,不得不说他这“不知情”装得太好了。
“怎么敢劳驾王爷亲自送伞。”她客气道。
“不劳驾。”
她喁哝道:“只是现在雨都停了。王爷来晚了罢。”
她的语气中隐约含着几分嗔怪。
泛红的眼尾上翘着看过来时,带着浑然不自知的妩媚。
玉兔成了精,撩拨完人,发现一丁点儿动静就会跑。
原本以为她是要装作不记得的,却没想到她连将计就计都演得不像。
这会儿又跃跃欲试地想要拆穿他。
虞秋烟眼帘微掀,含着几分无辜:“王爷方才在哪?现在才过来,也没什么用了。”
“四处都找遍了也没寻见你,还当你又蹲在哪个墙角旁哭呢。”章启语气轻松,眼里透着几分促狭。
“嗯?”虞秋烟眯着眼继续道,“王爷一直在寻我么?那怎么还换了身衣裳,我记得方才你还是一身墨色的……”
“毕竟下了好大的雨,还往人衣襟上里钻,衣襟前全湿透了,所以换掉了。”他理所当然道。
“你!”虞秋烟想起在那一隅墙角,她撑在他怀中哭得不能自已,不禁双颊绯红一片。
章启含笑转身:“走吧!你的丫鬟还在等着。”
虞秋烟跟在他身后缓缓挪着步子。
两人一前一后往鸣翠轩行去。
虞秋烟心中狐疑不定,问:“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嗯,恰好寻到此处。”章启对答如流。
“那真是辛苦王爷了,这样的天气还,亲自,来送伞。”虞秋烟继续道。
两个人分明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主动拆穿。
章启摇头:“不辛苦。”
“王爷的衣衫都淋湿了,一定是寻了好久,真是劳烦王爷了。”虞秋烟不依不饶。
“你一直提起这个是莫非是因为本王来晚了在怨本王?”章启停下了脚步。
……
虞秋烟几乎一脑袋撞上去,摸了摸鼻子,心虚道:“不敢,不敢,阿烟只是有心感谢王爷。”
“嗯。”
“王爷真会说笑,阿烟哪敢埋怨王爷呢。”虞秋烟兀自打着圆场。
章启忽然转身,认真道:“若你想,本王下次可以更早一些出现。”
他看过来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
虞秋烟眨了眨眼睛,面上升起两团红云。
最后在章启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垂下了脑袋。
章启别开头,往前继续行去。
看着走在身前的那道素白色背影,虞秋烟心中愈发确定了,章启这就是故意的。
只怕章启心中巴不得她拆穿他戴着面具的身份呢。
方才还觉得他傻,竟然以为戴个面具就能装成另一个人……如今看来傻的是她自己,而她还不敢随意拆穿。
因为她没办法向他解释,自己为何会那样。因为喜欢么。可现在的章启又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今日才退婚,贸然说这种话,岂不成了孟浪之人。
虞秋烟眯了眯眼,真是小瞧他了!他的身份倒是转换得相当自然,连试探也是明晃晃的。
所幸章启并未揪着不放,轻轻揭过,轻声道:“今日虽然来晚了,但好在你也没有淋雨。”
虞秋烟眨了眨眼,觉得方才哑口无言实在显得有些心虚,压下心中升起的别扭之感,理直气壮道:“王爷不想知道我去哪了吗?”
“嗯?”
“王爷,我在泠水河边瞧见了好大一个洞,里头还蹲着一个人呢。”虞秋烟道。
“狗洞?”章启挑眉。
虞秋烟愣住,最后咬牙点点头:“是啊,说起来,那人我从元宵节就见过了,你说他是不是无家可归,真是可怜……”
不过这话说完连虞秋烟都意识到不对,狗洞!这岂不是她自己都承认自己是在“狗洞”中避的雨么。
章启见她眉飞色舞,不觉扬声笑了。
“王爷笑什么?我只是路过瞧了一眼罢了……”
虞秋烟见他唇角勾起,毫不掩饰的模样,莫名气恼,径直问,“你笑话我?”
