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号虽然震天响,但人群的前进还算有序,徐家奕放下胳膊,把人放了出来。
“我送你去车站,赶紧回家。”
但这一来一回的,他下午的训练怕是要来不及了。
“不用,我自己去就……”
方笑宜话还没说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突然乱了,失控了一样,四散开来,在马路上四散开来。方笑宜躲在徐家奕背后看到,还有人手里拿了棍子,像在寻找目标。
“砰砰”两下,是打砸金属的声音,离他们不远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轿车,挡风玻璃被人砸得稀巴烂。
还有人闯进店面,就刚才他们吃咖喱鸡腿饭的那家小店,方笑宜亲眼看见三个年轻人闯了进去,指着店主怒骂:“吃什么不好,吃咖喱这种洋玩意,滚出中国!”
眼看着又有人要砸车,徐家奕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夺下那人的棍子,另一只手没忘了拉住方笑宜护在身后,尽管如此,方笑宜还是被他拉得一个趔趄。
“你干什么?”
场面太混乱,徐家奕几乎在吼,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方笑宜还是第一次听到,和他平时吊儿郎当地讲话完全不一样。
那人被徐家奕夺了棍子,吓了一跳。但看是个学生,一下子又来了劲头。
“这是福特,美国车,你知道美国炸咱们大使馆吗?凭啥他妈的不能砸?”
“美国车?”徐家奕把抢下来的棍子扔到一旁,“你睁开眼睛看好了,你砸的是中国人的车!”
那人被徐家奕吼得一愣,站在原地没说话。这时人群中又不断有人跑回来,“不好了,前面的麦当劳,有人要点火!”
徐家奕暗暗骂了一声,扭过头,看着被他挡在身后的方笑宜,“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送你回家!”
那天,因为游行,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很多公交车停运,出租车更是打不着。还好徐家奕有辆自行车,平时骑着上下学。他骑车带着方笑宜,两人骑一会,歇一会,愣是走了十多公里。
“前面你停一下,我想下来。”
徐家奕以为她坐累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方笑宜跳下车,往路边的一个小卖部跑去。她心里过意不去,刚才在路上盘算着,用自己的零花钱请徐家奕喝汽水,
徐家奕跨坐在自行车上,一脚支着地,一脚搭在脚蹬上,扭头看见方笑宜握着两瓶汽水走过来。一看颜色徐家奕就知道,还是橘子味的。
小矮子,还挺有良心。
有风吹过,徐家奕额前汗湿的刘海,被风拂了几下,就干了。
“请我喝汽水啊?”他咧嘴笑着,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明知故问。
方笑宜递过来汽水,点点头。
徐家奕接过汽水,一仰头,喉结上下滚动,橙色的液体连同气泡灌进嘴里,两口就喝光了一瓶。
把汽水瓶放进车框,转头问方笑宜,“边走边喝?”
方笑宜依言上车。
徐家奕蹬了起来。可能是考虑到方笑宜手里还握着汽水,速度比刚才慢了不少。夕阳斜斜地蔓过来,把自行车上的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挺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刚才吓着了?”
还是徐家奕打破沉默,问道。
方笑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昨天看新闻说我们的大使馆被炸了,当下我也很气愤。但今天看到他们这样抗议,又觉得不应该。”
“当然不应该。炸我们大使馆,谁不生气,这当然也要表达,只是不该用这种方法互相伤害的方式。”
“那应该怎么表达?”方笑宜问。
“好好努力,为国争光。”
徐家奕说完,忍不住笑了,扭过头,“小矮子,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是不是特好笑、特假?”
方笑宜摇摇头。
“如果你说要好好学习,成为国家栋梁,那我肯定是不相信的。但你好好打球,将来也可以为国争光。”
方笑宜回答得认认真真,一本正经。
徐家奕听完,不说话了。
方笑宜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说徐家奕学习不好,他生气了,便没再说下去。过了一会,感觉他蹬得更快了。
“小矮子,看人还挺准啊”,徐家奕声音里明显带着愉悦,“坐稳了。”
翟晓敏听说了新华路附近游行的事情,但又联系不上方笑宜,在家急得热锅上蚂蚁。站在窗台边,一直往楼下巴望着,期待着方笑宜的身影。
正要给方军平打个电话,让他从单位出发,两个人一起去学校附近找找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看到两个孩子风尘仆仆,安全到家。一瞬间翟晓敏又惊又喜。正好二号楼开出租的齐老师还没出车,翟晓敏便让他帮忙把徐家奕送回去――这大热的天,再骑个十多公里,徐家奕怕是要吃不消,她自己也不放心。
临走方笑宜送徐家奕到门口,毕竟人家送自己回家耽误了一下午的时间,怪过意不去的。
“你今天下午没训练,有事儿吗?”