章启摇了摇头,几乎以纵容的语气低声道:“本王笑话那个蹲在狗洞中的人。”
虞秋烟:……
-
鸣翠轩前的屋檐下。
赏云远远见着虞秋烟便喊出了声。
“小姐!这里。”
虞秋烟和寻风都离开后,赏云只好一直待在在鸣翠轩门前守着马车。
赏云:“小姐,你们去哪了,我问寻风,寻风还一直含糊其辞,让寻风去找你,他也不动。”
她细心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虞秋烟发上微湿的痕迹,拧着眉道:“可把我急死了,我们今日出门出得急,都没有带伞,谁知突然就下起雨来了。我又担心你,又担心马车,寻风怎么能就那样带着你跑了呢……一声招呼都不打。”
寻风站在屋檐下杵着,任由赏云如何埋怨,一声不吭。
虞秋烟安抚了一会赏云:“好啦,我没事。今日也辛苦你了。”
“小姐下次不要再一声不吭就把我撇下就好,我都不知道往哪送伞去。”赏云别扭道。
“不会了。”虞秋烟说完扭头,“今日要多谢王爷。”
寻风和赏云见状,也跟着向章启行了礼。
“不必多礼。”章启在虞秋烟身后,微微颔首。
鸣翠轩的门蓦然被关上。
从里头钻出来一个人,正是先前那个伙计。
只是那伙计竟拿着一条扫帚出来,在门前挥了挥。
赏云气得跳脚:“你做什么?你又做什么?”
“送煞神,去去晦气!”
显然在虞秋烟走开的这阵子,赏云也没闲着。这几个时辰一直杵在人家店面门口,只怕是和这位伙计吵了数个时辰了。
赏云连脸面都不顾了,踩着那扫帚便道:“我可没有说错话,你这店面就这副做派我看趁早关门大吉。还有,你们老板是眼瞎了才招了你这样的伙计,哪有人像你这般做生意的。”
“我们老板一会就来清点账目了,您自己看看,您这一晌午跟个门神一样杵在这,毁了我多少桩生意。”伙计拿起扫帚又是一下。
那扫帚扑在门前,引得灰尘阵阵。
虞秋烟正要往后避开。
一道力道攥着她手腕将她拉了过去,虞秋烟几乎扑在了章启怀中。
只见他手中不知将什么物件掷了出去,那伙计手肘一僵直,扫帚即刻落了地。
赏云:“什么叫我毁你生意,分明是你四处污蔑我家小姐的名声。”
“笑话,我什么时候污蔑你家小姐了……”伙计扶着手肘不屑道。
“你口口声声打着我家小姐的名头卖首饰,竟然还说没有?”
伙计见虞秋烟掀了幂篱,眉眼如画,堪称绝色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
可转眼又看到了虞秋烟身后的男子,这女子与身后那男子挨得极近,伙计又甚为不屑,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拉拉扯扯,怎么可能是虞府上的大小姐。
只是见那素衫男子周身气势华贵,还有有些忌惮。
伙计没应声,兀自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捡起扫帚,欲要进屋去,却被人拦住。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赏云气不过。
那伙计忍着气道:“没什么意思。”
门外一声轻咳。
一名长衫男子戴着高帽缓步行来,见门前形势便问:“这是?”
那伙计面色骤变,立即躬身要将人迎进屋内:“掌柜的,这丫鬟挡人做生意呢,小的正要赶她走。”
“什么挡你生意,分明是伙计你忒不会做人……”赏云骂道。
“赏云不得无礼!”虞秋烟拦住了气愤的赏云。
“无妨。你的丫鬟倒是不错!”章启见着赏云那一副护主的模样,忽然道。
虞秋烟皱了皱眉,没有多言。
掌柜的见着章启与虞秋烟,敏锐地觉得二人身份非同寻常,立即恭敬道:“是伙计不懂事,二位可是要买首饰。”
虞秋烟:“不了。”
伙计在一旁嗤道:“掌柜的,她买不起!几个时辰前就进去瞧过了,顶多开开眼,掌柜的可别被骗……”
话没说完便惊觉一道视线落过来,伙计转头便发觉章启正看过来,那双眸子仿佛凝着一层寒冰,气势惊人。
不禁身子一颤,没了声。
掌柜也察觉出章启的神色不耐,伸手将伙计的推了进去,继续问道:“小子不懂事冒犯了小姐,我一定好好教训。本店恰好新上了一些首饰,小姐不若再仔细瞧瞧。”
虞秋烟摇头,章启却率先走了进去。
他身形顿在门前,转身询问道:“听你的丫鬟所言,你已经瞧过了?可是没瞧上,不若换一家。”
虞秋烟凑上去,低声问道:“王爷,我不需要了,不用进去。”
“不必担心旁的,就当是,今日本王的赔罪。”
章启与她讲话时为了迁就她,总会稍稍低下头。
在外人看来这二人看起来甚为默契。
赏云狐疑地拿眼神瞟向寻风:这怎么回事!
而鸣翠轩的掌柜也是个人精,隐约听出虞秋烟所说的“王爷”,也不管到底听没听清,是不是听岔了,立即咬牙推着伙计道:“你去楼上将那套浮玉山月夜拿出来。”
“掌柜的,那,那,你不是说就,就留着镇店吗?”伙计不情不愿道。
掌柜坚持呵道:“去!”
虞秋烟还在小声地问章启:“什么赔罪?”
“来晚了的赔罪。”
“王爷,我不过说笑,并没有埋怨您来晚了……”
而且到底是为什么来晚了,这不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么。
章启勾了勾唇,并未作答:“那便当作是本王来晚了,想哄哄你罢。”
虞秋烟睁着圆眼,愈发不解。
可章启已经抬步往前迈去。
掌柜见状,亦极力邀请道:“姑娘不如进屋稍等片刻,等伙计将本店的镇店之宝拿出来。”
“镇店之宝?”虞秋烟问。
掌柜:“正是!浮玉山月夜,姑娘瞧过便知。”
第47章 试探
◎开心吗◎
浮玉山月夜。
听着倒像是一幅画的名字。
待伙计呈上来, 从外表看起来却只是一个描着金边云蝙纹路的妆奁匣子。
瞧着倒是平平无奇。
掌柜的含笑道:“姑娘不若打开瞧瞧。”
想来里头另有乾坤,虞秋烟半信半疑地开了宝盖。
乍一看匣中堆金砌玉,嵌玉镶珠的钗环首饰规整地堆叠在一块, 且囊括了玉笄,发簪, 步摇, 凤钿, 华胜……
倒确实称得上“浮玉山”。
若只是将这些彩施玉饰的首饰精巧地堆起来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匣中首饰中间竟隐有柔光流动,宛如投掷于月色下的宝物。
虞秋烟拨了拨匣,才发现妆奁匣底另有乾坤, 中间竟嵌着一颗小巧的夜明珠。
明珠与首饰相得益彰,错金熠熠, 青玉苍翠,流珠生辉。
虞秋烟便明白为何要称作“月夜”了。
倒不是首饰如何精巧,而是这整个匣子匠心独运,着实少见。
“倒是文雅。”虞秋烟叹道。
这一整套只怕就是富裕人家, 拿来为新嫁娘添妆都不为过。若是叫章启买下,属实有些贵重了。
章启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自然没错过方才那片刻的失神。
他点了点头,向掌柜的点头示了意。
虞秋烟及时收神拉回他, 道:“不要买了,我不喜欢。”
“姑娘,这可是我们店里镇店的,比先前那套头面都要精细得多, 小的看店这么久, 将它拿出来就没人不夸赞的。”伙计不满地嘀咕道, “我看你不是不喜欢,是嫌贵哩。”
赏云啐道:“从一开始,你就拿着我们小姐名头做生意,怎么如今我们小姐在你们店里却还要被你这伙计诸般刁难,掌柜的,我看你趁早将这伙计赶出去,狗眼看人低。”
“赏云!”虞秋烟呵斥了一声。
赏云与这伙计几乎拌嘴了数个时辰,一直没讨着好,如今实在有些气不过,瘪着嘴收了声。
“你自己出去。日后不要坐在这看店了。”掌柜厉声呵斥道。
伙计:“我错了,掌柜,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且母亲久劳成疾,小的不能走啊。小的平日为了店里颇费苦心,只是今日心情不好实在气不过……”
掌柜:“闭嘴!你现在就出去。日后不必来了。”
伙计还要哭诉,虞秋烟扶了扶额说:“不必……”
章启也有些不耐,见虞秋烟兴致缺缺,伸手指使着那伙计取首饰,他几乎将柜面上的首饰点了个遍。
最后才指着伙计继续道:“全收起来,你,日后亲自送到虞府,每送一件就向虞府赔一句不是。”
这哪里是买首饰,分明是买一整个店的架势了。
虞秋烟及时拉了拉章启的衣袖,道:“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