徐家奕看方笑宜两条淡淡的眉毛皱在一起,忧心忡忡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大不了被队里开除呗。”徐家奕满不在乎地回答。
“真的啊?”方笑宜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他们篮球队算半专业队伍,体院老师带队,平时管得确实很严。可方笑宜没想到这么严,一次特殊情况都不允许,一下子着急了。
刚说要好好打球,为国争光的。这就被开除了,能不急么。
“瞧你这抗打击能力差的”,徐家奕居高临下,歪着头,好整以暇地逗他,“怎么没训练,这一下午蹬自行车好悬没累死我,体能教练回去就得给我补顿肉。”
说完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走了啊小矮子,有事找哥。”
方笑宜在窗前看着徐家奕把自行车抬进了齐老师的出租车,然后人也钻了进去。齐老师发动车子,人和车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
方笑宜笑了。
奇怪,明明喝完很久了,怎么唇边还是有橘子汽水的味道。
第25章 真的来了
《新闻联播》连着很多天都是北约轰炸南斯拉夫大使馆的特别报道,从电视画面可以看出,几日前还是庄严肃立的大使馆,如今已经是已经是一片废墟。播音员在镜头前强忍着眼泪,全国上下更群情激愤。在首都北京,北大、清华这些高校的学生,纷纷自发组成了游行抗议队伍,表达青年人的态度;很多大型企业也组织了员工的爱国主题教育,向人们宣导如今中国面临的压力和挑战。
松城虽然是个四线小城,但大家也都在讨论、在抒发不满。方笑宜的学校里,老师告诉大家,一国使馆等同于一国领土,美国的这种暴行,与侵犯领土无异!马路上随处可见游行示威的人群、很多店铺门口也悬挂了抗议标语。连方笑安都学会了,挺直了后背,小拳头冲天,“反对霸权主义!”
没一会又跑过来,“姐姐,美国,是一个国家吗?”
“嗯”,方笑宜点点头,“是一个离我们很远、但是很有钱的国家。”
“那霸权主义,是指爸爸吗?”方笑安又问,小脑袋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笑宜哭笑不得,她也是最近才学会的这个词,想了想,她试着解释,“就是很霸道,别人家的事情也要管的意思。”
“哦”,方笑安若有所思,“那不就是家奕哥吗?他家那么有钱,还老来咱们家,也经常管我。”
方笑宜:“……”
电视画面回放了轰炸当时的画面,不知道是怎么拍摄的,画质很模糊,但也能看出很惨烈,翟晓敏看得一阵唏嘘:“今年是建国 50 周年啊,本来风调雨顺的一年,美国也太欺负人了,这口气要怎么往下咽啊……”
看着看着,越看越生气,索性连毛衣也不织了。
翟晓敏这几天心情不佳。国难令人愤恨,家财也不保――这次轰炸,中国一下子站在了国际形式的风口浪尖,外界普遍不看好中国,资金离场迅速,大盘几乎是垂直下跌。一根大阴线直直地杵在那,向下的缺口,大得令人心惊。翟晓敏经常看的股评节目里,专家管这个叫“导弹缺口”。
生生炸出来的啊。
算了,翟晓敏重新调整心情,拿起毛衣,接着织。日子还得照过,只是,可能得手里紧一些了,没必要花的钱就不花了吧,翟晓敏想。
紧接着,电视里画面切换,关于轰炸大使馆的特别报道结束了,开始播放日常新闻。
“日前,中国证监会向国务院提交的‘鼓励资本市场健康发展的六条意见’获得批准,意见涉及股票发行体制、保险资金入市、逐步解决证券公司合法融资渠道、允许部分具备条件的证券公司发行融资债券、扩大证券投资基金试点规模、搞活B 股市场,具体细则将于近日出台。下面我们来关注一下地方新闻……”
播音员非常简短的一条口播,正在织毛衣的翟晓敏,却看着电视愣神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抄起电话,就打给了周彦。
周彦在做饭,声音听上去挺急切,“怎么啦晓敏?长话短说啊,我火上坐着锅呢!”
“新闻看了吗?那个什么六条意见的,我没记住,但听着像是利好,明天去春华室看看吧?”
“明天?明天不行,徐大明在老家找了个保姆,说明天来家里试试。哎呀啥利好啊晓敏,都跌成啥样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了。先不说了啊我得去关火了,不然一会汤都收没了……”
周彦是真的着急,没等翟晓敏说完话,电话就挂了。翟晓敏不死心,直接又打给了李霞和刘亚娟。
李霞说明天想去染头发,刘亚娟的理由更离谱,直接说最近不想动弹,不去。两人也都和周彦一样的说辞,告诉翟晓敏别白费力气,李霞甚至明确说了,大盘啥时候把向下的缺口堵上,啥时候能有点起色。
挂了电话,翟晓敏也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真的是她小题大做了?可那新闻内容她虽然复述不出来,听着就像是利好政策啊。大家咋都那么悲观呢。
跌怕了。
美国一个炸弹下去,不光是大使馆,在股市也炸出来个窟窿,就连股民的情绪,也炸碎了。
但翟晓敏不死心,她还指望着股市里多赚点钱,能补贴家用,能给孩子治病。她们不去,她自己去。
第二天,翟晓敏把孩子们都料理出门,早早来到了春华室,出人意料地,其他三个人都在。
“你们三个咋回事,声东击西啊?”翟晓敏放下包,笑得意味深长。
“你都招呼了,我们仨还能一点面子不给啊。”李霞抻着眼皮照镜子,她最近新纹了眼线,贴着眼皮的一道黑线,也不知道离眼睛那么近是咋纹上去的,翟晓敏看着就害怕,但眼睛看起来确实大了一圈。
“你不是要烫头发吗?”
“明天呗!”
“你不是要见保姆吗?”
“晚上呗!”
“你不是懒得动弹吗?”
“哎呀晓敏你这话说的,强挺着呗!”
话音一落,四个人哄堂大笑。那一瞬间,给老公做饭、盯孩子学习、炒股赚钱、洗衣服做饭这些烦心事,全都抛诸脑后了,只是好朋友之间纯粹的揶揄、开心,心无旁骛。
翟晓敏双手煞有介事地抱在胸前。
“先说好啊,既然来了,就得呆到收盘,谁也不许跑啊!”
9:30,开盘了。
和翟晓敏预想得不同,盘面并没有什么起色,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交易量也上不来。一个上午过去了,个股的走势勉勉强强的,犹如一潭死水。
“你看我就说吧,那么大个窟窿在那,不堵上,也没法往上走啊。”李霞烦躁地翻着股票,每一支的走势都不咋地,都是一样的死气沉沉。
“就当咱四个聚在一起说说话了,自从简明羽他们三个上了初三,好久没有人这么齐的时候了。”
刘亚娟每天在家侍候一老一小的吃吃喝喝,不是个轻松的活。特别是他们家简耀辉,特别难侍候,“吃鸡蛋只吃半熟的”,“喝牛奶必须加热”,总之不是个省心的主。
一上午没有什么操作,四个人吃了饭,聊了会家常,转眼就到了下午一点。
再次开盘了。
“我可呆不了全天了啊,中午饭也解决了,一会我就去烫头”,李霞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头顶的白茬儿都冒出来了,还得染。连染带烫怎么也得四个小时,一点半就走。”
“那我也走了,我家那个晚上要吃炖牛肉,正经得炖一会呢。”刘亚娟准备跟着李霞一起撤退。
“我今天没啥事,保姆晚上才来,在这陪你吧。”
周彦知道,翟晓敏来了春华室,通常就会呆到收盘,然后去接方笑安放学,这样时间刚好。
翟晓敏一脸感激地看着周彦,想说还是你好,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李霞尖利的一嗓子打断了。
“等会儿!”
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
“深发展涨停了?还是我看错了?”
李霞的口气带了怀疑,翟晓敏凑过头去,没看错,盘面上,深发展下午开盘直接上拉,不由分说来了个直线封板,这一看就是有大资金在收筹码了。
“陕国投也涨停了,也是直接拉了个板。”刘亚娟不停按着翻页键,每一支股票都是上扬趋势,有的直接逼近涨停。
翟晓敏回到自己的电脑前,看指数,看自选股,看板块,全部都是一片飘红。
“金融股基本全封板了。”周彦那边也在浏览板块。
四个人互相看着彼此,谁都没说,但都心照不宣――炒股这么多年了,水平咋样先放一边,大大小小的行情肯定是经历过的,行情的开始,多半都以金融股往上带盘子开始的。
这时,外面交易大厅开始躁动,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刘亚娟开门看了一眼,大厅里的人一个个喜形于色,柜台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交易员双手飞快地敲击,但柜台外面的人还是连声地催,“快点,快点,一会又涨停板了,就买不上了!”
刘亚娟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外面的情况不用她说,其他三个人也知道了。
行情,真的来了。
李霞的头发定然是不烫了,现在谁喊她也喊不走;刘亚娟也不难受了,盯着盘面两眼放光,简耀辉今晚的炖牛肉,估计是要泡汤了。
仅仅半个交易日,翟晓敏持有的三只股票,两支涨停,一支接近涨停,把之前下跌赔的钱算上,一下午还赚了将近三万块钱。
翟晓敏当天就提了两万,去银行取了,拿给周彦。这一年来她陆陆续续还了一些,至此,之前方军平找工作周彦借给她的五万块钱,就全清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心下高兴,一身轻松。虽然是多年的老友,但欠人钱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她什么事儿都愿意放在心里,要是哪天背了一身债,肯定是要成宿成宿睡不着觉。